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時

洪文水

馬五爺是馬家山的孔明，他有一樣神通，叫做“打時”。這是一門古老的法術，凡有人畜走失或是事物失落，打時的人在內心做壇，求應神靈，靈魂就會跟著神靈出發(fā)，直上九霄，望見亡人失物的所在。馬家山人遇上大事小事，都要五爺來主張。

一大早，馬五嬸驚叫起來，牛不見了！

牛是農家的命根子，一村人都驚動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五爺。就見五爺背著手，圍著一截空空的牛樁、兩泡黑乎乎的牛屎轉了兩轉，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閉目屏息，一動不動，似乎口中念念有詞。大家知道，五爺在打時，不能干擾。過了半晌，五爺微微睜眼，蹙著眉，吐了幾個字：“牛，在，不遠?！?/p>

“不遠，在哪兒？”

眾人正等著五爺的下文，趕早集的善本回來了，急急地嚷：“五爺，喬蘇牽了你家牛在集上賣。”

大家左右一望，喬蘇果然不在。

“喬蘇腦子進水了？”

“我不信，喬蘇是老實人?！?/p>

善本說：“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信?！?/p>

五爺忽然睜開眼，瞪著五嬸道：“你這婆娘，做的好事！”

五嬸莫名其妙：“你個老神經，我做什么了？”

五爺說：“昨晚喬蘇來借錢，你說什么了？”

“我說什么了，我就說你已經借過四次了，他就掉頭走了，我又沒說不借?！?/p>

“傷人不傷臉。你不知道他一根筋，頭腦從來不轉彎？”

眾人拉開五爺五嬸，都說喬蘇不對，平日里五爺五嬸幫襯他最多，一頭牛盡著他用，還能窮極生痞耍起光棍了？真是老實夾雷堆！我們趕緊去攔他。

五爺笑著說：“不用攔，他一會兒就會把牛牽回來，他就是氣氣我們。你們等著，一會兒他牽?；貋恚欢〞f，五爺，你家牛跑了，我?guī)湍阏一貋砹??！?/p>

眾人說話間，就看見喬蘇牽著?；貋砹耍娙巳纪?。遠遠地喬蘇大聲喊：“五爺，你家牛跑了，我?guī)湍阏一貋砹?。?/p>

眾人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喬蘇滿臉通紅地說：“我去鎮(zhèn)上學校，央求老師學費再寬限一段時間，遇見一個人拉著你家牛?！?/p>

五爺笑著說：“那人家沒問你要贖金？”

喬蘇說：“要了，要了二十?！?/p>

連五爺也忍不住笑了。

善本說：“喬蘇，就你肚里那二兩花油，還想蒙五爺？你怎不說要了二百？”

眾人更笑了。

喬蘇瞪圓了眼：“我蒙什么了？我牽了五爺的牛，訛五爺錢？”

善本說：“我們沒說，你自己說的?！?/p>

喬蘇滿臉漲紅，望著善本，說：“我講著玩的，你當真……”

五爺說：“五爺不怪你?！?/p>

“五爺也不信我？牛真是我從人家手里贖回的。我有證人！”

眾人一齊笑道：“快叫證人來?！?/p>

喬蘇把牛交到五爺手上，兩眼瞪著善本說：“我去找證人，你們等著！”

喬蘇一去沒有回來。

喬蘇是馬家山的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四十多歲才娶上女人，是馬五爺領導全村湊錢買來的。這女人是個病秧子，歪歪倒倒的做不了事，好在她給喬蘇生了一雙兒女，喬蘇也算有了個家。喬蘇不回家，這個家怎么辦？馬五嬸問：“你不能掐會算嗎？喬蘇什么時候回來啊？”

喬蘇沒有回來，證人卻來了。那人告訴五爺，我是過來收草藥的，那天早上撿到一頭牛，可那牛鼻子特別硬，我牽著不肯走。正好有人過來，一看，說牛是他們村的，他一牽，那牛乖乖跟著他，聽話得很，我就把牛給他了。我說我一頭牛交給你了，你就這樣牽走了？他猶豫了一會兒，掏出二十塊錢，說他身上只有這二十塊錢，你別嫌少，買包煙抽吧。我想牛主人必定要酬謝他，就收了。他為找我作證，一直在追我。我今天在張集，明天到李集，走州過縣的，可把他苦了。我跟你們說，你們是誤會他了。

五爺問：“他找著你了？”

那人拿出五百元錢，交給五爺，說：“你把這錢給他老婆，讓她交孩子的學費，他一時回不了，我把他留下了，這樣的人我需要。”

村上人看見五爺問：“喬蘇什么時候回來？”

五爺說：“快了，這回回來喬蘇就變樣了。”

村上人說：“是嗎？”

五爺說：“喬蘇看見我，一定說，五爺，真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