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猴兒與知了猴兒

我出生在靠山的小鎮(zhèn)。鎮(zhèn)子有多小呢？一條馬路一只猴，一個警察看兩頭。整個鎮(zhèn)子只有一條繁華的馬路，下山的猴子大搖大擺地游蕩。有一個老警察愛背著手，來回溜達(dá)。

鎮(zhèn)子上家家戶戶都有獨(dú)特的營生。春生家是開鐵鋪的，林山家是養(yǎng)羊的，玲子家是開熟食店的，我的爸爸是個畫匠。這個畫匠可不同于畫家，他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給古寺雕龍畫鳳，給墻壁描花繪鳥。

每逢遇到爸爸干活，小伙伴們就會望著白墻在他的筆下綻放出一朵朵牡丹，伸展出枝枝蔓蔓。大家吵吵嚷嚷：“大伯伯，畫個鳥?！?/p>

爸爸也不答話，在綠枝上勾勾點(diǎn)點(diǎn)。

“是家雀兒！”有孩子驚喜地大叫。

“笨，那是喜鵲登枝！”大孩子拍著那個孩子的腦袋。

大家嘰嘰喳喳，你推我搡。

“一邊玩去。你們再搖晃腳手架，伯伯就要摔成肉餅啦！”爸爸吆喝著將我們轟走。

即便走出老遠(yuǎn)，我還被孩子們圍在中間，回答他們的問題：你爸爸到底會不會畫大老虎？他有沒有馬良的神筆？顏料能涂臉嗎？等等。同齡人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而我卻感到頭疼欲裂。

說實(shí)話，我特討厭爸爸是個畫匠。如果不是他每次得了錢，給我買桃花齋的“蜜三刀”吃，我早就嚷嚷著讓他改行了。因?yàn)?，他站在腳手架上，無論我在哪里，他都能望見我。我的手剛伸到孫奶奶家的小葫蘆架，就傳來了他的喊聲：“桃子——那葫蘆沒長熟呢！”我正在林山家玩得開心，爸爸又叫了起來：“桃子，你媽喊你回家吃飯?！?/p>

那個時候大人們都很忙，任由孩子們瘋玩去。我們也沒有手機(jī)和電腦，經(jīng)常三五一伙地玩自創(chuàng)的游戲。玩“老鷹抓小雞”，有孩子陸續(xù)加入進(jìn)來，好幾十個孩子浩浩蕩蕩的。到最后，小雞的隊(duì)伍長得嚇人，老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孩子們也是分幫結(jié)派的。我和林山、玲子、春生是一派，而前街的“瘋子”領(lǐng)著一幫孩子，經(jīng)常和我們對著干。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大土堆非常適合當(dāng)陣地。我的紅旗都做好了，就等著玩“打仗”了?！隘傋印彼麄冞^來了，他甕聲甕氣地說：“這個土堆是我們的！”

“你是屎殼郎?。恳姷揭粋€土堆就說是你的！”我一向伶牙俐齒，氣得他雙眼圓瞪。

“哼，咱們憑本事?lián)專　薄隘傋印鞭鄹觳餐煨渥印?/p>

“聽說他是少林寺弟子，會金鐘罩、鐵布衫……”玲子小聲地嘀咕。

“怕了吧？怕了就讓出土堆！”“瘋子”一腳踏在土堆上，仿佛踏在了我們臉上。

林山被激怒了，他率先迎戰(zhàn)，很快和“瘋子”扭打在一起。我們也不甘示弱，紛紛掄起王八拳亂打，一時間陷入大混戰(zhàn)。我看到旁邊有個水桶，靈機(jī)一動，團(tuán)起泥巴做成炮彈，朝著“瘋子”丟過去。這招太好使了，打得他嗷嗷怪叫。

“快，用泥巴打他！”我大喊?；锇閭兞⒖虝?，紛紛團(tuán)起泥巴。場面更加混亂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們哪！”老警察趕來了，氣得拍大腿，“瞧瞧，你們把人家的白墻弄成什么樣了？”

我們這才停止“戰(zhàn)斗”，發(fā)現(xiàn)白墻已經(jīng)滿目全非。闖禍了！大家腦子里閃現(xiàn)的第一個字就是跑！老警察慌了，伸手抓“犯人”。可是我們像泥鰍一樣滑，早跑得無影無蹤。大家都成了泥猴兒，他也根本認(rèn)不出是誰家孩子，只好唉聲嘆氣。

我正慶幸地往家走，爸爸卻等在我面前：“桃子……”

我不敢抬頭，看著腳尖：“爸爸，我惹禍了。”

爸爸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我拉到那堵白墻下，他用筆在上面畫畫。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白墻由慘不忍睹慢慢變得分外美麗。一會兒，一幅翠竹墨梅圖躍然而出。

“爸爸，你怎么會畫畫的呀？難道有老神仙給過你神筆？”我不禁冒出疑問。

“哪有什么老神仙喲，都是書上學(xué)來的?！?/p>

后來，爸爸帶我來到書店，仿佛為我打開了魔法大門。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小鎮(zhèn)，還有大海，海的那邊還有其他國家;知道少林寺在河南，“瘋子”不可能會金鐘罩、鐵布衫……

書店的書琳瑯滿目，我最喜歡故事書。慢慢地，我的知識豐富起來，光用嘴巴就能“打”得“瘋子”大吼大叫?；锇閭兗娂娮穯枺揖蛯⑺麄儙У綍?。那里每一本書我們都想帶回家。怎么辦？玲子忽然想到，鎮(zhèn)上的中藥鋪里收知了猴，也就是蟬蛻的皮。于是，整個暑假我們都沒有瘋玩，拿著網(wǎng)子滿山野地轉(zhuǎn)，見到一個知了猴跟見了金元寶似的開心。

等到布袋子裝滿知了猴，我們就到中藥鋪賣錢。店老板調(diào)侃我們：“喲，抓了這么多，能換好多糖吃呢？”

“我們是買書！”我有些自豪地說，“花自己的錢買喜歡的書?！?/p>

老板有些納罕，他連連點(diǎn)頭，給我們多算錢，讓我們快快攢夠買書的錢。

馬廣娟，新銳兒童文學(xué)作家。文章散見于各種少兒雜志，曾出版《迷糊小女巫》《學(xué)校來了魔法師》《艾麗鯊半成年》《勇闖玩具城》《神秘的藏寶圖》《消失的標(biāo)本館》等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