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達自畫像中動物的隱喻性探究

趙淑萍

南京師范大學

一、自畫像的創(chuàng)作動因

（一）身體上的疼痛

弗里達·卡洛的一生都在與疾病與苦痛斗爭著，從小伴有得小兒麻痹癥導致她右腿萎縮，沒有辦法像其他姐妹一樣自信開朗的生活，因此她是一個自尊心極強、不愿意服輸?shù)呐?。然而上天并沒有因為她的苦痛而憐憫她，在她十八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在這場慘烈的車禍中她身受重傷，她在這種情況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但是伴隨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有心靈上的折磨，傷痛成為弗里達需要終身面對的障礙，正如她所言："每天早晨醒來，我都為去見上帝而梳妝打扮。"

在這樣的契機下，繪畫成為了弗里達宣泄情緒與自我療愈的唯一途徑，一九二六年，她對著鏡子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張自畫像，在與鏡中人的對話中，學會了如何表現(xiàn)自己的堅定與炙熱，苦痛與脆弱，通過繪畫的方式去尋找、去思考生命的意義。對于孤獨的弗里達來說，通過這樣與鏡子里的另一個自己的對話，鏡子里的仿佛是平行時空下健全的、幸福的弗里達。

（二）情感上的背叛

除了身體上的疼痛，弗里達的感情之路也并不順利，她與迭戈·里維拉的感情一波三折，他們的感情時好時壞，雖然擁有著共同的藝術理想與共產(chǎn)主義理想，但是里維拉并不是一個對待婚姻忠誠的丈夫，他在婚姻中極不專一的態(tài)度傷害了表面堅強但內(nèi)心脆弱孤獨的弗里達。弗里達的自畫像中，她那充滿憂郁且堅定的目光，冷靜且堅毅的表情如同符號一般反復出現(xiàn)在她的自畫像中。在她的自畫像中，她總是端莊且冷峻，面部是標志性的冷漠的、帶有一絲傲慢不屑的表情凝視著前方。這些符號化的面部是弗里達對自己的重新塑造，畫中的人是另一個自己，這也是畫家對自己內(nèi)心孤獨的一種宣泄的方式，通過這樣的藝術創(chuàng)作方式來達到自我保護的目的，也表現(xiàn)了弗里達對現(xiàn)實世界中自我形象的建立與期盼。

二、弗里達繪畫中動物的隱喻

在弗里達自畫像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穿插的植物背景與不同的動物元素，例如黑貓、墨西哥犬、猴子、鸚鵡、小鹿以及不同的植物。不同的動物與植物的出現(xiàn)，不僅豐富了畫面的視覺效果，同樣的也有其不同的隱喻內(nèi)容。

（一）猴子

在弗里達1943 年所繪制的《和猴子在一起的自畫像》中，弗里達仍然處于畫面的中心位置，被身后的芭蕉葉簇擁著。兩只猴子從身后的芭蕉葉中探出腦袋，警惕的看著畫面中心的弗里達。另外兩只猴子則一只蹲在弗里達的手臂上，用手臂勾著弗里達的脖子，另一只手臂則搭在了弗里達的胸部，另一只猴子在弗里達的身后一只手搭在了弗里達另一邊的胸口上。畫面前方兩只猴子與畫面后方芭蕉葉中的兩只猴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現(xiàn)實中弗里達有一只名叫扶郎一長的寵物猴子，弗里達喜歡給它穿上一件小馬甲，當弗里達抱著它時就像抱著一個孩子，也許從猴子身上弗里達可以找到一些母性的感覺，來撫慰自己失去孩子的傷痛。在墨西哥神話中猴子是愛與欲的象征，但是在弗里達心中猴子就如孩子般乖巧。在這幅畫中，猴子們表現(xiàn)的安靜、靦腆，不再是天性中那樣的活潑好動，而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窺視著外面的世界。

弗里達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多幅與猴子有關的自畫像，1940年創(chuàng)作的《和猴子在一起的自畫像》畫面的背景要比1943年創(chuàng)作的那幅自畫像更加的昏暗，在深色的樹葉下露出一條條黑色的縫隙，使畫面變得更加深沉，弗里達仿佛在用這種方式宣泄自己內(nèi)心的陰暗面。在這幅畫中，紅色的絲帶將猴子與自己纏繞鏈接在一起，并且在她的頭發(fā)與脖子上繞滿了血紅色的絲帶，給人一種窒息的觀感。在1940 年創(chuàng)作的《戴荊棘項鏈的自畫像》中同樣也出現(xiàn)了猴子的形象，畫面中的弗里達帶著一條滿是尖刺的荊棘項鏈，身后的猴子正低頭玩弄著這條荊棘項鏈，仿佛猴子握住荊棘項鏈的手每動一下，項鏈的刺就會往弗里達的皮膚里扎得更深一寸。弗里達還是用她符號化的表情注視著畫面外的觀者。猴子對于弗里達來說是嬰孩的象征，但是弗里達在經(jīng)歷過兩次流產(chǎn)之后幾乎再無可能擁有孩子，生下屬于她與里維拉的孩子成為了弗里達內(nèi)心深處的一個執(zhí)念，也成為她的痛苦源泉之一。猴子拉扯項鏈給畫中的弗里達所帶來的傷害與痛苦，正隱喻了弗里達對孩子愛而不得的痛苦與無奈。在弗里達1945 年創(chuàng)作的《自畫像與猴和狗》中出現(xiàn)的猴與狗以及人的形象，都被一條絲帶纏著脖子。猴子作為弗里達母性的寄托，象征了弗里達對成為一個母親的期盼，而畫面中的猴子又時常以被纏繞的形象出現(xiàn)，隱喻了弗里達失去孩子的痛苦與恐懼，也展現(xiàn)了她內(nèi)心的控制欲與不安的情緒。

（二）小鹿

弗里達的繪畫中的動物除了猴子還有其他動物的存在，例如在她1946 年創(chuàng)作的一幅題名為《小鹿》的自畫像，畫中小鹿的臉卻是弗里達符號化的面部，她目光直視畫面外的觀者，腦袋上長著兩只鹿角，九支箭插在小鹿的身上，傷口中流出鮮血，但是小鹿并沒有倒下而是在林中奔跑著，小鹿在林中奔跑著似乎在逃避一種傷害與痛苦，受傷驚嚇的小鹿就如處在悲痛之中的弗里達。而被折斷的樹干又象征著生命的凋零。這幅畫是弗里達送給同樣受背部疾病困擾的好友的禮物，并且弗里達還在信中寫道“我所有的繪畫，都是悲傷在描繪自身，那就是我真實的境況，而并非結構的產(chǎn)物?！痹诎⑵澨乜宋拿髦?，鹿是健康長壽的象征，弗里達將自己與鹿相結合，也象征了她對健康、健全的身體的向往。弗里達的一生都在與死亡做著斗爭，林中受傷的小鹿是她自己的真實寫照，小鹿所受到的傷害隱喻了她所承受的無數(shù)的傷，小兒麻痹留下的后遺癥、差點失去性命的車禍、難以忍受的各種手術、流產(chǎn)失去孩子、以及遭到丈夫迭戈·里維拉背叛的種種痛苦。畫面左下角的簽名后面寫著“carma”，譯為“天意、命運”。也隱喻了弗里達坎坷的一生，如這只林中小鹿一樣傷痕累累累仿佛皆由命運的安排，自己面對這些苦難卻也無計可施，只能通過畫筆來傳達心意。通過繪畫的途徑創(chuàng)造了一個煥然一新的弗里達，縱使身體上的殘缺與痛苦無法改變，但是她所經(jīng)歷的與她的才華使她在藝術史中留下了姓名。

（三）黑貓與蜂鳥

古往今來，貓一直是畫家、文人筆下所表現(xiàn)的重要題材，貓多以高傲冷峻、特立獨行且心思敏捷的形象出現(xiàn)。黑貓出現(xiàn)在弗里達1940 年所繪制的《戴荊棘項鏈的自畫像》中，畫面中出現(xiàn)了三種動物：猴子、貓、蜂鳥，并且無一意外都是黑色。猴子和黑貓分別在弗里達的兩邊肩膀上，黑貓目光凌厲地凝視著前方，眼神中透露著警惕與兇狠。在傳說中黑貓本身一直都與巫術、魔法相關聯(lián)，是邪惡力量與不祥的象征。在墨西哥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黑貓是死神的象征，黑貓會降臨到瀕臨死亡者的肩上。弗里達用黑貓隱喻了自己與死亡所做的斗爭，在一次又一次的沉痛打擊下，脆弱不堪的身體與病痛的折磨，早已使弗里達感受到死亡的危險氣息。一只黑色的蜂鳥懸掛在弗里達的荊棘項鏈上，似乎已經(jīng)死去。蜂鳥是世界上最小的鳥，蜂鳥雖然渺小但它頑強的生命力驅(qū)使著它向希望飛去，在阿茲特克文明中，一位死去的將士靈魂化為一只蜂鳥而得以重返人間。因此，蜂鳥可以被視為希望與生的輪回的象征。但是在弗里達的畫中蜂鳥早已死亡，仿佛預示著弗里達對生命的渴望、對身體可以得到重生的期望，以及擁有健康不再受疾病與災難磨礪的頑強身軀的愿望已經(jīng)沒有那么的強烈。也隱喻了她對生的希望破滅在與里維拉的感情糾葛中、在一次次情感的傷害中，在一次次不堪忍耐的痛苦的手術中。

三、結語

弗里達自畫像中充滿了對生活、命運的隱喻內(nèi)容，畫中出現(xiàn)的每一種動物都表達了弗里達心中所想，復雜的情緒，與命運抗爭的精神，都在畫中訴說著。動物是弗里達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這些動物成為渴望孩子的弗里達的精神慰藉，隱喻了弗里達對于生育的欲望、對生命的體驗。弗里達作為生活中的苦難者，藝術上的創(chuàng)造者，她繪畫中的形象隱秘地揭示了她復雜矛盾的內(nèi)心，使我們在不斷地探尋中發(fā)現(xiàn)真實的、動人的、使人迷戀的一位女神般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