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積區(qū)博物館館藏銘文銅鏡淺析

王春苗

（天水市麥積區(qū)博物館，甘肅 天水 741020）

銅鏡是我國古代青銅文化中極為重要的一個分支和門類，其在商代是作為祭祀禮器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至秦時只能王公貴族享用，到漢代則成為日常生活必用品。銅鏡制作也在漢代產(chǎn)生了質(zhì)的飛躍，后經(jīng)唐宋兩個發(fā)展高峰，宋之后則走向衰落期。銅鏡也是博物館系統(tǒng)在收集、鑒定、陳列中最常遇到的文物之一。

天水市麥積區(qū)博物館館藏銅鏡共64件，其中銘文銅鏡20件，部分銘文銅鏡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現(xiàn)就館藏銘文銅鏡進行整理介紹并對部分重點銅鏡進行嘗試分析。

一、漢代及三國時期銅鏡

漢代是中國銅鏡發(fā)展的鼎盛時期，麥積區(qū)博物館館藏銘文銅鏡中漢代及三國時期銅鏡有9件，其中昭明鏡6件，吉語鏡3件。

（一）昭明鏡

其一，重圈銘文昭明銅鏡，直徑15.7cm，厚0.8cm，重0.55kg。漢代，圓形，橋形鈕，背面飾有雙圈環(huán)帶、其內(nèi)有銘文，內(nèi)圈為“內(nèi)清質(zhì)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而不瀉”二十四字，外圈為“如光而耀美，挾佳都而無間，慷歡察而性寧，至存神而不遷，得并觀而不棄，精昭折而伴君”三十五字（圖 1）。

重圈昭明鏡為西漢中期開始流行，內(nèi)圈文字少，外圈文字多，以文字裝飾為主，使銘文紋飾達到了極致。重圈“昭明鏡”的銘文又有以下幾種組合，第一種，內(nèi)圈日光銘，外圈昭明銘；第二種內(nèi)圈為昭明銘，外圈為清白銘；第三種，內(nèi)圈為昭明銘，外圈為皎光銘。第一種常見，第二種較少見，第三種罕見。此鏡屬于第三種，內(nèi)圈銘文“內(nèi)清質(zhì)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心忽揚而愿忠，然雍塞而不瀉”為昭明銘，外圈銘文“如光而耀美，挾佳都而無間，慷歡察而性寧，至存神而不遷，得并觀而不棄，精昭折而伴君”為皎白銘，極為罕見，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當然，目前學術(shù)界對重圈銘文昭明銅鏡還有兩種不同的看法，雖然重圈銘文昭明銅鏡不管是內(nèi)圈還是外圈總有一個銘文是昭明銘，但因其特殊性，一部分學者認為其仍是昭明鏡，一部分學者還是喜歡把重圈銘文鏡單獨提出來說。同時其銘文為變形篆隸體，小篆筆意，隸書筆體，從中國文字發(fā)展演變過程來說，漢中期以后正是中國文字由篆書向隸書的過渡期，這一銅鏡銘文的藝術(shù)風格正吻合中國漢字的發(fā)展演變歷程節(jié)點。

圖1

圖2

其二，章武元年銘文夔龍紋銅鏡，直徑14.9cm，厚1.2cm，重0.3kg。三國，圓形，橋形圓鈕，背面中間飾有夔龍紋，其外有“章武元年二月作竟德?lián)P宇宙威震八荒除兇辟兵昭民萬方”二十四字，銘文完整，正面略有磕碰（圖2）。

此鏡為麥積區(qū)博物館鎮(zhèn)館之寶，漆黑光亮，鏡面光潔，做工講究，鏡邊緣為外高內(nèi)低斜廓。主紋飾浮雕挾紐，同向配飾一對夔龍形變異獸。雙龍曲頸，回首顧盼，首尾相對，口吐長舌，舌尖回卷，雙目圓睜，目以紅銅鑲嵌。昂頭，身軀呈“S”形，姿態(tài)威猛，自然飄逸。鏡起首處的文字“章武”正是三國蜀漢的第一個年號。銘文“德?lián)P宇宙，威鎮(zhèn)八荒，除兇辟兵，昭民萬方”言簡意明，反映了制作者對新建蜀漢政權(quán)繁榮昌盛,國富民強,統(tǒng)一中原的美好愿望。

三國鼎立時期的天水，處在蜀魏交界之要沖，是蜀吳聯(lián)盟抗魏即隆中戰(zhàn)略的西線主戰(zhàn)場。章武元年銅鏡，作為三國時期的罕見文物，見證著蜀漢王權(quán)的第一縷曙光，是研究天水地區(qū)三國文化的重要實物遺存。

公元221年，三國蜀主劉備稱帝，是年，改國號為“章武”，它顯示著劉備彰顯武功軍威以平定天下的宏偉藍圖。遺憾的是，他的這個年號僅僅存在了兩年零一個月。筆者在研究中對此鏡銘文中制鏡時間有一點疑惑，《三國志·蜀書·先主傳》記載，建安二十五年（220）魏文帝稱尊號，改年曰黃初，后劉備于建安二十六年（221）四月在成都稱帝，改年號章武?！拔┙ò捕晁脑卤?，皇帝備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祗：漢有天下，歷數(shù)無疆……備畏天明命，又懼漢阼將湮于地，謹擇元日，與百寮登壇，受皇帝璽綬?！薄罢挛湓晗乃脑?，大赦，改年?！眲涫窃谡挛湓晁脑碌腔哪晏枮檎挛涞?，但是此鏡銘文所書“章武元年二月作竟”說明這件銅鏡是在當年二月所做，而二月應(yīng)該稱年號為建安，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明顯的失誤呢？筆者在這里推測，220年魏文帝稱帝之后，劉備就已經(jīng)在謀劃稱帝事宜，而且計劃的登基時間也是221年二月，所以已經(jīng)開始制鏡，只是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故才使得稱帝登基如此重要的事情延后，具體原因有待進一步研究。

其三，連弧紋昭明銅鏡，直徑10.8cm，厚1cm，重0.25kg。漢代，圓形，橋形鈕，背面中央為連弧紋，其外有“內(nèi)而清而質(zhì)而以而昭而明而光而日而月而勿（疑為忽字未寫完）”等銘文字樣。

其四，連弧紋昭明銅鏡，直徑9.7cm，厚0.9cm，重0.15kg。漢代，圓形，橋形鈕，背面中央為連弧紋，其外有“內(nèi)而清而以昭而明……光而□夫日而月心而忽（后有一個間隔符號）”等銘文字樣，鏡體銹蝕較嚴重。

此二鏡昭明連弧紋鏡，銘文中每字間有“而”字相隔，紋飾造型與布局也大致雷同，屬于最大眾的昭明鏡。

其五，連弧紋銘文銅鏡，漢代，直徑12.5cm，厚0.6cm，重0.25kg。圓形，橋形鈕，背面中央為連弧紋，其外環(huán)帶內(nèi)有銘文但因銹蝕和磨損嚴重，字跡模糊無法辨識。

其六，乳丁紋昭明銅鏡，直徑14.5cm，厚1.5cm，重0.5kg。漢代，圓形，橋形圓鈕，背面中央飾有菱形乳丁紋，其外為同心圓環(huán)數(shù)周，最內(nèi)側(cè)一周圓環(huán)內(nèi)有銘文若干似為昭明鏡固定文字，外側(cè)數(shù)周為環(huán)形纏枝花卉圖案，銹蝕較嚴重。

此二鏡因其銹蝕嚴重，銘文已不可詳查，故再不做分析。

（二）吉語鏡

三件吉語鏡銘文皆為四字吉祥祝福語，字數(shù)雖少，但讀起來朗朗上口。此類銘文均為古人欲借助自然神秘力量，求得自身吉祥或者后世富貴，來尋求一種心理上的安慰，這也是漢鏡銘文中常見的類型，其紋飾布局均大同小異，其銘文最初多為“家常福貴”，以后出現(xiàn)“宜君官位”“長宜子孫”等。

其一，宜君官位銘文花卉連弧紋銅鏡，口徑13.2cm，厚1.5cm，重0.3kg。東漢，圓形，橋形圓鈕，背面中央有花卉圖案，外側(cè)為連弧紋，其間有“宜君官位”四字銘文。

其二，長宜子孫銘文連弧纏枝紋銅鏡，直徑12.3cm，厚0.8cm，重0.25kg東漢，圓形，橋形圓鈕，背面有纏枝紋和連弧紋，中部有“長宜子孫”四字銘文。

其三，宜君官位銘文連弧紋銅鏡，直徑9.5cm，厚1.1cm，重0.1kg。東漢，圓形，橋形圓鈕，背面飾有連弧紋，并有“宜君官位”四字銘文。

二、宋代銅鏡

宋代是中國銅鏡發(fā)展的轉(zhuǎn)折時期，由唐鏡的富貴華美轉(zhuǎn)向質(zhì)樸實用，紋飾漸漸變得粗獷，造型也在以前的圓形、菱形等基礎(chǔ)上，出現(xiàn)了帶柄狀、鐘形等，形式更加多樣多變，尤以湖州鏡為代表，出土流傳最多。麥積區(qū)博物館館藏銘文銅鏡中有5件宋代銘文銅鏡，其中4件是湖州鏡。

其一，菱花湖州石氏銘文銅鏡，直徑14.1cm，厚0.6cm，重0.35kg。宋代，菱花形，橋形鈕，背面右側(cè)有兩排自上而下銘文“湖州真石家念二叔照子”十字，左側(cè)自下而上斜向后刻銘文“賴伏羗城騃訖官”等字樣，上側(cè)后刻單字似為篆書“臣”字（圖3）。

其二，帶柄倭角菱花湖州石氏銅鏡，長24.3cm，厚0.4cm，鏡身直徑14.3cm，重0.45kg。南宋，鏡身倭角菱花形，帶柄背面有銘文“湖州真石家念二叔照子”等字樣。

其三，湖州石家青銅照子銘文帶柄銅鏡，長10.1cm，厚0.4cm，鏡身直徑7.4cm，重0.1kg。南宋，鏡身圓形，有柄，背面有“湖州石家青銅照子”八字銘文，柄殘斷。

其四，葵花湖州石氏銘文銅鏡，直徑8.6cm，厚0.4cm，重46.80g。南宋，葵花形，橋形鈕，背面右側(cè)有銘文“湖州石念二真□青銅鏡”等字樣。

此四件銅鏡皆為宋代湖州鏡，其中兩件帶柄，所以放在一起分析。目前學界普遍將宋代銅鏡劃分為三個階段：北宋初期、北宋中晚期、南宋初期。而宋代湖州鏡為南宋銅鏡中典型代表，其鏡面多素面無紋飾，多以文字裝飾，帶有濃厚的地方生產(chǎn)的標識。麥積區(qū)博物館館藏的此四件銘文鏡皆南宋時期湖州商品“牌記鏡”，特征明顯，其銘文中皆有：“湖州”“石氏”“石家”等地域及制作作坊等特征明顯的標識，其銘文也都具有濃郁的市井生活氣息，說明在當時的湖州，石家為民間知名鑄鏡作坊或者家族，在鏡子的銘文上打上他們的“商標”，這也算是一種品牌推廣吧。特別是銘文中的“真石家”非常值得考究，為什么要叫“真石家”，可見當時市面上也有很多仿冒的“石家鏡”橫行，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證明當時鑄鏡的作坊之多以及銅鏡的使用者眾多，銅鏡已經(jīng)成為日常生活用品。至于銘文中為何多稱“照子”，而不叫“鏡子”，則是為避太祖趙匡胤祖父趙敬名諱所致，這也是宋鏡的一個獨有特點。另外，帶柄銅鏡的出現(xiàn)也是中國古銅鏡發(fā)展中的一大轉(zhuǎn)折及革命性突破，它的出現(xiàn)打破了中國銅鏡以往的以紐系、懸掛的使用習慣，銅鏡的使用變得更加方便，突出了實用至上的特征，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在研究中，筆者還在思考一個問題，湖州鏡產(chǎn)地在浙江湖州，距離甘肅天水就目前的行程路線也要1600多公里，如此遠的距離如此大的藏量，僅麥積區(qū)博物館館藏宋湖州銘文銅鏡5件，這些銅鏡因何而來？這些對于我們現(xiàn)在研究宋代時天水地區(qū)的社會經(jīng)濟及商品貿(mào)易、物流等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

圖3

圖4

其五，瑞獸草葉詩文銅鏡，直徑18.1cm，厚1.5cm，重0.55kg。宋代，圓形，圓鈕，背面內(nèi)側(cè)為草葉紋和四只瑞獸圖案、外側(cè)有“團團寶鏡，皎皎升臺，鸞窺自舞，照日花開，臨池似月，睹貌嬌來”二十四字詩文，鏡面殘破（圖4）。

此鏡在麥積區(qū)博物館原文物檔案中記錄為宋代銅鏡，但筆者在研究中通過種種跡象發(fā)現(xiàn)，此鏡與宋代銘文鏡從銘文內(nèi)容及風格都不相宜，反而非常吻合唐鏡的特征，理由有四：第一，從銘文內(nèi)容來看，根據(jù)《唐代銅鏡與唐詩》一書所輯錄，半數(shù)以上的銘文為四言駢體，梁上椿《巖窟藏鏡》言及隋唐駢體銘文鏡，“其駢詞以四言居絕多數(shù)，偶有長短對偶及回文或五言等”，四言駢銘講究對仗工整，銘文主要內(nèi)容為歌頌贊美：……也有贊美對鏡人美貌的“臨池似月，睹貌嬌來”（第283頁鏡銘32），此鏡銘文內(nèi)容“團團寶鏡，皎皎升臺，鸞窺自舞，照日花開，臨池似月，睹貌嬌來”符合這一鮮明特征；第二，唐鏡銘文在表現(xiàn)方式上有了新變化，多用花鳥、水月等多姿多彩的語言，修辭手法也更加豐富，文藻華麗輕俏，具有浪漫色彩，給人以美的享受，這與大唐盛世高度繁榮開放的文化有著直接關(guān)系。而宋鏡講究實用，題材簡單，北宋初及中晚期盛行花卉鏡，南宋以后流行商標銘文鏡，以湖州鏡為代表，也就是前面分析的4件，此鏡銘文表現(xiàn)形式浪漫唯美，符合唐鏡風格；第三，唐鏡銘文十分規(guī)整，字體多為正楷，字形擴大，字文清晰，筆法讖巧而不茍，十足表現(xiàn)出瑰麗華美之姿態(tài)，最強大富足時代特性，而宋鏡銘文特別是南宋以后銅鏡銘文內(nèi)容通俗，書寫隨意性較大，審美也更平民化，此鏡銘文風格及表現(xiàn)手法也符合唐鏡特征；第四，此鏡布局華麗，有瑞獸，草葉，詩文，與宋鏡的簡潔實用極不相符，布局風格吻合唐鏡特征。綜上所述，筆者初步判斷此鏡應(yīng)為唐鏡。

三、金代銅鏡

金代神獸銘文銅鏡，直徑9cm，厚0.7cm，重0.1kg。金代，圓形，橋形鈕，背面中央飾有瑞獸四只，外區(qū)有銘文“承安四年上元日，陜西東路運司官造局，作匠楊林，監(jiān)官錄事任，提控所轉(zhuǎn)運使高”三十二字。

此鏡為金代官鑄銅鏡，“承安四年”為金章宗年號，即公元1199年。遼金時期由于戰(zhàn)事頻繁，銅供不應(yīng)求，特別是金代銅禁極嚴，銅鏡一般由官府鑄造，并且要刻上鑄造地點和衙署名稱。此鏡在麥積區(qū)博物館原文物檔案中記錄銘文為“承安四年上元日，陜西東路運司官造局，作匠楊林，監(jiān)官錄事任，提控所轉(zhuǎn)運使高”三十二字。但是筆者在研究的過程中詳細對比鏡面銘文，發(fā)現(xiàn)與此不符，此銅鏡實際銘文應(yīng)為“承安四年上元日陜西東運司官造監(jiān)造祿事任提控運使高”二十四字楷書銘文，算是一個完備的刻字：銘文里包含鑄鏡時間；鑄鏡官府名稱、官銜、姓氏；檢驗該銅鏡的路、府、州、縣等；末尾有花押。筆者推測當年做文物普查的時候工作人員只是沿用了金鏡常用的套路模式，而忽略了具體的銘文，沒有進行仔細認真的研究比對。

四、沒有具體考證年代的銅鏡

麥積區(qū)博物館館藏銘文銅鏡中有5件沒有具體的考證年代，從銘文及紋飾特征筆者研究無果，無法確認，這里就再不分析。

其一，郝氏銘文花卉人物銅鏡，直徑8.5kg，厚0.7cm，重0.1kg。圓形，方形橋鈕，背面飾有花卉人物圖案，中下方有“郝氏”字樣銘文。

其二，郝氏銘文花卉人物故事銅鏡，直徑7.3cm，厚0.6cm，重0.1kg。圓形，橋形鈕，背面上部為花卉及房舍，中間左右兩側(cè)各有一人跪坐且在其之間有銅錢紋飾，下方為花和錢圖案并有陽文“郝氏”和陰文“萬金”四字。

其三，連弧紋福祿壽銅鏡，直徑7.3cm，厚0.6cm，重34.68g。圓形，橋形圓鈕，背面中央有兩個方形框和兩個桃形框分別寫有福、祿、桃，寓意“福祿壽”，其間有十字紋相隔，最外邊有連弧紋。

其四，帶銘文四獸圖案銅鏡，直徑11cm，厚1cm，重0.25kg。一套四件，形制大小基本相同，圓形，橋形圓鈕，背面中央飾有神獸圖案四個，神獸間隔處有銘文共四個，因有輕微銹蝕，字跡模糊無法辨識。

其五，乳丁連弧紋銘文銅鏡，直徑8.4cm，厚0.7cm，重0.1kg。圓形，橋形鈕，背面中央為乳丁連弧紋，其外有銘文字樣若干，無法辨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