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琛
摘要:古代法官判案過程中情理和法律的作用缺一不可,本文以唐宋時期的法官為例,通過對桑懌閉柵案,盜割牛舌,驗刀釋疑案的分析,總結(jié)出古代法官在司法實踐方面的法律適用問題。
關(guān)鍵詞:法官文化;判案;定罪量刑;情理
“情理”一詞常常出現(xiàn)在古代司法語境中,在古代長期儒家經(jīng)義法律化的過程中,儒家思想的價值取向早已滲透在古代法官判案科刑的過程中,法官綜合情理對案件進行裁判,在多數(shù)情況下可以實現(xiàn)審判的內(nèi)在一致性和裁判結(jié)果的相對確定性。但并非像大多數(shù)人想象的古代法官只依據(jù)情理裁斷案件,裁斷案件時援引律令也是法官的重要責任。正確的適用法條是定罪量刑的主要依據(jù),也是審慎用刑的前提。我們通過以下幾個案件來分析,古代法官是如何定罪量刑的。
一、桑懌閉柵案
這個案件的關(guān)注點在于老嫗是否構(gòu)成“通行飲食”罪,《宋史·桑懌傳》載:
明道末,京西旱蝗,有惡賊二十三人,樞密院召懌至京師,授以賊名姓,使往捕。懌曰:“盜畏吾名,必潰,潰則難得矣,宜先示之以怯?!敝羷t閉柵,戒軍吏不得一人輒出。居數(shù)日,軍吏不知所為,數(shù)請出自效,輒不許。夜,與數(shù)卒變?yōu)楸I服以出,跡盜所嘗行處。入民家,民皆走,獨一媼留,為具飲食,如事群盜。懌歸,閉柵三日,復往,自攜具就媼饌,而以余遺媼,媼以為真盜。乃稍就媼,與語及群盜,一媼曰:“彼聞桑殿直來,皆遁去。近聞閉營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還矣,某在某處?!睉秩胀?,厚遺之,遂以實告曰:“我桑殿直也,為我察其實而慎勿泄?!焙笕諒蛠恚谑菋嫳M得居處之實以告。懌明日部分軍士,盡擒諸盜。其尤強梁者,懌自馳馬以往,士卒不及從,惟四騎追之,遂與賊遇,手殺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獲。
《漢律》中曾規(guī)定通行飲食罪,“至于通行飲食,罪至大辟。注、通行飲食。尤今律云過致資給與同罪也?!盵4]在《宋刑統(tǒng)·捕亡律·五門》中被稱為過致資給罪:
【疏】諸知情藏匿罪人,若過致資給,注云:謂事發(fā)被追及亡叛之類。又云:令得隱避者,各減罪人罪一等。
知情隱匿是指,明知罪人的犯罪行為,主人卻幫助他藏匿。過致資給是指,幫助罪犯指路、送過危險之地、并給予他們衣服和糧食,幫助罪犯在別處潛藏。事發(fā)被追是指罪人的行為被發(fā)現(xiàn)被官府追捕。如果事情沒有被發(fā)現(xiàn),就不是罪人;所以需要被人發(fā)現(xiàn)犯罪行為被官府追捕,才能分辨主人是否知情。
此案中同村人因為盜賊前來都逃走了,只有這位老婦人留下來。老婦人像對待盜賊一樣給桑懌一行人東西吃。桑懌數(shù)次前往老婦人家里,后來開始帶著器具到老婦人處吃飯,等到老婦人把他們當做真盜賊后,就向老婦人套話,得到了盜賊行蹤的線索,最終將他們?nèi)孔讲稓w案。老婦人的行為表明她之前曾給予真正的盜賊提供物資供給,她極有可能曾幫助盜賊進行藏匿。但桑懌帶人偽裝盜賊的行為有“釣魚執(zhí)法”[5]的嫌疑。老婦人一開始沒有相信桑懌一行人是盜賊,說明她以前見過盜賊們的面貌所以不會錯認。后來桑懌經(jīng)常向她提起盜賊,并數(shù)次前往,還攜帶工具作為身份標志。這會讓老婦人錯以為他們是那群盜賊的同伙。至于老婦人曾經(jīng)幫助那些盜賊的原因,史料中并未提及。筆者猜測有可能盜賊中有她的親屬,也有可能是被盜賊脅迫而無奈為之。筆者認為老婦的行為構(gòu)成了過致資給罪。不過因為老婦幫助桑懌,給其提供盜賊重要的作案信息,使桑懌成功將盜賊捉拿歸案有功。所以最終桑懌并沒有給老婦人定罪,還給了給了老婦厚禮表示感謝。
二、割牛舌案
此案的關(guān)注點在于,包拯用“私屠耕?!逼瓢傅淖龇ㄊ欠裢桩敚端问贰ぐ鼈鳌份d:
久之,赴調(diào),知天長縣。有盜割人牛舌者,主來訴。拯曰:“第歸,殺而鬻之?!睂陀衼砀嫠綒⑴U撸唬骸昂螢楦钆I喽指嬷??”盜驚服。
在此案中包拯讓牛主人殺牛引割舌者上鉤的行為,存在“釣魚執(zhí)法”的嫌疑。雖然在古代私殺耕牛是違法行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6]但牛主人的牛已經(jīng)被人割去了舌頭,導致牛無法再進食;牛因為饑餓也會無法勞作,導致牛最終會饑餓致死。包拯的做法不但幫助牛主人找到了盜牛舌者,還讓牛主人免于遭受更多的損失。所以筆者認為包拯“私屠耕?!钡淖龇?,在當時是合情合理的。
三、驗刀釋疑案
此案的關(guān)注點在少年無故夜入人宅和強盜殺人的法條適用問題,《折獄龜鑒·釋冤上》載:
唐劉崇龜,鎮(zhèn)南海。有富商子泊船江岸,見一高門中有美姬,殊不避人。因戲語之曰:“夜當詣?wù)印!币酂o難色,啟扉待之。忽有盜入其室,姬即欣然往就。盜謂見擒,以刃剸之,逃去。富商子繼至,踐其血,洿而仆,聞脰血聲未已,覺有人臥于地,徑走至船,夜解維遁。其家蹤跡,訟于公府。遣人追捕,械系考訊,具吐情實,惟不招殺人。崇龜視所遺刀,乃屠刀也,因下令曰:“某日大設(shè),闔境屠者皆集球場,以俟宰殺?!奔榷矸派?,令各留刀,翌日再至。乃命以殺人刀換下一口。明日,諸人各認本刀。一人不去,云非某刀。問是誰者?云某人刀。亟往捕之,則已竄矣。于是以他囚合死者為商人子,侵夜斃之。竄者聞而還,乃擒,置于法。富商子坐夜入人家,杖背而已。
此案中少年夜入人家,觸犯了《唐律》中的有關(guān)規(guī)定,《唐律疏議·賊盜·凡九條》規(guī)定:
諸夜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時殺者,勿論;若知非侵犯而殺傷者,減斗殺傷二等。
夜晚沒有事由,就進入他人的住宅,處笞刑四十下。這里的家是指家庭宅院之內(nèi)。在進入家宅時,被主人格殺,主人的行為不被認為是犯罪。如果主人知道他人不是侵犯自己,而致他人受傷的,減斗殺傷的規(guī)定兩等處罰。少年在本案中夜入女子家,雖然得到了女子的允許,但他去的時候女子已被盜賊殺害,房屋無主。屬于“夜無故入人家”,最終被處以笞刑四十下的基礎(chǔ)刑罰。
盜賊夜入人家偷竊,并殺害了主人,觸犯了《唐律疏議·賊盜·凡一十五條》的規(guī)定:
諸因盜而過失殺傷人者,以斗殺傷論,至死者加役流。
凡因為盜竊而過失殺害或致人受傷的行為人,以斗殺致人受傷的刑罰處罰,造成受害人死亡的以加役流刑處罰。因為盜竊而過失殺傷人的人,因為他本身有盜竊的故意,不能以過失為理由以銀贖罪。盜賊在此案中殺害了女子,是因為女子誤以為他是少年本人所以向他撲過來,女子的這種行為使他產(chǎn)生了錯誤的判斷;他以為女子發(fā)現(xiàn)他盜竊來抓他,驚嚇之余用刀刺了女子。他本身并沒有殺害女子的故意,在這里是過失行為。但他用刀刺女子,致其死亡在唐律中有加重條款的規(guī)定,《唐律疏議·斗訟·凡一十五條》規(guī)定:諸斗毆殺人者,絞。以刃及故殺人者,斬。雖因斗,而用兵刃殺者,與故殺司。
凡因斗毆殺人的人,處以絞刑。用刃具或故意殺人的人,處以斬刑。斗毆的人,本身沒有殺害別人的心里,因為斗毆而殺人的人,處絞刑。用刃具及故意殺人的人,在斗毆中用刃具,就可以認為他有傷害的故意;沒有原因而斗毆爭對,沒有事由而殺人的,被稱為故殺:二者都被除以斬罪。雖然因為斗毆二用兵刃殺人,本身只是斗毆,任然用兵刃殺人的人,與故殺的行為相同,也處斬罪,與故殺處罰相同。根據(jù)以上的規(guī)定,盜賊夜入人家且誤殺主人,屬于因盜竊傷人致死,本應(yīng)除以加役流刑,但他用刀具殺害了女子,所以視為故殺,適用故殺除以斬刑的規(guī)定。最終被判處死刑合理合法。
結(jié)論:
通過對以上案例的分析,古代法官在斷案時的法律適用情況,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情理與法律之間并非是完全互相排斥的關(guān)系,依律科刑依然是古代律令的嚴格要求。在不違背律條規(guī)定的前提下,法官可以通過情理的運用使裁判結(jié)果做到情法兼?zhèn)洌们槔韥硎贯尫ㄕf理更具有合理性。一方面,法官運用情理解釋法律,強化了法律適用的說理過程,大大提高了裁判過程的教育作用;另一方面,情理也是法官尋找正確的裁判規(guī)則的重要依據(jù),成為法官在司法過程中進行法律適用的重要來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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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程樹德:《九朝律考》,中華書局版,1963年版,117頁.
[5]在法理上,當事人原本沒有違法意圖,在執(zhí)法人員的引誘之下,才從事了違法活動;在行政執(zhí)法上,與刑事偵查中的“誘惑偵查”,或者叫“誘惑取證”類似.
[6]唐玄宗時曾頒布《禁屠殺馬牛驢詔》載“馬牛驢皆能任重致遠,濟人使用,先有處分,不令宰殺。自今以后,非祠祭所須,更不得進獻牛馬驢肉”嚴令宰殺耕牛,除祭祀等重大事件,均不能進獻牛,馬等牲畜?!度辶滞馐贰返谒幕乩镏h對范進等人的對話也有提及“現(xiàn)今奉旨禁宰耕牛,上司行來牌票甚緊,衙門里也都沒得吃”??梢钥闯觯糯鷮Ω5脑讱⒂蟹浅栏竦南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