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三峽：“高峽出平湖”有了更精彩的書寫

王仲昀

“隆，隆，隆……”江岸邊，響亮又頻繁的輪船汽笛聲，是很多人初到湖北宜昌的第一印象。古時，這里叫作夷陵，清代改名宜昌。從20世紀90年代起，這里又有了一個新標識——三峽門戶。

從宜昌出發(fā)，乘船沿著長江溯流而上，經(jīng)過葛洲壩，再穿越西陵峽的崇山峻嶺，最后到達三斗坪，也就來到了如今世界第一大壩——三峽大壩。

中國人在三峽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的想法存在已久。這般浩大工程的落成，也絕非一朝一夕。全國頂尖水利專家多少次反復論證，百萬三峽移民搬遷的浩浩蕩蕩，最終鑄就了世界之最。三峽大壩1994年正式開工，2006年開始蓄水發(fā)電，2017年完成全部竣工驗收。這一世界級工程投入使用后，無論是中國水利工程建設的整體水平，還是三峽兩岸乃至長江流域的人民日常生活，都因此發(fā)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氣勢雄偉的三峽大壩矗立西陵峽谷，毛澤東當年“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的偉大預言終于成為現(xiàn)實。

大半個中國受益

“三峽大壩修成后，我們宜昌發(fā)生洪災的次數(shù)大大減少。以前每隔幾年都要受一次大洪災?！倍辔灰瞬忻窠邮堋缎旅裰芸酚浾卟稍L時，一致提到了三峽大壩對于當?shù)胤篮榈闹匾绊憽?/p>

據(jù)統(tǒng)計，長江每年80%水量都集中在汛期。每逢汛期，長江水流量大，流速快，防洪壓力不容小視。而三峽水庫可調(diào)度的防洪庫容為221.5億立方米。當然，為了更好地抵御洪水，三峽大壩的防洪模式不是長時間“蓄洪水”，而是短時間“攔洪峰”。

“攔洪峰”的過程，從今年長江上游形成的洪水便可見一斑。7月上旬，三峽最大入庫流量一度為每秒53000立方米，而在三峽水庫的削峰調(diào)度作用下，出庫流量被控制在35000每秒立方米，洪峰被有效削弱。而當長江1號洪水平穩(wěn)經(jīng)過水庫后，為進一步減輕長江中下游地區(qū)防洪壓力，三峽水庫下泄流量自7月6日起連踩5次“剎車”：出庫流量，一度從每秒35000立方米降至每秒19000立方米。與此同時，通過精準控制溪洛渡、向家壩水庫積極開展梯級水庫聯(lián)合調(diào)度，配合三峽水庫攔蓄洪水，進一步加大了攔蓄力度，有效避免了城陵磯站水位超標。

結合前不久武漢長江水位多出來的“半米”，更可知三峽水庫221.5億立方米防洪庫容的價值所在。7月12日23時，長江洪峰在夜幕中靜悄悄抵達武漢，漢口站水位定格在28.77米，位列歷史第四。該水位持續(xù)了十來個小時，到13日15時，水位開始回落到28.76米。到14日16時，繼續(xù)回落到28.61米。而此前的預測是：14日凌晨水位達到29米，16日水位達到29.2米，接近1998年，可能成為歷史第三高水位。

之所以少漲了0.5米，主要原因就是三峽攔蓄了每秒1.5萬立方米的上游來水，發(fā)揮了決定性作用。換言之，這多出來的“半米”，便是三峽水庫的功勞。

三峽水庫建成后，一方面能夠“攔洪峰”;另一方面，巨大庫容所提供的調(diào)蓄能力，使下游荊江地區(qū)能夠抵御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同時，這也徹底解決了上游川江洪水對江漢平原的威脅。以往常常成為長江最大水患的川江水，由此在源頭上得到了妥善控制。在三峽集團三峽梯調(diào)主任助理鮑正風看來，三峽水庫防洪對象主要是荊江和城陵磯地區(qū)。近些年，有了三峽攔蓄，荊江地區(qū)基本沒有防洪壓力。

如今社會關注的一個問題是——近日長江下游汛情嚴峻，尤其是鄱陽湖告急。為何此時三峽水庫仍要持續(xù)泄洪？鮑正風對此解釋道：“考慮長江流域的氣象降雨規(guī)律，隨著時間推移，降雨是逐步往長江上游發(fā)展的。在7月下旬到8月上旬，三峽水庫還會迎來多輪次的洪水過程。因此，三峽不能一次性蓄水到過高水位。如果三峽大壩持續(xù)蓄水而不泄洪，一旦上游大幅度降雨來臨，三峽將沒有更多的庫容來攔蓄洪水，所以三峽在防洪調(diào)度時要上下游統(tǒng)籌考慮。要留出充足的防洪庫容來應對上游可能發(fā)生的更大洪水。”

如今，長江流域已形成了以三峽水庫為核心，41座大型水庫相協(xié)同的聯(lián)合運用調(diào)度體系，總防洪庫容達598億立方米，共同為長江流域安全防洪度汛提供基礎保障。

葛洲壩船閘。攝影/ 沈琳

三峽郵輪風光。攝影/ 沈琳

三峽工程的另一主要功效是發(fā)電。“滾滾長江向東流，流的都是煤和油?！?對于水電工程專業(yè)人士而言，在三峽工程建設前，首先要回答的是：在這滾滾長江水之上，應當修建怎樣一座水電站，才能與三峽豐沛的水利資源相匹配？長江水能資源，居世界大江大河首位，更是占我國水能資源一半以上。從重慶到宜昌，水位落差120米。其蘊含的水能，約等同于燃燒5000萬噸優(yōu)質(zhì)煤炭所產(chǎn)生的能量。因此，將三峽優(yōu)質(zhì)水能轉化為電能，成為修建三峽工程的核心任務之一。

最終，建成的三峽工程通過32臺70萬千瓦的水輪發(fā)電機組，將千百年來白白流走的水能轉換成了巨大的電能。70萬千瓦水輪發(fā)電機組，每一臺都相當于一個大電廠。每臺機組每小時發(fā)電70萬度，基本滿足一個百萬級人口的城市生活用電。7月上旬，《新民周刊》記者來到三峽大壩。當?shù)毓ぷ魅藛T向記者介紹，三峽大壩中間是長為483米的泄洪壩體，而兩岸后側便是裝有機組的電站。左岸放置有14臺機組，右岸則是12臺。此外，右岸大壩“白石尖”山體內(nèi)還建設了地下電站，布置了6臺機組。32臺70萬千瓦水輪發(fā)電機組，裝機容量達到驚人的2240萬千瓦，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水電工程。

百年三峽夢

三峽工程，凝聚著幾代中國人的夢想。民國時期，孫中山先生已經(jīng)在他的《建國方略》中設想建設三峽工程一事。他提出，“改良此上游一段，當以水閘堰其水。” 而后，1944年，國民黨政府曾邀請主持設計過美國胡佛大壩等60 余座世界級大壩的壩工專家薩凡奇博士來華考察三峽。薩凡奇在給時任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主任翁文灝的信中寫道：“揚子江三峽工程為一杰作，關系中國前途至為重大。”

時間來到新中國成立后。20世紀50年代，在不到5年的時間里，毛澤東為三峽工程和長江水利建設問題，先后6次咨詢當時的長江水利委員會負責人。1982年，鄧小平在聽取國家計委關于修建三峽工程以緩解電力緊張局面的匯報時表示：看準了就下決心，不要動搖。1984年，經(jīng)過國務院16個部委和鄂湘川3省以及58個科研施工單位、11所院校的專家審查通過，黨中央、國務院批準了蓄水位為150米的三峽方案。

三峽工程正式開工的1994年，對當?shù)厝藖碚f，無疑更是個難忘的年份。那一年，常去中堡島打發(fā)時光的付金華，在工地上見到了許許多多為三峽工程奉獻青春的年輕人。楊楠（化名）便是其中一員。家住宜昌的楊楠，幾乎一整年都住在三峽壩區(qū)。由于參與三峽工程建設，盡管離家很近，他卻幾乎沒回過家。

1986年，22歲的楊楠畢業(yè)后被分配到當時的葛洲壩電力分局工作。那會兒，年輕人被分到這里，都知道未來的工作或多或少會和三峽工程產(chǎn)生聯(lián)系。7年后，楊楠終于來到三峽壩區(qū)。“作為電力技術人員，當年我們在三峽，主要為工程施工過程的電力使用提供技術保障。平時，我們的工作地點主要是工地上的變電所。我和同事在此輪流值班，意外狀況出現(xiàn)時我們就去解決。三峽工程非常龐大，哪個部門需集中用電，我們就要安排架設線路。安全優(yōu)質(zhì)供電，從而保證工程正常施工?！睏铋邮堋缎旅裰芸酚浾卟稍L時說道。

“臍橙之鄉(xiāng)”湖北省秭歸縣長江邊的臍橙園。

三峽移民外遷車隊。

從1993年年底入駐，直到1998年調(diào)離，這五年時間，楊楠都一直在三峽壩區(qū)工作和生活。據(jù)他回憶，一個月通常有兩三天假期。但考慮到回家交通不便，以及趕工期的氛圍，他幾乎沒回去過?！?0多年后再回想，三峽工程的建設過程非?！疅狒[。成千上萬人匯集在此，大家都熱情高漲。同時，整個過程又高度協(xié)調(diào)?！本瓦@樣，在與施工隊日夜作伴的歲月里，楊楠見證了大壩逐漸被修筑起來。

三峽工程的建設，不僅規(guī)模大，難度同樣前所未有。1997年12月11日，三峽大壩左岸廠房壩段，澆筑下第一方混凝土。這是為上述提及的70萬千瓦水輪發(fā)電機組“量身定做”的廠房。這種水輪發(fā)電機組，在當時代表了世界最尖端技術。

由于三峽水庫平日正常蓄水位是175米，汛期來臨時又會降至145米。二者間的巨大變幅，是一般大型水電站的二到三倍。這對水輪機組的核心轉輪生產(chǎn)而言，又加大了難度。參與過三峽工程的哈爾濱電機廠工程師陶星明曾提出，核心轉輪的建造，好比設計一件衣服。這件衣服既要讓人在夏天穿，又要能在冬天穿，還要穿得舒服。此外，這些組成轉輪的葉片，單個重達21噸，整個轉輪更是重達450噸。而如此龐大的鑄件，生產(chǎn)精度往往又精確到毫米。

水電機組的轉輪生產(chǎn)，只是整個三峽工程建設難度的小小縮影?！叭澜缫?guī)模最大的混凝土建筑物”、“擁有全世界泄洪能力最大的泄洪閘”、“全世界技術難度最高、規(guī)模最大的內(nèi)河船閘和升船機”……如今三峽工程所具備的這些頭銜，其背后凝聚的是成千上萬工程技術人員的智慧結晶和建設者的勞動熱情。

2018 年4 月24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三峽工程時指出：“三峽工程是國之重器，是靠勞動者的辛勤勞動自力更生創(chuàng)造出來的，看了以后非常振奮。三峽工程的成功建成和運行，使多少代中國人開發(fā)和利用三峽資源的夢想變?yōu)楝F(xiàn)實，成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發(fā)展的重要標志。這是我國社會主義制度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優(yōu)越性的典范，是中國人民富于智慧和創(chuàng)造性的典范，是中華民族日益走向繁榮強盛的典范?！?/p>

如今，每年來到三峽壩區(qū)旅游的游客絡繹不絕。坐在宜昌的三峽游輪上，不難聽到導游向人科普：受水質(zhì)影響，三峽的江水每年按季節(jié)不同而分為碧綠與土黃兩種顏色。不過，無論江水是清澈還是渾濁，三峽兩岸的汽笛始終轟鳴。長江水浪打浪，日夜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