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安堡：巴頓的困頓

鴻漸

素來喜歡采取主動進攻的巴頓將軍

素有“鐵血將軍”之稱的喬治·巴頓四星上將算得上是盟軍中最具個性的將領之一了，同時，也是勝率最高的將軍之一。按照美軍官方戰(zhàn)史的表述，巴頓在其戎馬生涯中只遭受過一次挫敗，這一仗發(fā)生在1944年秋天的法國德里安堡。

第3集團軍進攻暫停

由巴頓所指揮的美軍第3集團軍并未參與到諾曼底登陸最初的行動中，不過當這支部隊于1944年8月5日下午在猶他海灘登上歐洲大陸后，一場向東的疾進便開始了。

第3集團軍實力雄厚，編有4個步兵軍，其中主力為沃爾頓·沃克少將的第20軍。沃克是巴頓個人最欣賞的部將之一，巴頓稱他“會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用我給予他的任何東西戰(zhàn)斗到底”。戰(zhàn)至8月20日，沃克的第20軍果然一馬當先，其前鋒已經(jīng)進抵法萊斯東南面的阿讓唐。5天后，第20軍的先頭部隊又于一天之內推進了450千米，開始朝法國東部挺進。

雖然巴頓在登陸后就展現(xiàn)出他大刀闊斧的個人作風，但是第3集團軍在9月3日卻遇上了麻煩：汽油供應跟不上了。巴頓的部隊每天至少需要40萬加侖汽油，但現(xiàn)在能夠送上來的只有3.2萬加侖，這真是一個災難性的問題。

就在這時，在下一步的進軍戰(zhàn)略上，英國人和美國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指揮著第21集團軍群的英國將領蒙哥馬利將軍志在出奇兵，他打算以一次空降突擊奪取位于德國戰(zhàn)線后方、荷蘭境內的萊茵河大橋，從而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美國指揮官們普遍對這樣一個大膽而冒險的想法感到震驚，不過經(jīng)過爭論，作為盟軍最高統(tǒng)帥的美國五星上將艾森豪威爾還是不情愿地批準了在9月實施“市場-花園”行動的計劃。這就意味著盟軍的作戰(zhàn)資源將向蒙哥馬利傾斜，而非巴頓。

利用盟軍戰(zhàn)略方向調整所帶來的機會，持續(xù)遭受重擊的德國人有時間在第3集團軍面前重新組織起防御。希特勒用來自東線的赫爾曼·巴爾克將軍接替了約翰內斯·布拉斯科維茨上將，讓前者出任G集團軍群司令，巴爾克被認為與他的對手巴頓有著許多相同的特征，比如都擅長發(fā)動無情的攻擊。

果然，上任伊始的巴爾克便在梅斯、摩澤爾河和塞勒河一線布下了新的防線。同時，隨著巴頓的攻擊放緩，德軍反倒加強了對第3集團軍側翼的反擊，雙方在摩澤爾河一線陷入了僵持狀態(tài)。

行動代號：“雷電”

進入9月中旬，缺少補給的第3集團軍只得停下來進行調整。這時，巴頓又盯上了一個新目標：堅固設防的法國邊境城市梅斯。

作為法德邊境古老的門戶城市，梅斯一直是要塞化的存在，自1552年以來，還沒有哪一支軍隊能夠直接攻占梅斯?，F(xiàn)在，梅斯是巴爾克將軍在其新防線中的重要支撐點。巴頓認為，雖然第3集團軍因為補給缺乏而無法實施全面進攻，但至少可以集中部分兵力進攻梅斯一地。

巴頓的另一個打算是，停頓會消磨第3集團軍的意志，而對一處重點地域實施有限攻擊則有助于保持部下們的狀態(tài)。巴頓示意他的愛將沃克盡快制定奪取梅斯及其周邊防御工事的作戰(zhàn)計劃。在經(jīng)過一番研究后，沃克認定進攻梅斯的一大關鍵是其近郊的德里安堡，只有攻下德里安堡，進攻梅斯才有可能。

9月12日，沃克提交了代號為“雷電”的行動方案。按照他的設想，第19戰(zhàn)術航空隊的戰(zhàn)斗轟炸機將對德里安堡展開持續(xù)空襲，空襲之后將是密集的炮轟，然后是由坦克和步兵聯(lián)合實施的進攻。

鑒于第3集團軍的作戰(zhàn)資源不足，沃克提出只需要少量兵力便足以攻克德里安堡，而他這一判斷的基礎，則來自第5步兵師第11團團長查爾斯·尤爾上校的意見，后者認定至多動用兩個團的兵力便足以拿下德里安堡。

沃克少將和尤爾上校信心滿滿，不過他們其實對敵人的情況缺乏足夠了解。在擬定計劃的過程中，美國人實際上缺少有關德里安堡的詳細資料，他們只知道德里安堡以1916年在凡爾登陣亡的一名法國軍官的名字命名，坐落于一處海拔標高360米的高地頂部，要塞的防御正面約為1000米，估計守軍人數(shù)僅約1500人，而且都是素質低下的二線部隊。

直到空襲開始后，才有一名法國軍官趕來提供了有關堡壘的相關信息，原來整個要塞由眾多布置有100毫米或150毫米口徑火炮的暗堡和火力點組成，通過有如地下迷宮般的隧道體系，與裝甲觀察哨、彈藥庫、營房等連接起來。據(jù)悉德國人已經(jīng)向堡壘內調入了可觀的兵力，而且儲備了足夠的食物、水和彈藥，看來打算一直據(jù)險固守下去。

首戰(zhàn)受挫

9月15日，美軍的P-47雷電式戰(zhàn)斗轟炸機開始對德里安堡展開空襲，然而幾天行動下來，收效甚微。第19戰(zhàn)術航空隊的飛機配備的是威力頗大的1000磅炸彈，但對于堅固的德里安堡卻無計可施。為配合空襲，巴頓調動了一些240毫米口徑的重炮參戰(zhàn)，這些大口徑炮彈對德里安堡造成的破壞同樣不大。

巴頓將軍對空中力量所取得的結果感到失望，這樣一來，“雷電”行動原定的開始時間只得從9月19日推到了9月27日。屆時將會充當尖刀的正是尤爾上校的第11步兵團，他準備讓自己的第2營率先上陣。

巴頓的愛將沃克少將

天公作美，9月27日是晴朗而干燥的一天。自中午開始，P-47戰(zhàn)斗轟炸機顯著加大了空襲力度，將德里安堡籠罩在彈雨中。下午14時15分，一隊接一隊雷電戰(zhàn)斗轟炸機采取了前所未見的低空俯沖轟炸，這些飛機沖到距離要塞頂部只有15米的高度，投下了凝固汽油彈和高爆彈，以此來確保投彈的準確性。

看到目標頂部火起煙發(fā)的場面，美軍大兵們爆發(fā)出歡呼聲。接下來，第3集團軍的155毫米榴彈炮群猛烈開火，再次用火焰和爆炸覆蓋了整個德里安堡。美國人相信，經(jīng)過如此劇烈的打擊，堡壘內的德軍一定遭受到了嚴重的殺傷。

接下來，地面進攻開始了。第11團第2營出動兩個步兵連，在一個坦克殲擊車連的掩護下向前推進。美軍部隊受到了本方射出的大量煙霧彈的保護，但士兵們很快遇到了干涸的護城河和密集的鐵絲網(wǎng)，德軍士兵直到美國人逼近才放出由機槍和迫擊炮構成的鋼鐵風暴，美國大兵們紛紛中彈倒地。

負責掩護步兵的M-10坦克殲擊車急忙向要塞開炮，但是德軍的炮位都設置在裝甲炮塔中，坦克殲擊車很難占到便宜。經(jīng)過苦戰(zhàn)，有一隊美軍士兵成功通過了鐵絲網(wǎng)，摸到了堡壘的西側外圍，但在那里，他們被猛烈的機槍射擊壓制得抬不起頭，只得又退回了他們出發(fā)的位置。

正在濕滑的環(huán)境中進軍的美軍隊列

看到部下陷入苦戰(zhàn)，尤爾上校在當晚18時向他的上級、第5師師長勒羅伊·艾爾文少將發(fā)出了撤退請求。艾爾文原本同沃克、尤爾等人一樣充滿自信，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意識到德里安堡比原先設想的要復雜得多，也危險得多，于是同意第5團后撤。巴頓將軍第一次進攻德里安堡的行動就此失敗。

以工兵為主力

巴頓、沃克和艾爾文在9月28日緊急會商，討論德里安堡的戰(zhàn)事，將軍們當中沒有人提及“放棄”，三人一致同意繼續(xù)進攻，巴頓告訴沃克，“我們已經(jīng)把手放到了犁上，我們必須干完它?！?/p>

經(jīng)討論，對德里安堡的下一輪進攻將倚重工兵。進攻時間定于10月3日，沃克將利用新攻擊發(fā)起前的這段時間調集工兵部隊，而他的步兵也可以針對固定工事展開特殊的訓練。和上一次進攻時的情形不同，10月3日上午陰雨綿綿，第19航空隊承諾的空中支援落了空，艾爾文少將只得在無法得到空中掩護的情況下下令發(fā)起進攻。

第735坦克營派來的一個坦克連率先行動，發(fā)炮壓制德軍火力點，而美軍工兵則攜帶著炸藥包、集束手榴彈和外號“班加羅爾魚雷”的爆破筒上陣。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幾輛由M4謝爾曼中型坦克臨時改裝的工兵坦克也隆隆上前，這種人稱“推土機”的大家伙打算把外號為“蛇”的大號爆破筒推到德國人的碉堡里去。

令艾爾文和沃克苦惱的是，精心準備的這波攻勢幾乎從一開始就很不順利。攜帶著“蛇”的“推土機”無法和目標靠得過近，好幾輛都被德國人的炮火打斷了履帶。從暗堡里射出的機槍火力則打亂了美軍步兵和工兵的陣形。

身負重任的工兵奮力向前，他們用電剪切斷纏結的鐵絲網(wǎng)，并反復嘗試在碉堡上放置炸藥，雖然成功實施了多起爆破，但卻始終無法炸透混凝土。突然從德里安堡的地道里冒出來的德軍小分隊則撂倒了許多美國工兵。

P-47戰(zhàn)斗轟炸機正攻擊德里安堡的場面

利用工兵的掩護，第2團第1營的B連通過鐵絲網(wǎng)上的缺口，于午后14時到達德里安堡西南角的位置，并且在那里擊退了德軍的反擊。為了擴大戰(zhàn)果，第735坦克營向這個連所在的方向投入坦克，但卻遭受德軍鐵拳反坦克火箭筒的集中轟擊而無法前進。

傍晚時分，美軍仍然未能前送增援部隊，德里安堡周邊的各處戰(zhàn)斗已經(jīng)發(fā)展成混亂的小規(guī)模行動，德國人和美國人的位置犬牙交錯，爭奪十分激烈。戰(zhàn)斗中，B連連長哈里·安德森上尉帶著他的報務員用幾枚手榴彈清除了一個掩體，爆炸過后，兩個人沖入掩體內部，發(fā)現(xiàn)里面有暗道通向別處。安德森召喚本連更多士兵上前，他們向隧道內突破，但很快就因為打光了子彈和手榴彈而不得不重新退出。

在夜逐漸降臨之際，一個名叫羅伯特·霍爾姆隆德的工兵攀上了一處暗堡的頂部，他踢開那里的一口通風豎井，然后將一具“班加羅爾魚雷”推入其中。爆破筒的爆炸在暗堡內部制造了足夠的混亂，據(jù)附近的人說，“從地表都可以聽到德國人尖叫的聲音”。但就在當天晚上，霍爾姆隆德就中彈身亡。與此同時，他的多名戰(zhàn)友也在戰(zhàn)斗中犧牲，美軍的局面變得更加混亂了。

“普遍的混亂”

第二天的黎明時分，艾爾文派出了援兵，第2團K連在數(shù)輛坦克殲擊車的支援下上陣，發(fā)起了新一輪攻擊。一整天，美國士兵都在徒勞地試圖闖入要塞，但他們的每一次努力都被機槍和狙擊手的火力阻止。而在幾處暗堡的接近地帶，配備著火焰噴射器的工兵紛紛中彈倒地。

美國人這時才清楚地知道，德里安堡的守衛(wèi)者并不是那些被逼打仗的老年人，正相反，守在這里的是來自附近一所軍校的狂熱的納粹軍校生，另外的人員則來自德國海軍和德國空軍。

在10月4日的夜幕降臨之前，艾爾文試圖讓分散在整個地區(qū)中的美軍重新恢復秩序，但是小股德國士兵不斷主動出擊，瓦解了美軍重組的可能。一些軍校生戰(zhàn)斗分隊甚至大膽行動，炸毀了多輛美國坦克。

5日拂曉，在德里安堡外圍的其他德軍要塞也開始向德里安堡開火，這使得受困的美軍士兵遭受了更大的傷亡。第11團的杰克·格里上尉發(fā)回了這樣的求援信息，“情況很危急——炮轟不斷，又有另一次反擊，我們快頂不住了。我們沒有后援，我們的步槍已經(jīng)沒有子彈，我們無法前進……敵人已經(jīng)滲透并奪回了我們曾經(jīng)控制的地段。我們無法前進……敵人一直在屠殺，直到我們全部倒下”。

到這天下午，一直戰(zhàn)斗在德里安堡的B連和G連的人數(shù)都減少到了100人以下。艾爾文少將決定派遣更多增援部隊，他從第10步兵團中抽調有生力量組成了所謂的沃諾克特遣隊。這支特遣隊于5日晚間開始參戰(zhàn)，到6日清晨解救了一批處在危境中的友軍。德里安堡的守軍火力在那時有所減弱，從而使得美國人得以撤出一批重傷員。

這時，巴頓自己對這次作戰(zhàn)的熱情已經(jīng)開始消退。他說：“德里安堡的情況非常糟糕，我們可能不得不放棄攻擊，因為這樣做不值得?！北M管如此，他還是不想馬上取消攻擊，因為他仍然想讓自己的部隊保持進取的勢頭。

從一處堡壘中走出來投降的德軍士兵

于是第10步兵團第1營在10月7日上午10時投入交戰(zhàn)，其中一個步兵連一度攻下了4座碉堡，但后來卻都在德軍的反擊中丟掉了。16時15分，美軍發(fā)動了新一輪攻勢，有一個排攻入了一條又長又窄的地下通道，通道盡頭是一扇緊閉的鐵門。工兵被召喚上前，他們引爆了好幾個炸藥包，然而爆炸的惟一結果卻只是讓嗆鼻的煙霧彌漫在通道里，使得美軍士兵們爭相逃離現(xiàn)場。

當美國人涌出地下通道時，已經(jīng)在附近設伏的德國士兵紛紛用機槍和步槍開火，一眾美軍士兵紛紛應聲倒地。第10團的日志就此記載道：“戰(zhàn)術局勢再次瓦解為不協(xié)調的攻擊和普遍的混亂?！?h3>惟一的敗仗

到了10月9日，巴頓將軍對于德里安堡戰(zhàn)事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完全改變。他告訴身邊的人：“情況很糟糕。我們將不得不退出戰(zhàn)斗。”美國人已別無選擇，他們在白天和夜間的攻擊全都歸于失敗，德里安堡爭奪戰(zhàn)已然成為一個僵局。

兩天后，德國守軍甚至開始將被自己擊毀的美國坦克改成臨時的碉堡，與此同時，一隊德軍的自行火炮趕來向美國人投放了新一輪火力。巴頓終于下達了全面撤離德里安堡的命令，10月12日至13日晚上，參與這次行動的美軍各部陸續(xù)從德里安堡撤離。

美軍在德里安堡的戰(zhàn)斗中共有64人喪生、547人受傷、187人失蹤，這一傷亡數(shù)字遠高于第3集團軍在戰(zhàn)前的預計，不過就當時西線戰(zhàn)場的傷亡率而言，還是處在一個可以接受的水平?；蛟S此戰(zhàn)更為重要的一個意義是，這是巴頓將軍在其軍人生涯中惟一的一次敗仗。

終于落入美軍之手的德里安堡已殘破不堪

執(zhí)意攻擊德里安堡成了巴頓將軍一個難以解釋的錯誤選擇，人們普遍質疑為什么第3集團軍在缺乏汽油和彈藥的情況下不是抓緊時間休息和重組，以便為即將來臨的新一輪戰(zhàn)斗做準備，而非要搞出這樣一場狀況百出的進攻？

其實對巴頓來說，德里安堡對他是一個巨大的誘惑，此前他的軍隊一直保持著良好的推進態(tài)勢，只是因為后勤不力而被迫停頓。巴頓相信通過攻打德里安堡，可以讓他的軍隊保持那種可貴的進軍原動力。只不過最終他是事與愿違了。

擊退了巴頓的德里安堡守軍付出的人員傷亡代價很小，不過在整條戰(zhàn)線上，德國人付出的代價就要高得多了。據(jù)巴爾克將軍報告，他的部隊在9月至10月的戰(zhàn)斗中共損失了4.3萬人，另外還損失了一批坦克和大炮等無法輕易更換的武器裝備。

正是在此全局影響下，德里安堡也變得孤木難支了。到11月底，德里安堡周邊一眾堡壘內的守軍已經(jīng)全部投降，而第3集團軍在完全包圍了梅斯之后，最終于12月8日攻下了德里安堡。盡管在德里安堡受到了戰(zhàn)術上的挫敗，但在后勤補給逐步恢復的情況下，巴頓揮軍發(fā)起了洛林戰(zhàn)役，成功攻克了被認為是難以攻占的古老堡壘城市梅斯。

攻下梅斯讓巴頓又逐漸恢復了驕傲的心氣。而到了當年12月16日，當?shù)萝娫诎⒌堑貐^(qū)發(fā)起孤注一擲的反攻后，巴頓奉命率領第3集團軍從洛林馳援阿登。這正是巴頓喜歡在歐洲戰(zhàn)場上扮演的角色，也正是在這次大范圍的機動作戰(zhàn)中，在德里安堡困頓的第3集團軍又重新煥發(fā)了生機。

責任編輯：劉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