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首例新冠康復者換腎：我城已重啟我命終無恙

戴志軍 杜巍巍

2020年1月23日，湖北省武漢市正式關閉所有進出武漢的水陸空交通要道，開啟了史無前例的“封一座城，護一國人”的悲壯戰(zhàn)斗。

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迅速投身戰(zhàn)疫洪流。一場巨大的考驗，挾新冠肺炎疫情，擺在了全球知名泌尿外科專家、器官移植科主任周江橋的面前：一名正在等待腎臟移植手術的患者，染上了新冠肺炎……

雪上加霜：尿毒癥患者染上新冠肺炎

2020年1月25日，農(nóng)歷大年初一，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器官移植科主任周江橋收到患者褚清的消息：他出現(xiàn)發(fā)熱癥狀，拍了肺部CT，顯示肺部毛玻璃樣，但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

顧不上和親友們互致拜年信息，周江橋第一時間幫褚清再次協(xié)調檢測。1月29日，褚清第二次核酸檢測結果出來了，呈陽性，雙肺被重度感染。

這是典型的感染新冠肺炎的表現(xiàn)。得知這一結果之后，周江橋心急如焚。要知道，褚清是一個在器官移植科登記了等待腎源做移植手術的病人啊！一個本來就要靠頻繁透析維系生命的絕癥患者，體質何等虛弱，如今又遭新冠病毒襲擊，周江橋的心里充滿了擔憂……

今年55歲的周江橋，是外科學博士，主任醫(yī)師，國內外知名的器官移植專家。周醫(yī)生從事器官移植近20年來，已經(jīng)挽救了千余名尿毒癥患者的生命，腎移植成功率高達90%以上，曾獲“第一屆中國醫(yī)師節(jié)醫(yī)療名家”榮譽稱號。現(xiàn)任中華醫(yī)學會器官移植分會常務委員，中國醫(yī)師協(xié)會器官移植醫(yī)師分會常務委員，中華醫(yī)學會器官移植分會腎移植學組副組長，湖北省醫(yī)學會器官移植分會副主任委員，并擔任《中華器官移植雜志》《中華移植雜志（電子版）》《器官移植》《武漢大學學報（醫(yī)學版）》《AJT（美國移植雜志）中文版》等雜志編委。

令周江橋擔憂的這名患者叫褚清，來自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克拉瑪依市，39歲，是一名石油工人。10年前，褚清就被確診為慢性腎小球腎炎。2016年，他的病情進展為尿毒癥，需要靠每周兩到三次的透析才能維系生命。

2019年12月15日，褚清在病友的推薦下，不遠數(shù)千里之遙，慕名來到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器官移植科，報名登記器官移植。

來武漢之后，褚清和陪同他的妻子、母親、兒子一起，租住在醫(yī)院附近的一個小區(qū)里。此后，他一邊接受一周三次的透析治療，一邊等待著可供移植的珍貴腎源。

不料，褚清還沒有等到腎源，卻不幸感染了新冠病毒！

和褚清及其家人同樣著急的是周江橋以及他的同事們。當時，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除了急診和發(fā)熱門診之外，其他科室的門診都已暫停。而封城之后，沒有了公共交通，周江橋團隊的成員之一邱濤醫(yī)生，接到褚清愛人盧亞緣的電話，她哽咽著說：“邱大夫，我們本來是來換腎的，誰會想到攤上新冠肺炎！在武漢，我們一無親二無故，連房子都是租的?，F(xiàn)在我愛人進無醫(yī)院可收治，退無交通可出城，我們實在太難了……”

邱濤醫(yī)生將情況向周江橋做了匯報。周江橋迅速向醫(yī)院防疫指揮部匯報情況，并全力幫褚清協(xié)調床位的事情。最終于1月31日，在本院感染科為褚清爭取到了床位。

因為褚清除了是新冠肺炎患者之外，還是一個需要頻繁透析的尿毒癥病人，所以，在周江橋的安排下，器官移植科不僅專門從自己科室提供一臺透析機到感染科，而且特地為褚清安排了專門的護士。

入住感染科后，原本羸弱不堪的褚清多個器官出現(xiàn)早期衰竭癥狀，進而發(fā)展為新冠肺炎重癥。周江橋教授和感染科的龔作炯教授團隊密切溝通，為褚清實施“一人一策”精準治療，在高流量吸氧、抗病毒、抗感染的基礎上，加大透析治療力度。

當時的感染科收治的病人都是新冠肺炎患者，褚清的鄰床病人是一位76歲的大爺?？粗洗鬆斠蚝粑系K而痛苦不堪的樣子，褚清的情緒非常低落，經(jīng)常追問邱濤醫(yī)生，他會不會像那位大爺一樣瀕臨死亡的邊緣。邱濤醫(yī)生安慰道：“你別想太多了，積極配合治療，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p>

專門收治新冠肺炎患者之后，感染科里便不再允許患者家屬探視病房。褚清除了接受透析和新冠肺炎治療之外，吃喝拉撒都是醫(yī)護人員在照顧。褚清的愛人盧亞緣知道丈夫愛吃零食，便克服困難，在管控嚴格的超市里，幫丈夫精心挑選了他最愛吃的蛋黃派、餅干和蘋果等食品送到醫(yī)院，再由醫(yī)護人員幫她將這些送到褚清的手中。

生命第一：緊鑼密鼓重啟移植手術

在醫(y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和鼓勵下，褚清熬過了最艱難的兩三天。他的病情被控制住的同時，情緒也逐漸好轉。

那天上午，褚清突然對照顧自己的護士盛夢丹說：“盛護士，你能幫我削個蘋果嗎？”這是褚清感染新冠病毒后第一次主動開口要東西吃，盛夢丹高興得像中了大獎似的，連連點頭：“當然可以，樂意為您服務！”

當周江橋獲悉褚清的情況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當時，醫(yī)院已有多個病區(qū)被改造為新冠肺炎患者收治區(qū)，除了醫(yī)院本身的骨干力量投入了戰(zhàn)斗之外，還有來自全國各地的醫(yī)護同行們，也紛紛駐扎在此，與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的同事們并肩作戰(zhàn)。

除了全力救治褚清這樣的特殊患者之外，周江橋還要照顧到疫情發(fā)生之前在他們科室做過移植手術的所有患者。考慮到這些患者在恢復期間的免疫力較低，術后預防各類感染、定期服用藥物和定期抽血復查非常重要，而武漢的公共交通已經(jīng)停運，小區(qū)封閉，無法出行。周江橋和黨支部書記兼護士長黃瑋及所有醫(yī)護人員商定：成立黨員醫(yī)護領銜的志愿送醫(yī)送藥小分隊，冒著外出被感染的風險，一家一家地將抗排斥藥送到了分布在武昌、漢口等不同地區(qū)的患者家中。

只要患者能夠及時得到救治，再苦再累，風險再大，都是值得的，這就是周江橋和他的同事們最樸素的想法。

如今，得知感染新冠肺炎的尿毒癥患者褚清情況明顯好轉，周江橋非常高興，當晚，已經(jīng)為抗疫勞累了許久的周江橋，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

3月初，褚清接連接受了兩次核酸檢測，結果均為陰性。CT顯示，他肺部病灶已經(jīng)明顯吸收好轉。接著，他被安排進了武漢紫荊醫(yī)院接受隔離。

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感染科的龔作炯教授和周江橋教授一起分析，新冠肺炎患者體內發(fā)生的“炎癥風暴”是導致重癥、危重癥患者致死的重要原因。褚清本身因為尿毒癥需要接受頻繁的血液凈化治療，能有效清除他體內的各種毒性介質和炎癥因子，在很大程度上防止了病情進一步加重。

4月8日，隨著武漢的解封，新冠肺炎痊愈后的褚清，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是趁著解封之后的交通便利，趕緊離開困守了三四個月的武漢，回到新疆，還是繼續(xù)留下來，等待腎源？

心里沒底的褚清求教周江橋。周江橋一邊帶領團隊密切監(jiān)測著仍在做透析的褚清的免疫功能狀況，一邊聯(lián)合多學科專家研討腎移植的可能性及風險。

深思熟慮后，周江橋及其團隊認為，要想給褚清做腎移植，必須滿足這樣一些條件，且缺一不可：他的新冠肺炎癥狀必須徹底消失，肺部不能殘留一丁點病灶;血象、血常規(guī)必須完全正常;包括鼻拭子、咽拭子、肛拭子在內的多部位、多頻次的核酸檢測結果，必須全部是陰性……

做完多頻次、全方位的評估之后，周江橋團隊認為，褚清符合接受腎移植的標準。當時，疫情已經(jīng)基本得到了控制，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首義院區(qū)（主院區(qū)）的各大科室率先恢復了正常診療秩序。主院區(qū)的所有門診科室陸續(xù)全部開放，實行實名制、全預約、網(wǎng)上分時段就診。

與此同時，器官移植科也緊鑼密鼓地開啟了全面復工的一系列準備工作：醫(yī)護人員全員核酸和抗體檢測，確保醫(yī)護人員自身安全;科室里里外外全方位、深層次消毒;將支援其他醫(yī)院或者科室、已經(jīng)順利完成抗疫任務的醫(yī)護人員陸續(xù)召回……

那么多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徘徊在生死邊緣，因新冠疫情而暫停的手術必須盡快重啟。4月14日，由周江橋主任主刀，器官移植科做了疫情后的第一臺腎移植手術。手術非常成功。此后，周主任一鼓作氣，連續(xù)做了好幾臺腎移植手術，所有器官移植患者均恢復良好。

褚清是所有腎移植患者中，唯一一個新冠肺炎痊愈的重癥患者，情況最為特殊?？剖腋鼮樯髦?，周江橋率領團隊制訂的手術方案也更為周密。

盡管褚清身體條件已經(jīng)達到進行腎移植的標準，自己和團隊的方案也反復修訂完善，但并不表明此次手術就能穩(wěn)操勝券了。周江橋內心非常清楚，褚清手術的最大難度，在于準確地評估他的免疫狀況和預防排斥反應的免疫抑制劑精準的使用。劑量太少，效果達不到;劑量太高，又擔心破壞患者的免疫力，導致褚清的核酸復陽或并發(fā)其他病毒細菌的感染。

不做或者推遲做的話，患者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如果盡快做，這些風險就必定存在。

要是只為自己考慮的話，周江橋完全可以推遲手術時間，可那樣一來，千里迢迢慕名前來的患者就得無功而返，他們一家人在武漢幾個月的苦都白受了。而且，手術拖得越久，對患者的健康越不利。

“為了患者的生命和健康，只要有了合適的腎源，我必須盡早完成這臺手術，而且必須做好！同時要保證參與手術與護理的醫(yī)護人員不被交叉感染?！敝芙瓨蚰枚酥饕猓c同事們并肩打一場全球尚無先例的硬仗。

全球首例：新冠康復者成功換腎

5月2日，褚清收到了消息：一位湖北本地腦死亡患者捐獻的腎臟，通過全國人體器官分配與共享計算機系統(tǒng)進行自動分配，與他配型成功。周江橋主任決定次日便率領團隊，為褚清做腎移植手術。

5月3日，周江橋教授帶領邱濤、陳忠寶等團隊成員，在三級防護下為褚清進行了腎移植手術。

時值初夏，武漢這個素有火爐之稱的城市，氣溫迅速攀升，已經(jīng)逼近30攝氏度。

雖然手術室有冷氣，但穿著厚厚防護服的周江橋和同事們，手術中汗水流了一遍又一遍，內衣早就濕透。醫(yī)用防護口罩也讓他們感覺非常憋氣，動作也沒有平時靈巧，手術臺上的人員交流因為面罩變得困難……

為了保證手術質量，周醫(yī)生和同事們只好將動作適當?shù)胤怕稽c。常規(guī)在2小時內即可完成的手術，這次花了3個半小時。

當最后一道程序完成，腎臟恢復血流2分鐘后，黃色的尿液就從輸尿管流了出來，這意味著移植腎已經(jīng)開始發(fā)揮作用。

周江橋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面罩內緊張的面容終于放松下來……

守候在手術室外心神不寧的盧亞緣，待手術室的門一打開，就趕緊迎上前。周醫(yī)生告訴她：“手術非常成功?！北R亞緣和婆婆抺著眼淚道謝：“謝謝你們，我們在武漢原本無親無故，你們就是我們的親人！是你們和腎臟捐獻者給了褚清第二次生命，也救了我們一家人?！?/p>

手術后的褚清被送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內。按照此前制訂的方案，手術之后，周江橋和他的團隊對褚清的細胞免疫功能嚴密監(jiān)測，個體化地實施精準免疫抑制治療。康復期間，褚清既沒有發(fā)生急性排斥，也沒有新冠肺炎復發(fā)及其他病原體引起的感染，腎功能恢復正常，真正地獲得新生。同時，由于防護得當，所有參與手術和管理的醫(yī)護人員無一例受到交叉感染。

伴隨著褚清重獲新生的，是器官移植臨床實踐上的重大突破——這是世界首例新冠肺炎重癥患者痊愈后的腎移植手術，為世界器官移植醫(yī)學積累了寶貴的經(jīng)驗。

5月22日上午，等待出院的褚清，一口氣喝下半瓶礦泉水。喝完之后，他笑著對身邊的人說：“放在移植之前，我想都不敢想。自從腎炎進展為尿毒癥后，我就根本沒大口喝過水。實在渴得不行了，就抿一小口，潤一潤嘴唇?！蓖Ａ艘粫?，褚清繼續(xù)說道：“我這幾個月的經(jīng)歷，可以說是九死一生，我今天能完全康復出院，要感謝黨和政府治好了我的新冠肺炎，要感謝器官捐獻者的大愛，為我捐獻了救命的腎臟，更要感謝武漢大學人民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冒著巨大的風險為我換腎成功。我回新疆后，一定會倍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健康身體，并爭取回到石油開采的前線，為石油建設做出自己的貢獻，回報社會！”

是啊，當初，向死而生的抉擇有多么艱難;如今，重獲新生的感覺就有多么幸福！

出于周全考慮，褚清出院后，周江橋主任讓他繼續(xù)在武漢觀察兩個月，定期到醫(yī)院接受復查。待情況徹底穩(wěn)定后，再回新疆。

5月中旬開始，武漢開啟了全民核酸檢測大排查。千萬市民免費接受了核酸檢測和抗體檢測，除了少數(shù)無癥狀感染者之外，再無一例新冠肺炎確診人員。這是成千上萬個周江橋、龔作炯、邱濤、盛夢丹這樣的一線醫(yī)護人員奮力抗疫、不怕犧牲的結果，是包括人民子弟兵、公安民警、社區(qū)工作者與志愿者在內的全國人民勠力同心、并肩作戰(zhàn)的結果。

那天，仍留在武漢觀察、定期到醫(yī)院復查的褚清，在器官移植科的大廳里，和周江橋及他的同事們照了一張大合影。

照片里，大家紛紛豎起了大拇指，為褚清的重生喝彩，對器官捐獻者的大義感恩，給白衣天使的宅心仁厚與勤勉努力點贊……

（因涉及隱私，文中患者及其家屬做了化名處理。）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