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的一群人

蘇秀

錄音棚中的“鬼打墻”

也許有些觀眾朋友以為我們配音演員的工作不過是站在話筒前“說說話”，用不著費多大的勁兒。殊不知我們在配音的時候，實際是個勞動強度很大的工作。正因為如此，有時候一個演員由于精神高度緊張，突然會像中了邪一樣，一個字念錯了竟怎么也改不過來，或者為了某件可笑的事笑起來竟怎么也控制不住……我覺得這種情況真像從前老人們說的碰到“鬼打墻”，怎么也轉(zhuǎn)不出來了。

機靈如邱岳峰者，竟然也曾陷入了一場“鬼打墻”之中。那好像是一部紀(jì)錄片，由老邱解說，臺詞中有一句說：“得克薩斯州……”“得克薩斯州”的“州”應(yīng)該念平聲，可老邱卻把它念成了去聲。這樣就成了一句天津話。他雖然在天津生活過，可平時卻從無天津口音?？墒悄翘煸趺匆哺牟贿^來了，以致錄成的也還有天津味兒。還有一件事，是在錄日本電視連續(xù)劇《血的鎖鏈》時，發(fā)生在大名鼎鼎的《國際瞭望》節(jié)目主持人晨光身上。晨光和丁建華在戲中配一對小夫妻。小丁臺詞中有一句“媽媽如何如何”的話，劇務(wù)小馮跟她開玩笑說，“還是大演員呢，連媽媽兩個字都念不準(zhǔn)，都念成‘罵罵了”。晨光在一旁也湊趣地嘟囔著“罵罵、罵罵”。過了一會兒，晨光臺詞中也有媽媽這兩個字了，他卻真的念成了“罵罵”，而且改也改不過來。見此情景，小丁忍不住捧腹大笑，到后來，還沒等晨光開口，她就先哈哈笑了起來，這一來，晨光就更要說錯，弄得戲也錄不下去了。我只好板起臉來說，“你們倆再這樣下去，今天的錄音計劃也完不成了”。小丁拼命咬著嘴唇連說，“對不起，對不起，老蘇”。可還不等晨光開口，她就又忍不住笑彎了腰。不得已，只好提前休息。第二天再錄這場戲的時候，盡管晨光念的“媽媽”還介乎“媽媽”與“罵罵”之間，我也不敢要求他糾正了，因為我看到小丁還在那里努力強忍著笑呢。他們好容易從“鬼”打的墻中轉(zhuǎn)出來了一只腳，可不能讓他們再轉(zhuǎn)回去。

恍恍惚惚的一群人

也許是背臺詞太費腦子，也許是那時候工作就那么投入，我們很多人有的時候就會表現(xiàn)得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做出很多可笑的事。

那些年，每年春節(jié)，一家才有兩斤雞蛋。戴學(xué)廬一大早就洗好菜籃子，把雞蛋買好了放進(jìn)籃子里往回走。忽然，菜籃子滴下了一滴水，他想，早晨已經(jīng)把菜籃子晾過了，它怎么還滴水？一面想，一面把菜籃子翻過來看看。當(dāng)然，兩斤雞蛋全碎了，無一幸免。

楊成純一大早起來，手表就找不到了。可今天要錄音，導(dǎo)演得掌握好時間，沒表怎么行？他于是枕頭底下、褥子底下、寫字臺上四處翻尋，怎么找也沒有。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到壁櫥找過東西，會不會落在壁櫥里了？他一面打開壁櫥一面想，找了這么半天手表，可能要遲到了，下意識地抬起手，手表就戴在手上。

大概是錄制《羅馬之戰(zhàn)》的時候吧，天特別熱，李梓抽個空當(dāng)去洗澡。她一向做事快，當(dāng)年沒有洗衣機，人家一個禮拜天能拆洗三條被子。我總說她“這小娘們可能干了”。那天也是，洗澡之前，三下五除二，她先把換下來的衣服洗好了，可洗完澡一看，這可壞了，干凈衣服沒帶來，只好把濕衣服再穿上。

施融早起下樓去推腳踏車，可腳踏車不見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為什么昨天沒騎腳踏車回家？”既然沒騎回來，就坐車去上班吧。到了廠里就開始工作，也沒去看腳踏車到底在不在。直到派出所打電話來問：“你們廠有個施融嗎？他的腳踏車在我們這里。”他這才想起，昨天他下了班，順路去買菜，然后拎著菜就回家了。是菜場把他的車送到派出所去的。有一次，我想給朋友寄兩張電影票，正好施融要出去，我就把信交給他了。我還打電話告訴朋友：“我送你兩張電影票，已經(jīng)寄出了。”一個禮拜后，朋友打電話來問：“我怎么還沒收到？”我趕緊問小施，他打開書包一看，我的信還在他書包里。票早就過期了。

我一生工作絕少出錯。偶爾出一次錯，竟讓金琳高興得手舞足蹈，幸災(zāi)樂禍地說：“你也會出錯?！笨晌以陔娪捌眴栴}上卻屢屢出錯，而且是屢錯屢犯，不可救藥。有一次，我拿到一張非常難得的內(nèi)參片的票，趕快打電話給我兒媳，叫她趕快請假回家，拿了票去看電影，還告訴她我把票放在寫字臺上。她匆匆趕回家，在臺子上抓起票就走。到新光電影院一看，根本沒有人，仔細(xì)看了看票，原來是第二天的。旁邊還有兩個小青年調(diào)侃道：“阿姐，儂明朝中班沒空來看，送把阿拉算了。”

有一年五一節(jié)前夕，上海人藝請我們看話劇，有三十號晚上的票，也有一號的。李梓問大家要哪一天的，我說：“三十號干脆吃了晚飯去看戲，一號放假就不再出來了。”好幾個人都說“對對，我們都要三十號的”。李梓拿回來票以后，先把三十號的給了我們，又把一號的票給了另一些人。當(dāng)天晚上，我們五六個人都準(zhǔn)時到了長江劇場，包括李梓本人。居然沒有一個人看一眼手里的票是哪天的。其實，根本沒有三十號的票，所有的票都是一號的。

摘自《我的配音生涯（增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