◎文/湖南·晏建懷
我們生活在一個有著數(shù)千年詩歌傳統(tǒng)的國度,先賢們寫下無數(shù)優(yōu)秀詩篇,至今還在歷史的長河中熠熠閃光。不過古人創(chuàng)作的詩并非都是精品,好詩流傳千古,少數(shù)“特別有才華”的劣詩同樣也流傳下來。不同的是,好詩流傳是因為后人的欣賞與共鳴,而劣詩卻被當(dāng)作笑料,記錄在逸聞趣事中,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唐代史思明和安祿山發(fā)動叛亂,史稱“安史之亂”。安祿山死后,史思明自立為大燕皇帝,繼續(xù)叛亂并率軍西征。攻占洛陽后,恰逢櫻桃成熟,史思明讓人摘來新鮮櫻桃,與手下悍將一起飲酒作樂,品嘗鮮果。史思明吃著櫻桃,忽然思念起留守燕京的兒子懷王史朝義,于是立刻安排專人,快馬加鞭給兒子送櫻桃,交代一半櫻桃給史朝義,另一半給宰相周贄,還當(dāng)場寫了一首《櫻桃詩》:“櫻桃一籃子,半青一半黃,一半與懷王,一半與周贄?!北M管身邊人紛紛恭維皇帝才華橫溢,但也有人善意地提醒說,若把三句和四句對調(diào)一下,才合韻律。史思明聽了立刻暴怒:“我兒子豈能屈居周贄之下?”
史思明雖然愛子情深,但他那兒子卻狼心狗肺,后來發(fā)動兵變,殺死了自己的父親,自立為皇帝。史思明這首拙劣的《櫻桃詩》,也伴隨著忤逆和血腥而流傳千古了。
北宋年間,石介曾作《三豪詩送杜默師雄》一詩,盛贊石延年、歐陽修、杜默(字師雄)三人的才華,說石延年豪于詩,歐陽修豪于文,杜默豪于歌。石延年、歐陽修才氣卓絕,冠以“豪”,可謂實至名歸。杜默愛寫詩,但詩才拙劣,詩多不合格律,常常鬧笑話,以致后人把言事不合格者比喻為“杜撰”,“杜”說的就是杜默。蘇東坡讀過杜默一首《送守道六子詩》,詩曰:“學(xué)海波中老龍,圣人門前大蟲。推倒楊朱墨翟,扶起仲尼周公?!睂戇@種詩的人也被石介吹捧為文壇“三豪”之一,蘇東坡深感反胃,忍不住打趣說:“我看杜默的豪氣,那正是京郊學(xué)究先生,飲了私酒,吃了瘴死牛肉,醉飽后所發(fā)!”蘇東坡還把這件事記錄在《東坡志林》中,杜默這首形同白開水的詩歌,也隨《東坡志林》而流傳千古。
歷史上有種現(xiàn)象,凡歌功頌德、吹牛拍馬之類的詩歌,很少有傳世精品。甚至一些優(yōu)秀的詩人,一旦創(chuàng)作馬屁詩,往往質(zhì)量平平,貽笑大方。解縉是明朝大學(xué)者,《永樂大典》的總編輯,與楊慎、徐渭并稱“明代三大才子”,曾是朱元璋最欣賞、最信任的大臣,官至內(nèi)閣首輔。有一次,解縉陪朱元璋在御花園釣魚,解縉釣到了魚,朱元璋卻一無所獲。解縉看到朱元璋面色不悅,便吟了一首《釣魚詩》:“數(shù)尺絲綸落水中,金鉤拋去永無蹤,凡魚不敢朝天子,萬歲君王只釣龍?!敝煸耙宦?,立刻龍顏大悅。不過,解縉的人格卻因這首馬屁詩而損毀不淺。
歷史上優(yōu)秀詩人燦若繁星,優(yōu)秀詩篇不計其數(shù),但真正寫出一首滿堂喝彩、萬世流芳的佳作,卻實在是一件艱苦卓絕的事情,不僅要下讀破萬卷書的功夫,而且要有一雙慧眼,一顆慧心,一支靈動的筆,并經(jīng)歷漫長的訓(xùn)練。故賈島有“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嘆息;盧延讓有“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的經(jīng)歷;杜甫則有“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真實體會。一個志向遠大的詩人,倘若沒有這艱苦卓絕的過程,收獲的便只能是劣詩,非但不能贏得“詩豪”“歌豪”之名,反而會被譏為“杜撰”,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