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興堂 孫虹玉
壯歲旌旗擁萬夫,畫戟赤兔,八百里漫卷,雄師過,風煙起;只手跨海斬長鯨,處子鶻鷹,萬千頃搖曳,回首處,怒濤急。試問英雄何所似?呂布趙云堪可比!
1937年7月某天,國共兩黨簽訂停戰(zhàn)協(xié)定已經(jīng)半月有余,但位于鄂東地區(qū)的白羊山一帶卻炮火連天、硝煙彌漫,國民黨保安團與中共鄂東游擊大隊正在那里進行一場大規(guī)模的廝殺。
頭天夜里,鄂東游擊隊大隊長齊先平接到黃州內(nèi)線送來的緊急情報,國民黨鄂東專員程桂汝將于次日早上親率保安團兩個團的人馬前往馬曹廟抓捕紅軍傷員。那里的紅軍傷員有300多名,是紅28軍軍長高敬亭委托鄂東游擊大隊安置的。
絕不能讓傷員們出現(xiàn)任何意外!齊先平一看懷表,已是凌晨三點,估計離敵人出動只有幾個小時,通知傷員轉(zhuǎn)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得趕快堵住敵人。那該在哪兒設(shè)伏呢?經(jīng)過一番思忖,齊先平?jīng)Q定把地點定在白羊山,那是通往馬曹廟的必經(jīng)之路。
一個小時后,游擊隊員們就站在了白羊山頂。此時天剛蒙蒙亮,戰(zhàn)士們開始挖戰(zhàn)壕,布疑陣,準備迎接戰(zhàn)斗。
白羊山綿延起伏,像一只臥伏的白羊。相傳許多年前,太上老君騎著青牛、攜一只白羊從此地路過,白羊貪吃人間的甜草,不想回歸天上,就悄悄地躲藏在草叢里,從而留在了人間。又過了好多年,白羊山下一林姓大戶出了三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們分別是中共早期青年運動領(lǐng)袖林育南、共產(chǎn)國際代表林育英(化名張浩)、共和國元帥林彪。
大約九點鐘,從回龍山方向傳來了汽車引擎聲,山腳下的林家大灣頃刻間升起了三股炊煙。
“把紅旗豎起來,插在最顯眼的地方!”齊先平命令道。
很快,一桿寫著“工農(nóng)紅軍鄂東游擊大隊”字樣的大旗插在了白羊山頂。
“大隊長,你看!”一游擊隊員向山下一指。
齊先平順著手指的方向往下望去,精神不由一振。山下大道上停著十多輛汽車,還有數(shù)不清的馬匹,馬背上馱著幽光發(fā)亮的輕重機槍和迫擊炮等,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士兵正向這邊開來。
“他娘的,這是把家底全搬出來了啊,老子今天得讓姓程的好好喝一壺!”齊先平咬牙道。
“別開槍,別開槍!程專員有封信要面交齊大隊長。”山下傳來了叫喊聲,接著,一個穿長衫戴禮帽的人,手搖小白旗,吃力地爬上山來。他一邊爬一邊喊,“不要開槍,我是送信的,兩軍對壘,不斬來使?!?/p>
“放他上來?!饼R先平說。
那人爬到山頂壕溝邊沿時,已是氣喘吁吁了,原來他是本地的一個鄉(xiāng)紳。
“你是誰?”齊先平問。
“鄙人是本地聯(lián)保主任,程專員要我送一封信給您,齊隊長,我也是沒辦法,不送不行??!”
齊先平冷冷一笑,接過信,遞給身旁的一中隊長文祥,說:“你念念,看上面胡說些什么?”
文祥接信念道:“齊兄臺鑒:獲悉貴部夜宿林家大灣,特冒昧前來造訪。貴軍主力北遁已達三年,兄仍領(lǐng)殘部苦撐,其堅韌頑強令弟感佩。然天地萬物皆有定數(shù),鳥往高處棲,水往低處流,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乃世間之至理。如兄能幡然醒悟,改過自新,弟定保兄為鄂東保安總司令,手握八千貔貅之權(quán)柄,可一展兄之宏愿,乞兄思之。不然,翻為齏粉矣。弟程桂汝拜上?!?/p>
“什么亂七八糟的,這是勸老子投降嗎?回去告訴姓程的,只要老子活一天,他就要小心自己的狗頭!滾!”齊先平大罵道。
“是,是,我滾!”鄉(xiāng)紳嚇得屁滾尿流,一溜煙地跑下山去。
山上山下頓時異常沉寂,游擊隊員們都知道這是大戰(zhàn)來臨的預(yù)兆。
“咚!”一顆迫擊炮彈在距離山頂紅旗不遠處爆炸。游擊隊員們一見,紛紛鉆進事先挖好的壕洞中。
接著,一枚枚炮彈呼嘯而至,在山頭山坡爆炸,碎石、斷枝、土塊等四濺。
待炮火一停,數(shù)百名保安團士兵弓著腰向山上爬來。
“進入陣地!”游擊隊二中隊長石川大聲叫道。
敵人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向上爬著,游擊隊員們都等得不耐煩了,嘴里不斷地咒罵著。齊先平往山下望去,發(fā)現(xiàn)有不少敵人正在向白羊山兩側(cè)運動。
“狗娘養(yǎng)的,胃口不小啊,想四面包圍我們,今天就叫你見識見識老子的手段!”
敵人逼近了,一軍官舉起手槍,準備發(fā)出沖鋒信號,忽然“咚”的一聲,從山頭飛來一顆手榴彈在他腳下爆炸,這家伙頓時像一只倒空的麻袋,軟癱在地。緊接著,一枚枚黑乎乎的手榴彈凌空飛來,在敵群中炸開,戰(zhàn)場上頓時血肉橫飛。未被炸著的敵人急忙鉆進人群里或趴在地上躲避,結(jié)果又成了游擊隊員新的投擲目標。更加猛烈的爆炸隨之而來,直炸得敵人狼奔豕突,拼命地往山下潰退。敵人的第一次進攻就這樣失敗了。
“易鵬,該你上啦!”齊先平微笑著對三中隊長易鵬喊道。
“太好了,我早就手癢癢了!”易鵬興奮地說。
“我剛剛叫你準備的那些碎布片呢?趕快掛在各處的樹枝上,把被炸死的敵人尸體拖幾十具過來,穿上我們的衣服,再扔到陣地前沿??欤橙说呐诨瘃R上就要過來了。”
果然,空氣里傳來了尖銳的呼嘯聲,炮彈像雨點似的落下來,白羊山上騰起無數(shù)股煙塵,敵人的全線總攻正式開始。
“把所有炮彈都打出去,這一次絕不能讓齊先平逃掉!”一臉橫肉的程桂汝騎在一匹大白馬上,揮著手槍大吼。
“程專員,山頂上的那面紅旗已經(jīng)倒下了,您再仔細瞧瞧,樹枝上還掛著……”副官把望遠鏡遞給程桂汝。
程桂汝接過望遠鏡一看,山頂和山坡上煙霧蒙蒙,樹枝上飄著不少紅軍游擊隊土灰色的軍衣碎片,還能清晰地看到不少被炮火擊中的尸體橫陳在戰(zhàn)壕邊上。他從大白馬上一跳而下,興奮地大聲喊道:“不用再打炮了,山上的共匪死得差不多了??欤_上去,活捉齊先平,其余的全給老子殺光!”
保安三團團長謝超龍一聽,頓時兇性大發(fā)。他一把扔掉頭上的帽子,扯開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肚腹,兩手各提一支匣子槍,大聲吼道:“兄弟們,給我上,最先沖上去的賞大洋一千,沖啊!”
于是,上千名保安團士兵像打了雞血,嗷嗷地叫著,向白羊山頂擁去。
突然,山腰處傳來一陣陣激烈的槍聲,保安團士兵頓時像被割斷的麥稈,一排排倒下,很快就死傷慘重,其余人嚇得趕緊往山下退。
“怎么回事?”程桂汝驚訝地問身邊的副官。
不待副官回答,就聽前面?zhèn)鱽斫泻奥暎骸俺虒T,不好了!紅軍游擊隊都從地下鉆出來,從后邊向我們開槍,好多好多機關(guān)槍,像刮風一樣,弟兄們?nèi)粧叩沽?!謝團長也陣亡了!”
“齊先平這個魔頭,是在變戲法嗎?”程桂汝恨恨地罵道,隨即對副官下令,“你拿著我的手令,騎著我的馬,中午之前趕到黃州,調(diào)保安一團火速前來增援!”
“是,團長!”
副官走后,程桂汝下令手下人馬停止進攻,靜等援軍的到來??芍钡较挛鐑牲c,黃州的援軍卻遲遲未到。程桂汝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難道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劉剛夫那小子在暗中掣肘?劉剛夫是鄂豫皖剿匪總司令衛(wèi)立煌的親信幕僚,去年被衛(wèi)立煌派往鄂東剿匪司令部任督察官,一直覬覦著鄂東專員一職,與程桂汝明爭暗斗。
程桂汝這邊沒動靜,齊先平也犯起了嘀咕,對方全線總攻失敗后已有兩個多鐘頭,除了偶爾打打炮外,再沒有發(fā)起新的進攻,這是怎么回事?難道程桂汝改變了主意,要繞道去抓捕紅軍傷員?但仔細一想,這不可能啊,且不說敵人兵力并無撤走的跡象,縱使敵人改變了主意,從時間上講也來不及啊,這個時候紅軍傷員應(yīng)該全部撤離了。他又想,敵人前兩次貿(mào)然進攻,損失慘重,現(xiàn)在一定是在等待援軍,可不能讓他們得逞了。于是,他對一中隊長文祥叫道:“文祥,你帶隊悄悄摸過去,把敵人尸體上的軍服再給我剝幾十套下來?!?/p>
“干什么用?”文祥不解地問。
“不要問為什么,快點兒!”
“是?!?/p>
不一會兒,四十多個身著國軍保安團軍服的游擊隊員站在了齊先平面前。
“把機槍都帶上,跟我走!”齊先平果斷地下令。
幾分鐘后,一行人跟著齊先平從山后走下了山坡。
“站住,干什么的?”山溝里傳來了一陣拉動槍栓的聲音。
“你們是哪一部分的?”文祥故意反問。
“我們是保安八團二營的,你們又是哪一部分的?”一名敵軍官一臉狐疑地看著文祥他們。
“我們是保安三團特務(wù)連的,來尋找我們團長的遺體?!蔽南闄C智地回答。
“唔,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這是他的槍?!蔽南檎f著,突然用手槍抵住敵軍官的額頭。
“兄弟,別……別這樣,有事好商量,這可不是好玩的?!睌耻姽兕D時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給我們帶路,如不老實,小心你的狗頭!”文祥厲聲道。
“是,是。我一定老實!”敵軍官哈著腰連聲回答。
一行人在敵軍官的帶領(lǐng)下,大搖大擺地下了山,來到山前的公路上。
“站?。∧銈兪悄囊徊糠值??”一個佩戴少校銜的軍官大聲喝問。
“我們……我們……是八團二營的?!睌耻姽俳Y(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
“你們不在山后防守,來指揮部干什么?”問話之間,少校軍官手一揮,幾十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文祥他們。
齊先平見情況不對,一個箭步上前,用槍頂住少校軍官的胸口,喝道:“讓他們把槍都放在地上,不然就打爛你的頭!”
“快把槍放……放下……快!”少校軍官一下子嚇得語無倫次,幾十支槍隨即嘩啦啦地堆了一地。
“齊先平?齊先平來啦!快開火!”剛走出帳篷的保安團八團長李楚雄一見齊先平,嚇得一下縮回帳篷,大聲叫喊起來。
“沖上去!”齊先平一聲令下,文祥端起機槍,“突突”地射出了一梭子子彈,十幾個敵兵應(yīng)聲倒下。隊員們也緊接著邊開槍邊向前突擊,眼看要沖到帳篷門口。突然,從帳篷后邊沖出了兩排敵兵,只見他們頭戴鋼盔,手持卡賓槍,吶喊著猛撲過來。處在慌亂之際的保安團士兵頓時精神一振,也吶喊著向這里匯集,子彈飛蝗似的濺落在游擊隊員們的腳下,有幾個隊員中彈倒下了。齊先平見狀大喊:“快臥倒,調(diào)機槍上來!”
機槍很快上來了,九挺機槍一字排開,組成密集的火力網(wǎng),一下把敵人的氣焰壓了下去。
“咚咚……”迫擊炮彈像長眼睛似的落在隊員們中間炸開,頓時,又有幾名隊員倒下了,原來敵人的迫擊炮陣地就在帳篷后邊不遠處。
“快,快!趕緊把共匪包圍起來,不要放走了齊先平!”程桂汝這時從帳篷里探出頭來,大聲叫喊著。
齊先平急忙從腰間拔出信號槍,朝空中連發(fā)了兩顆紅色信號彈,頓時,山頂上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兩百多名游擊隊員像下山的猛虎直沖下來。與此同時,敵人的迫擊炮陣地上也傳來了連續(xù)不斷的爆炸聲,原來是汪少川帶領(lǐng)的十名隊員襲擊了敵人的迫擊炮陣地。
齊先平見時機已到,高舉駁殼槍大喊道:“同志們,快,殺進去!不要放走了程桂汝!”
戰(zhàn)斗變得更加激烈了。
這時,從大道遠方快速馳來兩輛軍用吉普車,車上的高音喇叭反復(fù)播送著“國共合作,立即?;稹钡耐ㄖ?。正在激戰(zhàn)的雙方一聽,皆茫然不知所措,紛紛停止了射擊和沖殺。
吉普車馳到近前停住,從車上跳下兩名軍人,一個身著國民黨將軍服,一個身著紅軍軍裝,二人肩并肩向交戰(zhàn)雙方的中間地帶大步走來。
“劉西堯!”齊先平眼尖,一眼認出了這位昔日的戰(zhàn)友。
“老齊,你可闖大禍了!現(xiàn)在國共已經(jīng)合作抗日了!”劉西堯握住齊先平的手,一臉激動地說。
“什么?國共合作?我死也不信!再說,他們殺了我們那么多的戰(zhàn)友,這筆賬怎么算?”齊先平氣呼呼地說。
“這件事我跟你一時也說不明白,這樣吧,董老(董必武)要召見你,到時他會向你解釋的。現(xiàn)在,我代表鄂豫皖省委命令你,立即停止軍事行動!”劉西堯的聲音十分嚴厲。
“是!”齊先平一個敬禮。
在戰(zhàn)場的另一方,國軍代表劉剛夫冷冷地對程桂汝說道:“程專員,你其實已獲悉了國共合作的消息,對不對?為什么還要一意孤行?不會是公報私仇吧!”
原來,程桂汝的父親和大哥都是屠殺紅軍的劊子手,結(jié)果被齊先平帶人抓住槍斃了,從此,程桂汝與齊先平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他有意隱瞞了國共合作的真相,就是企圖渾水摸魚,以吐積郁在心頭的這口惡氣。沒想到事與愿違,如果不是國共雙方停戰(zhàn)代表及時趕到,他怕是已經(jīng)成了俘虜。
看到程桂汝一臉懊喪,劉剛夫不禁失笑,說:“程專員辛苦了,國共合作雖不會長久,必有一戰(zhàn),但不是現(xiàn)在。還望程專員顧全大局,隱忍持重,三思而行?!?/p>
“慚愧,受教了!謝謝特派員的諒解?!背坦鹑暌е栏樞α艘宦?。
1938年5月底,日寇第十一軍第六師團在稻葉四郎中將的指揮下,沿長江北岸由東向西推進,并出動飛機轟炸了黃州、團風、陽邏等城鎮(zhèn),緊接著又轟炸了黃岡境內(nèi)的上巴河、方高坪、新洲等地,鄂東形勢危急。
10月8日,中共鄂東游擊大隊大隊長齊先平與小隊長趙辛初奉命趕赴上巴河,與國民黨鄂東游擊總指揮程桂汝商議聯(lián)合抗敵事宜。
在程桂汝的指揮部里,鄂東剿匪司令李品仙一臉不屑地問齊先平:“齊代表,聽說貴軍最近也要與日寇開戰(zhàn),不知選擇在什么地方用兵?。俊?/p>
“我這次來,正是要與程總指揮相商的,既然李司令相問,那我們不妨一起商談商談!”齊先平淡然答道。
“好!齊代表,請隨我來?!崩钇废赊D(zhuǎn)身進了堂屋。
堂屋的墻上掛著一幅鄂東作戰(zhàn)地圖,紅藍箭頭標示著敵我雙方的態(tài)勢。
李品仙指著藍色箭頭說:“我們當面之敵是日軍第六師團和波田支隊。這個第六師團,素以剽悍殘暴出名,是‘南京大屠殺的劊子手。稻葉四郎自稱‘亞述魔王,所到之處,縱兵殺人放火,制造了不少血案。這個波田支隊擅長兩棲作戰(zhàn),異常兇狠,自金山衛(wèi)登陸后,一直被侵略軍當作尖刀使用?!崩钇废啥似鸩璞攘艘豢?,又接著說,“日寇兵分兩路,一路以波田支隊為主力,沿鄂東長江北岸的黃州、堵城、團風、陽邏等鎮(zhèn)西進;一路以第六師團為主力,沿公路自浠水向上巴河、淋山河、新洲等地進攻。國軍準備沿巴河設(shè)置防線,狠狠打擊一下稻葉四郎的囂張氣焰,為武漢國民政府以及鄂東老百姓安全轉(zhuǎn)移爭取時間。”
齊先平全神貫注地看著地圖,許久沒有移開視線。
一旁的程桂汝試探道:“齊大隊長莫非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妨說出來聽聽?!?/p>
齊先平掃了程桂汝一眼,說:“想法倒是有一個,但還不怎么成熟,需要李司令配合才行?!?/p>
“有何妙計,就請齊代表坦率相告,如有需要,在下愿聽差遣?!崩钇废杉傩市实氐馈?/p>
“李司令,除了你剛才說的那條大道可直通漢口,日本人其實還有一條路可走,他們甚至可借此包抄我五戰(zhàn)區(qū)大軍的后路!”
“??!是不是從上巴河至總路咀、牛車河、馬鞍山、道觀河,直達漢口的這條路?”程桂汝是鄂東本地人,經(jīng)齊先平點破后,馬上想到了,不由一驚。
齊先平點了點頭。
李品仙疑惑地問:“那不是要進入大別山?日軍第六師團是機械化部隊,不太可能吧!”一想到鬼子要進山,李品仙心里就有些發(fā)虛,那可是桂系軍隊的大后方。
“李司令應(yīng)該知道三國名將鄧艾取西川的故事!稻葉四郎是個中國通,熟讀《孫子兵法》,他一旦在巴河防線遇到麻煩,肯定會另找出路?!?/p>
“那我們應(yīng)該如何對付呢?”李品仙問。
“李司令既然擺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來招待我,總得讓我先嘗幾口鮮吧?!饼R先平說著,走到外屋的飯桌前,急不可耐地夾起一大塊牛肉塞進嘴里,囫圇吞下,接著端起酒杯,“來!李司令,我借花獻佛,敬你一杯?!掏缿?,你也過來相陪吧?!闭f著一仰脖把酒干了。
程桂汝一聽齊先平叫他“程屠戶”,臉色頓時變得極不好看,但又不便發(fā)作,只好干笑。
待程桂汝走近,齊先平瞪著他,冷冷地道:“程大專員,我叫你‘程屠戶難道叫錯了?你的少將軍銜和專員頭銜可都是用我們共產(chǎn)黨人的鮮血換來的!”
程桂汝終于按捺不住,兩眼冒火道:“那我父親和哥哥又是死在誰的手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這個……”
“程專員是想報仇嗎?去年白羊山一戰(zhàn),你差點兒就成了我齊某人的俘虜,要不是念在民族大義上,我早就把你抓起來槍斃了,哪還有你今天在這里指手畫腳?”齊先平余恨未消道。
“兩位不必動怒,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F(xiàn)在國共合作,我們的敵人是日寇,所以,一定要精誠團結(jié),方能挫敗強敵?!崩钇废哨s緊勸和。
齊、程二人見了,只得各自壓住心中的怒火。
“李司令,稻葉四郎在巴河防線遇到麻煩后,多半會想到這條山路。但他不敢貿(mào)然深入,必定會派出一支先遣隊輕裝探路,只要我們把這支先遣隊消滅了,稻葉四郎就會打消進山的念頭。”齊先平一副未卜先知的神態(tài)。
“此話怎講?”李品仙不解地問。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他原本是想利用這條山道繞開你們的正面防線,既可突襲五戰(zhàn)區(qū)主力的后路,又可直趨漢口,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但是,一旦他知道你們已經(jīng)有了準備,他一個師團還敢進來送死嗎?一O六師團在萬家?guī)X幾乎全軍覆沒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對呀!”李品仙一拍大腿,接著又問,“那你認為敵人的先遣隊可能會有多少人?我們在什么地方殲敵最好?”
“據(jù)我估計,敵人先遣隊最多會派出一個中隊!至于伏擊地點,我覺得牛車河至馬鞍山一帶最為合適,這就是我今天來與你們協(xié)商的主要內(nèi)容?!饼R先平胸有成竹道。
李品仙沉吟了片刻,忽然站起來一揮手,道:“好,那我就配合貴軍,一起伏擊這幫狗日的。”
黃岡杜皮龍王山西南方,群山列峙,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在這道屏障中間,有一道隘口,兩邊高,中間低,形如一具馬鞍,因而被稱作馬鞍山,它是由東向西的唯一通道。由于山道狹窄,陡峭嶙峋,所以又被稱作鬼見愁。相傳元末明初,大將徐達揮軍北伐中原時,最先看中的就是這條山道。徐達策馬揚鞭至馬鞍山下的牛車河谷,仰面一望,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一條仄仄的石階重疊而上,又曲曲彎彎地伸向白云繚繞的山頂隘口。他望而生畏,只好無奈地勒馬回頭,引軍離去。于是,這片河谷就留下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勒馬回頭。
10月18日下半夜,正當中日軍隊在“巴河防線”激戰(zhàn)之際,一隊鬼子乘著夜色的掩護偷涉巴河,直趨總路咀。到達總路咀時,天已大亮。他們停下人馬略作歇息,草草用了早餐,就繼續(xù)向牛車河方向開進。
19日上午8時,日本鬼子的六架飛機突然飛來,沿牛車河、勒馬回頭至馬鞍山的西行山道往返實施了半小時的轟炸。六架飛機飛走后不到十分鐘,又來了九架鬼子飛機,對西行山道兩側(cè)的山地輪番實施了飽和轟炸。國軍特別行動團團長徐保樹蹲在防空洞口,望著上下翻飛的敵機,心中暗暗佩服齊先平的先見之明。
大約三十分鐘后,敵機才飛走。
徐保樹鉆出防空洞,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對通信兵說:“傳令下去,馬上修筑戰(zhàn)壕,整理武器裝備,鬼子就要來了?!?/p>
鬼子的先遣隊果然只有一個加強中隊,指揮官叫巖川。一天前,巖川接到島田旅團長的命令:率一支先遣分隊輕裝奔襲,在大別山區(qū)開辟一條通往新洲、黃陂,直達漢口的道路,從而達到既攻占漢口,又能截擊五戰(zhàn)區(qū)孫連仲、李品仙兩大兵團主力的雙重戰(zhàn)略目的。
此時,巖川所率的先遣分隊已到達牛車河谷口。他翻身下馬,舉起望遠鏡向四周瞭望,不覺毛骨悚然。只見西邊的馬鞍山形同一道屏障,擋住了他的西進之路;北邊的龍王山陡峭嵯峨,高聳入云;南邊的鵝頸嶠像一只張開翅膀的天鵝,長尖的鵝嘴橫過天空,伸向牛車河谷,神奇而詭異。
“三面環(huán)山,一邊是河谷,理想的伏擊之地!”巖川自言自語道,“也不知空軍轟炸的情況怎樣?”
“據(jù)空軍報告,他們已進行了兩個波次的轟炸,零星的支那軍大都死于轟炸中,此時正是西進的大好時機?!蓖ㄐ疟卮?。
巖川聽了,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沉吟不語。
“中佐閣下,島田將軍發(fā)來了電報,說這一帶山區(qū)沒有發(fā)現(xiàn)支那軍大部隊活動,叫我們迅速前進,不要懈怠?!币慌缘哪敬逯嘘犻L說。
“木村少佐,你看這一帶地形很復(fù)雜,很兇險。一旦進入河谷,支那軍在后面一堵,那我們可就危險了?!?/p>
“中佐閣下,大日本皇軍在支那戰(zhàn)場一直所向披靡,支那軍隊碰到我們只會丟盔棄甲,望風而逃,他們絕不敢在這促狹之地與皇軍正面交鋒。如果真是那樣,他們就是在找死!”木村驕狂地說。
“好!前進!”猶豫了半天的巖川終于下達了進谷的命令。
那天,齊先平離開程桂汝的指揮部后,迅速趕回鄂東游擊隊據(jù)地,將一百多名游擊隊員全部集中起來,給他們下達了戰(zhàn)斗任務(wù)。其實,此時的鄂東游擊隊已經(jīng)不是一年前的那支游擊隊,那支游擊隊在國共合作后編入了新四軍,這支新的鄂東游擊隊,是齊先平按照中共湖北省委以及董必武同志的指示,在半年內(nèi)重新拉起的隊伍。
齊先平帶著游擊隊員們來到馬鞍山,在左側(cè)的黃竹巖隱蔽起來,然后伏在山腰處觀戰(zhàn)。他原本與徐保樹有過分工,徐保樹的加強營負責攔頭堵尾、左右夾擊,他的游擊隊則負責堅守土竹巖高地,來個中心開花。但徐保樹很自負,堅決不同意這種安排,他認為鄂東游擊隊人不多,又缺乏訓練,不少人還扛著長矛大刀,一旦與鬼子交手,會誤了大事,所以只安排游擊隊做后援。齊先平無奈,只好苦笑著聽從。
10月19日上午9點鐘左右,由騎兵和步兵混合組成的一支鬼子兵蜿蜒而來,領(lǐng)頭的太陽旗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分外刺眼。
站在勒馬回頭附近山坡松林里的徐保樹正密切注視著鬼子的一舉一動,鬼子走走停停的情態(tài)增添了他的焦慮。忽然,鬼子大隊全部停下來,似有回撤的跡象。怎么回事?難道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徐保樹頓時緊張萬分。
原來,巖川帶著隊伍進入牛車河谷后,更加小心翼翼,擔心遭到伏擊。走到勒馬回頭地段時,他又舉起望遠鏡四周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囊狀的地形,只要把他們所站的地段一切斷,他們就成了甕中之鱉。于是,巖川果斷地把手一揮,下令回撤。
突然,前面?zhèn)鱽砹艘黄s亂的槍聲,有幾個士兵立刻中彈倒下。巖川舉起望遠鏡一望,河谷中有幾十個游擊隊員手持雜七亂八的老舊槍支,邊射擊邊向馬鞍山方向奔逃。巖川馬上戰(zhàn)刀一揮,二百多名鬼子當即像一股黃色的浪濤,向谷中擁去。
“砰”的一聲,一顆藍色信號彈飛向天空。頓時,沉寂的山谷沸騰起來。迫擊炮彈“咚咚咚”地在鬼子群中爆炸,輕重機槍下雨似的傾瀉子彈,鬼子一排排地倒下,沖鋒隊形瞬間混亂起來。
“快散開,搶占有利高地!”巖川不愧為訓練有素的指揮官,臨危不亂,鎮(zhèn)定自如。他急忙找了一塊巖石作依托,觀察了一下地形,說,“木村少佐,你來看,現(xiàn)在支那軍正在對我們實行兩翼夾擊,我們要是回撤,他們一定有一支強有力的分隊堵?lián)粑覀儯磥砘爻肥遣惶赡芰?。你說說,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
“中佐閣下,我們不如趁現(xiàn)在部隊傷亡不大,士氣旺盛,干脆向西突進,一舉攻占馬鞍山隘口。這樣既突破了支那軍的包圍,又為整個旅團開辟了西進的通道,一舉兩得!”木村神氣十足道。
“好!你就帶兩個小隊開辟西進之路,其余小隊隨我在此遲滯支那軍的進攻?!?/p>
“哈依!保證完成任務(wù)!”
木村率兩小隊兵力像一道狂飆,向西卷去。
站在黃竹巖山腰的齊先平看到了這一切,覺得這個鬼子指揮官非同一般,他不但熟悉山林作戰(zhàn),而且臨機應(yīng)變,快速準確。他忽然覺得徐保樹不是這個鬼子指揮官的敵手,所以對戰(zhàn)局擔憂起來。
“趙辛初,你看這股鬼子非常兇悍,徐保樹一個連已堵不住了,正在節(jié)節(jié)敗退,要不了多久就要潰散。命令全隊,做好戰(zhàn)斗準備!”
“是!但我們?nèi)睒屔購椀?,拿什么堵呀?”趙辛初擔憂道。
“你手中拿的是大刀哇!這是吃素的嗎?傳令下去,立即搶占馬鞍山隘口,與鬼子拼刺刀!”齊先平吼道。隊員們一聽,緊跟著齊先平向隘口奔去。
果然如齊先平所料,在這股鬼子的兇猛沖擊下,不出十分鐘,徐保樹的一個連就被沖得七零八落,四散潰逃??晒碜硬⒉蛔汾s四散的潰兵,而是向馬鞍山隘口突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開火!”齊先平一聲令下,頓時,七八個鬼子中彈倒地。
“八格!”木村罵了一句。
頃刻之間,鬼子的三挺機槍吐著瘋狂的火舌,壓得隊員們抬不起頭來。
“殺!”五十多個鬼子手持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嗷嗷地叫著沖上來。
“上!兩個對一個,殺!“齊先平把手中的大刀一揮,帶頭沖入鬼子群中。隊員們見了,頓時熱血上涌,也高喊“殺!殺!”,沖入鬼子陣中。
一場慘烈無比的肉搏戰(zhàn),令鬼子一下子死了三十多人,而與他們對陣的,竟是一支缺槍少彈、衣衫不整的游擊隊。游擊隊員旺盛的士氣,頑強的斗志,絲毫不在日軍之下。
“真是可怕的對手!”一旁觀戰(zhàn)的木村不寒而栗。他忽然發(fā)現(xiàn)離此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石砌而成的小廟觀,不由心中一喜,就大聲呼喊手下的士兵放棄白刃戰(zhàn),火速向廟觀內(nèi)轉(zhuǎn)移,準備據(jù)守待援。
齊先平見了,冷笑了一聲,向正在追殺的隊員們大聲喊道:“窮寇莫追,讓他們多活一會兒!”然后對趙辛初說,“馬上去找徐保樹,叫他抽調(diào)兩門迫擊炮和三挺機槍上來。”
木村躲進廟觀后,以為有險可據(jù),頓時信心倍增,認為只要堅持到第二天早晨,旅團主力將會到達這里,到那時他就是大功臣了。于是,他讓手下加緊修筑工事,準備固守。
齊先平卻不想讓對方的計謀得逞,他把三門迫擊炮集中起來,對著廟觀一陣猛轟,頓時,磚瓦、門窗、木頭、石塊等四濺開來,不到十五分鐘,整個廟觀及其周圍的防御地帶就被炸成了一片廢墟。
齊先平?jīng)_著懷抱機槍的射手們大吼一聲:“上!全部突突了他們!”
六名射手一聽,端著機槍邊掃射邊沖入廟觀,凡是未及逃脫的鬼子都做了槍下之鬼。待齊先平帶著隊員沖上來時,只發(fā)現(xiàn)一個倒在血泊中尚未咽氣的鬼子。他一把提起受傷的鬼子,大聲吼道:“你們的少佐呢?”一言未畢,“砰”的一聲,一顆子彈從他耳邊擦過。
“勃朗寧!”齊先平驚喜地叫起來,他知道這種手槍在鬼子軍中只有佐官才有資格佩戴,“好哇!只要你狗日的還活著,老子一定要活劈了你!”他對趙辛初說,“你打掃戰(zhàn)場后,留下五個人守住洞口,我?guī)讉€人進洞,決不能讓這狗日的逃了?!?/p>
原來這山洞很復(fù)雜,就像一條巨大的章魚。一條主洞分成許許多多的支洞,只有主洞的另一邊才有出口。但進洞腹之后人就會迷糊,到底哪個洞是主洞,哪個洞是支洞很難判斷,一旦走錯,一輩子都別想出來了。齊先平進洞是基于一個老獵人曾告訴過他,判斷山洞有沒有出口的訣竅就是風,有風就有出口,反之就沒有。齊先平他們進洞后,越往深處走光線越暗,到后來已經(jīng)漆黑一團了。
齊先平說:“后邊的人拉住前邊人的干糧袋,跟著我走,不要出聲,以免遭到暗算?!?/p>
一行人在曲曲折折的山洞里往前摸索,齊先平謹記老獵人的話,沿著有風的山洞走,偶爾踢著一塊小石頭,就會引起綿長不絕的空曠回音。忽然,遠處傳來了尖銳的嘯聲,時高時低,似夜梟啼鳴,又如怨婦哀泣,有時甚至像惡魔凄厲的狂嗥。
“大隊長,我們莫不是進了陰曹地府吧?”一隊員聲音顫抖地說。
“放屁!哪來的陰曹地府!這是山風穿過巖石的空隙發(fā)出來的。”
木村和他的助手躲進山洞后,并沒打算往深處逃。但齊先平進洞后,他不逃不行了,就和助手一路跌跌撞撞地往深處摸。摸了大約十幾分鐘,洞里的回音逐漸變大,他就知道這山洞的另一側(cè)必定有出口。他在佐世保受過特種兵訓練,有關(guān)洞窟知識略知一二。他知道風聲、水聲、回音是判斷方向的標志,所以就順著風和回音的方向向前摸索。又向前摸了三十多分鐘,覺得風越來越強勁,相反,回音就越來越小了。他知道山洞的出口不遠了,心中頓時高興起來。
果然,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又白又亮的圓圈,又漸漸地變成足球那么大了?!肮?!支那軍人離我們遠遠的,我們終于出來了!”木村和助手頓時忘記了疲勞,放開大步向洞口闖過去。哪知一出洞口,三支上了刺刀的步槍就逼住了他們,二人欲回頭鉆進山洞,齊先平已手提大刀站在洞口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少佐先生,你這樣狼狽,有失大日本皇軍的尊嚴!把軍衣扣整齊,把刀拔出來,要死也要死得像個軍人的樣子!”齊先平嘲弄道。
木村一聽,只好拔出戰(zhàn)刀,慢慢向齊先平一步一步地移過來。
梅建明說:“我來陪他玩幾招!”
“去!你是誰呀,你有資格與他對陣嗎?站開些,讓我同他好好過兩招!”齊先平說。
木村盯住齊先平的眼睛,慢慢舉起指揮刀,忽見齊先平猛然向左一躥,把大刀斜著向左一掄,“嚓”的一聲,木村助手的腦袋滾落下來了。木村一見,心膽一寒,眼睛頓時血紅,雙手掄起指揮刀向齊先平猛劈過去。齊先平要的就是這個機會,他猛一抬左手,牽住木村的視線,右胳膊用力一掄,手起刀落,“咔嚓”,木村的指揮刀就被打落在地。齊先平緊跟著一個半轉(zhuǎn)身形,掄刀一劈,又聽“嚓”的一聲,木村的腦袋就斜愣著下來了。齊先平從木村腰間解下了刀鞘,又用腳尖從地上綽起木村的指揮刀,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齊先平從仙人洞走出的時候,伏擊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國共兩軍正忙著打掃戰(zhàn)場,忽見劉天元拉著徐保樹跑上山來。
齊先平問:“徐團長,戰(zhàn)況如何?”
“消滅鬼子二百八十五人,加上你剛殺掉的兩個,共二百八十七人。齊代表,我知道你們?nèi)睒屩Щ鹋?,這次繳獲鬼子的六門迫擊炮和九挺機槍都歸你們,外加一百支三八大蓋,怎么樣?”徐保樹說。
“那太感謝你們了,還真夠朋友!”齊先平喜出望外地說。
1939年5月2日,鄂東紫金山下突然走來了數(shù)名江湖打扮的人物,領(lǐng)頭者濃眉大眼、氣宇不凡,正是大名鼎鼎的齊先平,他身后跟著劉天元、林少儒、袁星瞿、熊發(fā)季等人。原來,鄂東游擊隊再次被改編,由方毅、張體學等人負責指揮,齊先平一時賦閑,無事可做。正彷徨之際,上級傳來指示,要他前往紫金山收服寨主王一龍等一幫“漢留”。此前,國民黨鄂東軍統(tǒng)要員夏南山被任命為鄂東民眾抗日聯(lián)合會主席,這個曾經(jīng)血腥屠殺共產(chǎn)黨員的劊子手,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把鄂東地區(qū)的“漢留”、“洪門”等民間幫會組織攥在手里,已有會眾逾十萬。特別是他掌控之下的“紫金山漢留”,到處網(wǎng)羅收買各幫會組織和抗日民眾團體,破壞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對中共鄂東統(tǒng)戰(zhàn)工作構(gòu)成了極大威脅。上級指示齊先平,除了要想辦法除掉夏南山外,還要利用他過去干過“漢留”的身份及影響力,把各種幫會組織和抗日團體爭取過來,為新四軍開辟財源和兵源。齊先平雖說有些不愿意再和“漢留”打交道,但為了抗日大局,還是接下了這個艱巨任務(wù)。
來到紫金山山寨門口,齊先平朝寨墻上的洪門兄弟大聲喊道:“各位兄弟,請通報你們王當家的,就說齊先平來訪!”
猛然聽到齊先平來訪,寨主王一龍驚得從豹皮交椅上跳了起來,說:“齊……齊先平不是投奔共黨了嗎?怎么又回來了?莫不是‘幺滿(望風)傳錯話了?”
“大爺,千真萬確,是齊先平……不,是齊大爺回來了,還帶著好幾位兄弟呢!”一位負責巡山的兄弟證實道。
“這下好了,齊大爺回來了!”寨中的眾兄弟一聽,都喜笑顏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都給我閉嘴!齊先平早就不是我們幫會中的人了,他是共產(chǎn)黨,是我們幫會的叛徒!”王一龍一臉殺氣,喝止眾兄弟道。
“大哥息怒,齊大爺畢竟是我們過去的龍頭大爺?,F(xiàn)在他突然找上門來,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我們不妨聽聽他怎么說?!彼拿檬Y雪嬌見狀插嘴道。
十年前,蔣雪嬌還是個小師妹,及笄年華的她暗戀著齊先平。可不知為什么,齊先平竟突然離開幫會,參加了共產(chǎn)黨,當時他不但沒帶她一起去,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打,這讓她心中異常痛苦和憤懣。
“大哥,四妹說得有道理,齊先平所為何來,我也想問個清楚明白?!比缳R永福道。
王一龍沉默了片刻,壓住火氣,說道:“二位所言有理,他好歹是我們當年的大哥,我們就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兄弟們!打開寨門,歡迎貴客!”
迎客的聲音一站接一站地傳下山去。但是,寨門打開后,竟無一人出來迎接。齊先平知道事情有些麻煩,遂哈哈一笑,說:“看來‘紫金山漢留連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都忘記了,這幫不講行輩和義氣的家伙!”
“那是針對會中的兄弟而言,對幫會中的叛徒,人人皆可誅之,何來行輩和義氣?”說話間,從山道上走下一個一身短打裝束、滿臉英氣的年輕女子。
“小師妹!”齊先平失聲叫道。
“誰是你的小師妹?你這個叛徒!兄弟姐妹們,把他們都給我綁起來!”蔣雪嬌厲聲喝道。
“慢!雪嬌,你縱然不認我這個龍頭大爺,也該知道幫會中的規(guī)矩。再說,我齊先平縱橫鄂東,連鬼子、漢奸、國民黨都不怕,難道還怕了你這小小的紫金山寨?我是救你們來的,快帶我上山吧!”齊先平神色凜然道。
蔣雪嬌一聽,看了看齊先平那逼人的目光,臉刷地一下通紅了,一顆心撞鹿似的蹦跳起來。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一伸,作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后把齊先平等人帶到了山寨聚義廳。
“哎呀呀,這不是齊大哥嗎?大哥一向可好?你不是參加共產(chǎn)黨了嗎?怎么還這身打扮?”王一龍起身相迎,譏諷道。
齊先平打量了一下眾兄弟,微微一笑,對王一龍道:“老二啊,大哥當年丟下你們,實在是有苦衷??!你想想,大哥干的是掉腦袋的事,你們都是有家室的人,有的還有雙親在堂,稍有不慎就留下孤兒寡母靠誰撫養(yǎng)?十年來,跟我一起參加革命的至少也有上千人了,可現(xiàn)在活下來的不到百人。你說,我能讓你們跟我一起去遭這個罪嗎?”他邊說邊一屁股坐在龍頭大爺?shù)慕灰紊稀?/p>
“可我當年不過十六歲,無牽無掛,你為什么要丟下我?我看你不過是用假仁假義來當借口罷了!”蔣雪嬌在一旁冷冷反駁道。
“雪嬌師妹,你知道當年在山寨我是最疼你的。你十二歲時,我把你從惡霸地主的虎口里救出,奉師命授你一身武藝,就是想讓你能夠防身自保,不再受他人的欺侮。我丟下你,是因為我要去打仗。打仗是男人的事情,我一個大老爺們怎能讓女人跟我上戰(zhàn)場呢?你要為這件事恨我,我倒是很高興,說明小師妹是個有情有義之人。”齊先平滿目溫情道。
蔣雪嬌聽了齊先平這番表白,心中積郁的怨氣瞬間煙消云散,白皙的臉上不由流下了兩行清淚。
“齊大隊長果然厲害,三言兩語就坐上了‘紫金山漢留的龍頭大爺交椅,佩服,佩服!”說話間,一個身著藍色中山裝的青年人走了出來,他手中正玩著一把日本武士刀。
藍衣社!齊先平心中一凜,臉上卻不露聲色,問王一龍:“此人是誰?在這里干什么?”
王一龍遲疑了片刻,嘴唇嚅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大哥,他是夏南山的助手,叫謝超彪,早年加入藍衣社,又在臨澧訓練班深造了兩年,現(xiàn)在是我們的二當家。他的刀技很厲害,五個兄弟都不是他的對手?!笔Y雪嬌站在齊先平身邊小聲道。
齊先平微笑著點了點頭。
你道這個謝超彪是誰?原來他就是兩年前在白羊山之戰(zhàn)中陣亡的保安三團團長謝超龍的弟弟,也是個陰鷙兇狠的角色。聽說齊先平來闖山寨,他就跳出來尋釁,打算找齊先平報殺兄之仇。
謝超彪冷笑道:“齊大隊長可能不知道吧,這‘紫金山漢留已不同往日了,它已歸黨國鄂東地方政府轄制,容不得你們共產(chǎn)黨在此煽風點火,收買人心!”
齊先平瞪了對方一眼,說道:“就算你是‘紫金山漢留的人,但你只是個二當家,大當家沒發(fā)話,容得了你在這里指手畫腳?老二,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你是個任人擺布的木偶嗎?”
“大哥,我……我……”王一龍似有難言之隱,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久聞齊大隊長刀法出眾,曾一口氣砍下四個鬼子的腦袋。謝某不才,愿領(lǐng)教一二?!敝x超彪逼視著齊先平道。
齊先平充耳不聞,臉上盡是不屑。
“如果齊大隊長自覺不是對手,謝某絕不強求,只要齊大隊長發(fā)話認輸便是?!?/p>
齊先平道:“謝兄弟,當前正是國共合作、統(tǒng)一抗戰(zhàn)時期,我可擔當不起破壞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罪名。如果你有興趣,等日后有機會,找個無人的地方,我倆好好比劃比劃!”
“擇日不如撞日!齊大隊長不要用統(tǒng)一戰(zhàn)線之類的話來搪塞我,還是爽快點吧。兄弟們!”謝超彪手一揮,又走出四個身穿藍衣的人,站在太師椅四周。
齊先平斜躺在太師椅上,哈哈一笑,說:“看來今天齊某不獻丑不行了?!闭f著騰地站起,“你們都是藍衣社的吧,聽說早已改成軍統(tǒng)了,怎么還穿著藍衣呢?應(yīng)穿軍服才對呀!”齊先平如此說話,是在探對方的虛實。
“這很奇怪嗎?齊大隊長不也是由紅軍搖身一變成了新四軍嗎?”謝超彪譏諷道。
“這倒也是,不過我與你說話不對等,你們夏主席呢?讓他出來見我!”
“我們夏主席是省黨部副主任委員,又兼任鄂東抗日民眾聯(lián)合會主席,身份何等尊貴,豈會輕易見一個山野莽夫!”
“放肆!你是個什么東西!夏南山當年可是我手下的俘虜,是我網(wǎng)開一面放了他,什么身份尊貴,狗屁!”齊先平被激怒了。
謝超彪一聽,也不由怒火中燒,他把手一揮,五人各自亮出刀子,便想動手。
“慢!齊兄霸氣十足,不減當年,乃真勇士也!”從內(nèi)屋忽然走出一個穿灰色中山裝的中年人,他一邊拍著巴掌,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
齊先平扭頭一看,不錯,正是夏南山!他于是挖苦道:“夏主席身子金貴,我不激你,你怎會出來見我?”
“齊兄要見夏某,所為何事?”夏南山淡淡地問。
“夏主席坐鎮(zhèn)麻城,跑到這深山老寨里干什么?莫非也想要這‘紫金山漢留的龍頭座位?”
“看來齊兄是來搶這龍頭大爺寶座的了?”夏南山有意用“搶”來刺激王一龍。
果然,王一龍耐不住了,說:“大哥,你這次來,莫不是……”
“老二,”齊先平打斷了王一龍的話頭,“你這座位還不在我眼里,我這次來是因為‘紫金山漢留越來越不像話了,不但不組織民眾積極抗日,反而鐵了心與抗日軍民作對,這是鐵桿漢奸干的勾當,你知道嗎?”齊先平的目光逼住了王一龍,最后把手在太師椅的扶手上用力一拍,“這是怎么回事,你說!”
“大哥,我們兄弟全是為了混碗飯吃!一月前,夏主席來我山寨,送槍送炮,還送來了委任狀,要我們聽從國民政府的節(jié)制,還派專人來訓練我們?!蓖跻积埼非拥貟吡讼哪仙?、謝超彪幾人一眼。
“哈哈!我算是聽明白了,原來夏主席以國民政府的名義接管了‘紫金山漢留,還糾合一些不明真相的民眾,專門干著破壞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勾當,是嗎?”齊先平似笑非笑地盯住夏南山。
“是耶非耶,齊大隊長這次上山所為何來?哈哈,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而已?!毕哪仙接制ばθ獠恍Φ卣f。
“王大哥,我們要抗日救國,再不能聽從他們擺布了。”蔣雪嬌排開眾人,大聲地說。
“四姐說得對,我們要抗日,不當亡國奴!”
“我們要跟齊大爺一起打鬼子!”幫會兄弟們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公然對抗黨國,真是找死!”謝超彪手一揚,但見白光一閃,一柄雪亮的飛刀插進了蔣雪嬌的左胸。蔣雪嬌向前一個趔趄,隨即癱軟在地。
“四姐!”
“四姐呀!”
“小師妹!”在一片驚叫聲中,齊先平一個箭步上前抱起了蔣雪嬌,只見她臉色慘白,胸口涌出大量鮮血。
見躺在齊先平懷里,蔣雪嬌眼里陡然閃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嘴里喃喃地說:“大哥,你一定要帶我走,千萬不要把我丟下。”
“小師妹,大哥對不起你,這次一定帶你走!”齊先平熱淚奪眶而出。
“大哥,這么多年了,我等你等得好苦!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愛你!大哥,你心里也愛我嗎?”蔣雪嬌黯淡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齊先平。
“小師妹,大哥心里一直有你。從今以后,大哥一定不會丟下你!”
“謝謝……大哥,記住……替我報仇!”蔣雪嬌說完,頭一歪,閉上了眼睛。
齊先平心中大痛,用手輕輕地整理蔣雪嬌凌亂的頭發(fā),又輕輕地拔出插在她胸口上的飛刀,站起身來,望了一眼謝超彪。只見謝超彪手撫日本武士刀,斜眼看著他,毫不在乎。
“劉天元,把我的大刀拿來!”齊先平喝道。
“齊兄萬不可胡來!這可是要擔破壞統(tǒng)一戰(zhàn)線罪責的?!毕哪仙交琶ψ柚沟馈?/p>
“放屁!我現(xiàn)在是嚴懲殺害愛國民眾的劊子手,與統(tǒng)一戰(zhàn)線有什么關(guān)系?”齊先平吼道。
“謝超彪現(xiàn)在是國軍少校,你沒有權(quán)力殺他,要殺他,須報鄂東游擊總指揮部批準才行。”
“他是國軍少校嗎?專門屠殺愛國民眾,破壞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他就是個漢奸,日本特務(wù)!”齊先平反駁道。
“齊大隊長想與我拼死決斗,我正求之不得。你我都有血仇要報,不如在此做個了結(jié),與統(tǒng)一戰(zhàn)線沒有關(guān)系?!敝x超彪眼里也冒出復(fù)仇的火花。
“你們都聽清楚了嗎?我和他是私人恩怨,與統(tǒng)一戰(zhàn)線八竿子打不著,各位請站開,不要影響我與他決斗!”齊先平揮手讓眾人退下,接過劉天元遞來的大刀。
齊先平按幫會的規(guī)矩抱抱拳,刀尖向地,以示禮數(shù)。哪知謝超彪陡然縱身而起,手中武士刀疾刺齊先平的咽喉。齊先平?jīng)]想到謝超彪如此卑鄙,一時躲閃不及,只好回刀疾擋,想撩開來刀。但武士刀雖未刺中咽喉,卻刺中了齊先平的手腕,鮮血流出,大刀脫手落地。謝超彪心中一喜,武士刀不減來勢,又徑直刺向齊先平的咽喉。齊先平怒目圓睜,上身后仰,左足一晃,右足緊跟著向上用力一踢,謝超彪頓覺手腕奇痛,武士刀脫手飛出兩米多遠。他急忙就勢一滾,想搶起地上的武士刀。但齊先平乘機跟蹤而至,撩開右足,朝他背部猛然一踢,謝超彪頓時眼冒金星,向后跌出一米多遠,摔趴在地。
“卑鄙小人,站起來!跟老子堂堂正正地打一場!”齊先平喝道。
謝超彪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地從地上拾起武士刀,心中對齊先平神速的應(yīng)變能力和精湛的洪門功夫大為驚訝。
這時,齊先平已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大刀,不急不忙,以靜制動。兩人四目相對了良久,謝超彪終于耐不住了,騰身而起,雙手舉刀,一招“斧劈華山”砍下。齊先平閃也不閃,看武士刀已近頭頂,就貫足內(nèi)氣,刀背向上猛力一格?!斑旬敗币宦?,武士刀斷為兩截,謝超彪頓時感到氣血翻涌,手腕也震出血來。他急中陡生邪念,將手中的半截武士刀就勢擲出,齊先平頓覺一股寒氣直襲腦門,急忙仰身倒地。謝超彪見狀大喜,縱身上前,飛起左足踢向齊先平的頭部,忽覺左足劇痛,急忙低頭一看,一截左足已在一米之外。他頓覺天旋地轉(zhuǎn),慘叫著仰面倒地。
原來齊先平見斷刀襲來,只得仰面倒地避開此招。但他也料知謝超彪絕不會放過這絕好的機會,一定會踢他的頭部或胸部,就臨機應(yīng)變,把大刀斜刺而上,果然削掉了謝超彪的半截大腿。
“老子今天念在國共合作抗戰(zhàn)的情分上,暫饒你一條狗命!”齊先平恨恨地說。
謝超彪痛得在地上打滾,齜牙咧嘴。
忽然,幾條身影一晃,四個藍衣殺手把齊先平圍在了垓心。齊先平橫刀在手,怒極反笑道:“哈哈,想要報仇是不是?如果是私仇,我奉陪到底,如果是國共兩黨的宿怨,哈哈,對不起,恕我不能奉陪了!”
“下去!誰叫你們上來的?謝少校與齊大隊長是私人恩怨,與國共兩黨無關(guān),犯不著因小失大?!毕哪仙郊泵鹊馈?/p>
“夏主席,這‘紫金山漢留從今以后就歸我齊某人了,你就不要來摻和了。我齊某人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是,又無路可走,不回我老兄弟的山寨,還能回哪兒去?”
“齊大隊長是貴黨鄂東地區(qū)的重要領(lǐng)導干部,你這樣做,不怕?lián)茐慕y(tǒng)一戰(zhàn)線的罪責嗎?就不怕掉腦袋嗎?”夏南山威脅道。
“夏主席莫非真的糊涂了,我再重申一遍,我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是,來之前,我已經(jīng)辭掉了共產(chǎn)黨給我的所有職務(wù),我就是想和兄弟們好好地經(jīng)營山寨。今后不管是什么黨派,或是群眾團體,只要是團結(jié)一致抗日,不內(nèi)斗的,我都支持和擁護。否則,哼哼!”齊先平哼了幾聲,冷眼望著夏南山。
夏南山其實早知道齊先平在共產(chǎn)黨那邊已沒有任何職務(wù),但還是認定齊先平來紫金山寨是為了幫共產(chǎn)黨爭取民眾,擴大勢力。但眼下齊先平離開共產(chǎn)黨要來山寨當龍頭大爺卻是事實,共產(chǎn)黨人是不會當幫會龍頭大爺?shù)?。莫非他真的脫離了共黨?如果是真的,倒是件天大的好事!夏南山想到此處,頓時滿面笑容,說:“齊兄,既然你重返山寨,兄弟倍感欣慰。你我來日方長,再會,再會!”說完拱拱手,讓四個藍衣殺手抬起血淋淋、昏迷不醒的謝超彪,心有不甘地下山去了。
“大哥請上座,從今以后,你就是‘紫金山漢留的龍頭大爺?!蓖跻积埪砸贿t疑,還是上前恭請道。
“齊大爺!齊大爺!齊大爺!”幫會眾兄弟一見,都高興地呼喊起來。
這天,齊先平正在聚義廳里與眾兄弟議事,劉天元忽然進來報告:“齊大爺,張體學同志上山來了?!眲⑻煸豚l(xiāng)隨俗,也將齊先平喊為了“齊大爺”。
“快!快接他上來呀!”齊先平喜出望外,四個多月來,他天馬行空,獨往獨來,與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以致社會上紛紛謠傳他已脫離了共產(chǎn)黨,重打鑼鼓另開張了。他心中十分郁悶,但又不能說出真相,只是一天天等待黨組織前來聯(lián)系他。現(xiàn)在聽說張體學親自上山來了,他如何不驚喜萬分!他快速脫下長袍馬褂,把牛皮帶往腰間一扎,又插上兩把快慢機,對袁星瞿說:“走,跟我去見張大隊長!”說完已經(jīng)跨出了山寨大門。
二人在山路間相逢。
“哎呀,我們的齊大爺好威風啊!”張體學一拳砸在齊先平的肩膀上,在他耳邊低聲罵道,“你這個梟雄,我們在前方流血,你倒在后方享清福。娘的,你的命真好!”
“那我與你換一下試試!你以為我愿意呀!要不是小老方(方毅)把董老抬出來,打死我也不干這個。這哪是共產(chǎn)黨人干的事呀,成天還要裝神弄鬼地端著龍頭大爺?shù)募茏?,真是累死我了!”齊先平一肚子牢騷好不容易找到了發(fā)泄口。
“你的事我可干不了,你有這個本事,那就能者多勞唄!”張體學笑著說。
“老張,你這次上山,帶來黨的什么指示?”
張體學一聽齊先平發(fā)問,臉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說:“老齊,新四軍這段時間在江南發(fā)展得很不順利,不僅遭到日寇的軍事圍剿和經(jīng)濟封鎖,還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處處刁難,日子真是難過極了!”
“那上級是怎樣打算的呢?”齊先平急忙問。
“上級這次派我來,就是要你想想辦法,聽說你現(xiàn)在不光財大氣粗,還有會眾三十多萬,你看……”張體學欲言又止。
“只要是黨的指示和部隊的需要,我定當全力配合。說吧,需要多少錢和兵員?”齊先平見張體學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煩了。
“老齊,那就對不住了,請你務(wù)必籌措一萬大洋和一千兵員,以解眼下之危!”
“老張,新四軍現(xiàn)在處境困難,這點錢和兵員如何夠用?這樣吧,我給你們大洋五萬元和三千兵員!本來明天就可以準備齊整的,但三千兵員需要做思想工作,那就后天帶走吧!”齊先平慨然道。
“老齊,你真的神了!短短四個多月,你就為新四軍創(chuàng)建了強大的后方基地!”張體學驚喜地贊嘆道。
“這算什么呀,再過幾個月,我就更有底氣了。到時還要建野戰(zhàn)醫(yī)院、軍用被服廠、槍械修理廠等,成為新四軍名副其實的后方基地?!饼R先平滿懷激情地描述道。
“老齊,有件事,你聽了后千萬不要有想法,更不要有過激的言行?!睆報w學提前打了一支預(yù)防針。
“什么事?”齊先平警覺地問。
“高敬亭昨天在安徽省肥東縣青龍場被執(zhí)行了死刑!”張體學聲音沙啞地說。
“啊,這是為什么?”齊先平頓時臉色煞白,急急地問。
“聽說是因為‘鬧獨立、‘消極抗日等罪名?!?/p>
“放屁!高敬亭在江南殺了那么多鬼子,怎么會是消極抗日呢?再說,他已改正了錯誤,率部接受了改編,還按黨的指示東進抗日,怎么還要翻他的舊賬,還要死死揪著不放呢?是誰干的?這還是共產(chǎn)黨嗎?”
“老齊,你千萬要冷靜,不要亂了方寸。你周圍的人員很復(fù)雜,要注意影響!”張體學急忙勸說道。
“那項英、陳毅呢?他們也一樣堅持了敵后三年的游擊戰(zhàn)爭??!怎么也……”
“高敬亭是接到葉挺軍長的命令后,到新四軍江北指揮部時被抓捕的,他們知道消息后,已經(jīng)晚了?!睆報w學極為惋惜地說。
高敬亭是齊先平的好友,國共剛開始合作時,他確實鬧過情緒,但經(jīng)齊先平勸說后,他當即到漢口向董必武匯報了工作,承認了自己的錯誤。1938年5月12日,他率四支隊東進,首戰(zhàn)安徽巢湖,殲滅鬼子兩個小隊,自己無一傷亡。在此后的一年多時間里,高敬亭率部靈活運用游擊戰(zhàn)術(shù),頻頻襲擊日寇,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被江南人民稱為“菩薩軍”。
盡管高敬亭知錯能改,并以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但是,由于此時黨內(nèi)和新四軍內(nèi)個別高層領(lǐng)導人的錯誤認識,把高敬亭“鬧獨立”、“消極抗日”等罪名無限地擴大,并四處宣揚,最后,該領(lǐng)導人還向國民黨參謀總長白崇禧和延安黨中央同時發(fā)電,請求處決高敬亭。
“所請將高敬亭處以槍刑照準。”白崇禧的電報很快就發(fā)到了新四軍軍部。當日下午,高敬亭就被執(zhí)行了死刑,年僅三十二歲,一位久經(jīng)沙場、具有卓越軍事才能的年輕將星就此早早隕落。
“對高敬亭同志要采取過渡性處理方法,而不要采用極刑。”這是中共中央發(fā)給新四軍的電報,可惜電報收到時,行刑的槍聲已經(jīng)響過兩小時了。
“真是冤枉?。∷菍Ω锩兄卮筘暙I的人,他是有本事的戰(zhàn)將??!當年,他把國民黨十幾萬大軍吸引在自己周圍,蔣介石出十萬大洋要買他的人頭,可是最后敵人一分錢沒出,自己人卻把他殺掉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齊先平流著淚喃喃道。
“是非功過,自有評說,我們也不好說什么!”張體學安慰齊先平道。
張體學下山后,齊先平突然變得沉默起來了。高敬亭之死對他的刺激不小。他雖然酒量很大,但平時并不常喝,現(xiàn)在卻一改常態(tài),成天酗酒,一杯接著一杯,不醉不休。他有些心灰意冷了,甚至萌生退意,開始一心一意地經(jīng)營他的“漢留”。
這天,熊發(fā)季前來報告:“齊大爺,王一龍上山來了,后邊還跟著程桂汝和夏南山兩人?!?/p>
“他們來干什么,這個王一龍,他在搞什么名堂!”齊先平疑惑道。
“夜貓子進宅,不安好心唄!無非是來當說客的?!毙馨l(fā)季嘟噥道。
“見了面再說,且看他們耍什么陰謀詭計!迎客!”
王一龍等人很快進了聚義廳。
“哎呀齊兄,你養(yǎng)尊處優(yōu),發(fā)福了,發(fā)福了!”程、夏二人一見齊先平,連連拱手道。
“二位大駕光臨,有何貴干啦?”齊先平坐在虎皮交椅上,屁股也沒挪動一下。
“齊兄,你就是這樣慢怠客人的嗎?這可不合你們幫中的行規(guī)!”程桂汝一見齊先平倨傲的神態(tài),心里便很不舒服。
“上茶!”齊先平一揮手。
程桂汝坐下后,手撫茶杯,說:“齊兄,這茶葉開始的味道很濃,可越泡味道就越淡,到最后就是寡淡無味,也就是沒有回味了?!?/p>
“此話怎講?”齊先平面無表情地問。
“齊兄還記得半年前我給你說的話嗎?”
“什么話?我倒記不起來了!”齊先平還是不動聲色。
“你一向喜歡帶兵打仗,渴望成為國之干城,可十幾年來,總是事與愿違呀。你先后組建了三支精兵,可到后來都與你沒關(guān)系了,無非是給別人做嫁衣嘛!”程桂汝極盡煽風點火之能事,見齊先平閉著眼睛沒說話,就又挑撥道,“聽說貴黨高敬亭在安徽肥東被執(zhí)行死刑,罪名是‘鬧獨立、‘消極抗日,這可太冤枉他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呀!這與張國燾當年肅反毫無二致。許繼慎、曾中生等一代名將不就是被羅織罪名而丟命的嗎?可悲呀!”程桂汝沉重地嘆息了一聲。
“你們今天來此,到底想干什么?干脆直截了當?shù)卣f出來吧!”齊先平心情焦躁,不勝其煩。
“齊兄,你與高敬亭可是交情深厚呀!你們一起生活,一起戰(zhàn)斗,生死與共,難道能避開這個嫌疑?貴黨借肅反為名,排除異己,羅織罪名,株連九族的做法,你不會不知道吧?再說你現(xiàn)在身處幫會,要找你的罪名就不用羅織了吧!”
“我已不是共產(chǎn)黨人啦,你見過共產(chǎn)黨人當幫會龍頭大爺?shù)膯??”齊先平淡淡地反問道。
“那就最好了!”程桂汝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齊大爺,我們的程總指揮想禮賢讓位,他準備上報國防部舉薦你為鄂東游擊總指揮。讓你堂堂正正地帶兵打仗,一償你的夙愿?!毕哪仙匠脵C說。
“我只是一個山野莽夫,大字不識一個,二位如此抬愛,實在愧不敢當。我只全心經(jīng)營我的山頭好了,請二位不用再提!”齊先平斷然回絕道。
“提雄兵一萬,開赴抗日戰(zhàn)場,驅(qū)除日寇,還我中華,乃堂堂中華男兒之壯志,齊兄又有何不可!”程桂汝大聲說道,一副豪情飛揚的神態(tài)。
齊先平一聽,不由站起身來,說:“程兄盛情,容齊某三思?!?/p>
程、夏二人走后,王一龍湊近前來,說:“大哥,程桂汝所說的話不是沒有一點道理,你幾次三番被剝奪了兵權(quán),不就是因為高敬亭嗎?請你慎重考慮一下?!?/p>
“二弟,你大哥這半輩子出生入死,打打殺殺可不是為了自己。以前不在黨時,我為的是手下的兄弟們。后來在黨時,我為的是所有受苦的老百姓。剛才程桂汝說的一番話,我也承認有些道理,但他說話的動機不對。我還得好好考慮考慮?!饼R先平敷衍道。
王一龍走后,齊先平召集劉天元、林少儒、袁星瞿、熊發(fā)季等黨員開會。
林少儒說:“程桂汝這次來是想拉大隊長下水,我們要百倍提防,免得中了他的詭計。”
“我倒認為這是好機會,既可趁機掌握兵權(quán),又可打擊日寇,一舉兩得,有何不好?”袁星瞿扶著長長的煙桿,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然后慢條斯理地說。
“不行,絕對不行!大隊長現(xiàn)在已由共產(chǎn)黨人變成了龍頭大爺,如果再到國民黨軍隊中任職,那就更說不清楚了!”熊發(fā)季反對道。
“這事還是由大隊長自己決定,大隊長的身份是挺奇怪的,處境也不是很好?!眲⑻煸S齊先平較久,多少知道齊先平的苦衷。
“既然大家各執(zhí)一詞,我看還是由組織決定吧!”齊先平說。
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了,齊先平焦躁的心情也漸漸平復(fù)下來。一天上午,他聽說方毅上山來了,急忙迎了出去。
“哎呀小老方,你把我扔在這里不會不管我吧?”齊先平一把拉住了方毅的手。
“怎么會呢!上次你給新四軍送去了五萬大洋和三千兵員,可真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呀!這是南方局和新四軍軍部給你的感謝信。”方毅拿出感謝信遞給齊先平。
這時,黑暗中傳來“咕咕咕”的鴿叫聲,邱國卿一聽很興奮,急忙回應(yīng)了三聲。片刻后,一條黑影悄悄地向小樹林摸了過來。
“三多,這邊!”邱國卿小聲道。
那黑影一聽,疾步來到小樹林里,說:“邱大爺,不好意思,我來晚了?!?/p>
邱國卿急忙說:“不晚,正是好時機。這是齊大爺?!?/p>
“齊大爺!”趙三多恭敬地叫道。
“小兄弟吃苦了,你對里面的情況很熟悉,你看怎樣進去呢?”齊先平問。
“大門是鐵的,天一黑就上鎖了,墻上都裝有電網(wǎng)。我看軍械庫右側(cè)的屋頂上未裝電網(wǎng),可以搭人梯爬上去,就是擔心動作大了會驚動鬼子。如果槍一響,事情就麻煩了?!壁w三多說。
“有狼狗嗎?”邱國卿問。
“狼狗剛被我毒死了!還有兩個鐘頭鬼子換崗,此時正是下手的好機會。”趙三多回答。
“那我們就動手吧!劉天元,你帶周洪奎、甘少山、邱金伢搭人梯,我與邱國卿、邱緒武去解決鬼子的崗哨?!饼R先平說。
電燈光下,兩個鬼子忽然把三八大蓋靠在墻上,咔咔地走向小樹林昏暗處,拉開褲帶撒起尿來,離隱蔽的人只有六七步遠。邱國卿瞅準機會,像一只貍貓,猛然彈起,扼住一個鬼子的脖子。另一個鬼子剛要叫喊,“嚓”的一聲,腦袋已滾出了一米多遠。原來在邱國卿彈起的同時,齊先平也一躍而起,手起刀落,殺掉了第二個鬼子。與此同時,邱緒武也沖了上來,一刀捅死了被扼住脖子的鬼子。這時,林少儒、熊發(fā)季也沖到軍械庫的大門口,發(fā)現(xiàn)大門果然是鐵的,而且上了兩把大鐵鎖。
齊先平說:“鬼子崗哨身上一定有鑰匙??煺遥 北娙思泵鴯?fù)ず退廊ス碜拥纳砩蠈ふ摇?/p>
“不用找了,這個鬼子頭兒很精,鑰匙在換崗的鬼子手里,站崗的鬼子是不能有鑰匙的。”趙三多解釋說。
這時,劉天元等人摸到了右側(cè)的廚房下面,發(fā)現(xiàn)是上下兩層的平頂樓房,大約六米高。身材壯實、臂力過人的周洪奎走過去,兩腳微張,抵在墻壁上,兩只手像兩個鐵鉤一樣,牢牢地鉤住墻壁的大裂縫。甘少山一躍而起,兩腳支在周洪奎的肩膀上,兩手抱住頭頂上方的一根從墻壁里伸出來的木頭橫梁。這時,身材瘦小、機靈過人的邱金伢踏著周洪奎和甘少山的肩膀,敏捷地爬到了橫梁上,雙手向屋頂探去。糟糕!還差半尺多,怎么辦?
“快!踏在我頭上!”邱金伢猶豫了一下,一狠心,踏住甘少山的頭用力一蹬,雙手終于死死地抓住了屋頂?shù)倪呇兀灰娝p腿向上縮,身子向左微傾,在他身下的甘少山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劇烈抖動。這時,甘少山毅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只見他突然只用一只手抱住橫梁,騰出另一只手抵住邱金伢的一只腳,奮力向上一頂,邱金伢借力向上一躍,終于翻上了屋頂。誰知“撲通”一聲,甘少山右手脫離了橫梁,摔落在地。劉天元搶步上前一把抱住他,發(fā)現(xiàn)他腰部骨折,不能動彈了。
“快,把繩梯吊上來!”邱金伢放下了一根繩索。周洪奎急忙把繩梯系在繩索上,繩梯很快搭好了。
“我上去,讓我先上!”劉天元把甘少山交給后面上來的隊員,像一只長了翅膀的獵豹,輕捷勇猛地躍上屋頂,接著順著邱金伢系好的繩索向內(nèi)側(cè)一溜而下。不一會兒,齊先平也下來了。他一數(shù)跟著下來的人,剛好十六個,就安排劉天元、林少儒、邱國卿和他自己各帶一個四人小組,摸向鬼子的宿舍。
不一會兒,各小組分別摸到了鬼子宿舍門口,齊先平望了一眼周圍的環(huán)境,除了宿舍里面?zhèn)鞒龊艉舻镊曂?,一切都很正常。他手一揮,撞開門沖了進去。幾乎在同一時間,各小組也都一撞而進,各房間里頓時響起打斗的聲音。齊先平?jīng)_進一個房間,發(fā)現(xiàn)只有一個鬼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原來另兩個鬼子正在站崗,已被他和邱國卿殺掉了。聽到撞門聲響,那鬼子剛要翻身起來,一道白光閃過,腦袋就已滾落床下。
齊先平轉(zhuǎn)身出門,來到一個響動很大的房間。他拉亮電燈,只見燈光下,一個鬼子身首異處,一個鬼子渾身是血,正死命地抱著林少儒在床上翻滾,一個鬼子正與兩名隊員徒手搏斗,眼看兩名隊員招架不住了。
“你倆都閃開!”齊先平喝了一聲。
兩隊員依令跳開,只見刀光一閃,鬼子來不及慘叫,就倒在了血泊里。床上打斗的鬼子見狀一愕,一隊員趁機將長刀插入了他的胸膛。
待齊先平走出房間時,劉天元和邱國卿兩組已把各自房間里的鬼子解決了。
齊先平說:“把燈都打開,把鐵門大鎖的鑰匙找出來!”
“不用找了,在我這兒呢。”邱國卿手中提著一串鑰匙笑著說。
“抓緊時間,把大伙都放進來,爭取二十分鐘解決?!饼R先平說。
不一會兒,三十多個隊員全部進了院內(nèi)。
“那就開始吧!”齊先平說。
趙三多一聽,急忙領(lǐng)著眾人來到軍械庫門口,接過邱國卿遞過來的鑰匙,打開了軍械庫的大門。齊先平隨眾人進了倉庫,順手撳亮了電燈,只見裝滿槍炮的木箱子一層又一層地碼滿了整間大庫房,他不由興奮地說:“快,動作越快越好!”
大伙每人扛起一箱,隨著趙三多飛快地向湖邊跑。
湖邊的法國梧桐樹影下隱著五條船,船夫急忙上前與大伙一起把武器往船上搬。
劉天元氣喘吁吁地說:“快,不能歇息,每個人還要搬運三次。”
眾人一聽,又向軍械庫跑去。
庫房內(nèi),齊先平一邊指揮搬運,一邊計算武器和彈藥的數(shù)量,直到每人搬運了四次后,他才左肩扛著一只迫擊炮箱、右肋下挾著一只機槍箱,與眾人離開了軍械庫,很快來到了湖邊。這時,大伙兒都已筋疲力盡了,正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上船!”齊先平一聲令下,大伙兒都急忙爬起來,擠到了船上。五條船悄悄地向湖心劃去,很快隱沒在昏暗的夜色中。
有了武器彈藥,齊先平更加信心十足,在他的帶領(lǐng)下,明華山游擊支隊先是協(xié)助國軍徐保樹部,挫敗了進剿新洲、黃岡的日軍第六師團下轄的青木支隊快速反應(yīng)部隊,又在夏家山、沙缽垴打敗了國民黨頑固派的進攻,威震鄂東。
尤其是沙缽垴之戰(zhàn),簡直把國民黨頑固派打醒了。駐扎沙缽垴的部隊是國軍游擊十八縱隊中的頭號主力連隊,曾在蘆泗坳成功襲擊新四軍獨立四大隊指揮機關(guān),打死打傷我新四軍三百多人。然而,就是這樣一支實力不俗的武裝,卻在不到一個小時內(nèi),被明華山游擊隊全部消滅。國民黨頑固派聞訊后大驚,他們認識到,如果任由齊先平這樣發(fā)展下去,明華山游擊隊勢必會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患,必須盡早撲滅。于是,國民黨頑固派將鄂東平原地區(qū)、公路沿線,以及城鎮(zhèn)周邊的軍隊全部北調(diào)。一時兵車云集,戰(zhàn)云密布,一場大戰(zhàn)將降臨鄂東北山區(qū)。
好漢不吃眼前虧,齊先平見好就收,趕緊率部跳出頑軍的包圍圈,悄悄離開鄂東北山區(qū),神不知鬼不覺地向日寇統(tǒng)治中心區(qū)域王家坊開進。
黃昏時分,齊先平領(lǐng)著隊伍來到王家坊附近的廖家嘴住下,接著通知地下黨負責人舒從樂前來議事。
大約半個時辰后,舒從樂就趕到了,他告訴齊先平一個喜訊:文祥和易鵬等人已在他家中隱蔽三天了。
齊先平一聽,高興地說:“太好了,你告訴他們,兩天后在王家坊見面,那時他們就徹底安全了。”
舒從樂頗不以為然,說:“王家坊的群眾基礎(chǔ)很差,對共產(chǎn)黨不是很了解,況且這里各大幫會門派林立,魚龍混雜,很難分清敵友,千萬要小心。”
齊先平看到舒從樂似乎不太信任的神情,笑著說:“太平我不來,我來不太平。你托人給各幫會門派送個口信,就說我齊先平來了,想見見他們?!?/p>
“其他人好說,恐怕‘二老爺不會來,他在這一帶勢力最大,在群眾中威望最高,各幫會門派也大多看他的臉色行事。此人個性強悍,不畏強權(quán),只敬英雄豪杰,連官匪都畏他三分?!笔鎻臉氛f。
“那這樣吧,你今晚就送個信給他,就說齊大爺明天上午登門拜訪?!?/p>
二老爺叫王維讓,家有良田數(shù)百畝,湖面八千畝,養(yǎng)有家丁二十人,雇有長工五十人。二老爺雖為豪紳,卻是當?shù)刈畲髱蜁C駮氖最I(lǐng),擁有會眾一萬多人。無論日寇、國民黨還是共產(chǎn)黨,甚至土匪、湖匪、青紅幫等,只要不觸動他的利益,他都視而不見。否則,他會糾幫拉眾,與你作對。
接到齊先平傳來的口信,王維讓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未眠。他從小飽受私塾先生的熏陶,熟讀詩書,精通歷史。什么天干垂象、風云際會、管鮑之交、茅廬三顧,他都爛熟于胸。自國共紛爭起,他就有一種改朝換代的壓迫感。特別是日寇侵入中國后,這種感覺就更強了。他敬佩那些鐵血男兒頂天立地的壯舉,但又缺少揭竿而起的勇氣,只好隨波逐流地沉淪下去。不過他內(nèi)心深處又時有不甘。接到齊先平的口信,他既感到興奮又感到擔憂。共產(chǎn)黨真心抗日,愛護百姓,光明磊落,說話算數(shù),這是有目共睹的。但共產(chǎn)黨勢力不大,而且為的是窮苦人的利益,自己家大業(yè)大,到頭來終究會對己不利。思來想去,他難以決斷,打算等到第二天見面了再說。
次日早上,太陽剛出來的時候,王維讓就被管家叫醒了。他急忙讓大兒子王少明到村頭迎候齊先平,又叫管家到集市上去買了一頭大肥豬和一百斤大白鰱。他知道齊先平絕不會孤身前來,即使是孤身前來,要不了一兩天,也將有成百上千人景從而來,這里將成為一個接待站,這些肉和魚還是用得著的。接著,他又親自安排家丁、傭人打掃庭院,安排香案和儀仗,準備隆重迎接齊先平。
日上三竿時,一家丁急匆匆地跑來報告:“二老爺,客人到了!”
王維讓說:“奏樂!”
頓時,鞭炮轟隆,鑼鼓喧天,只見王少明領(lǐng)著四個人闊步前來。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大耳朵、方臉盤、高鼻梁、厚下巴,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英雄之氣。
王維讓趕緊趨步上前,抱拳相敬道:“王某有眼不識泰山,未出遠迎,請齊大爺見諒!”
齊先平抱拳道:“齊某初來貴地,承蒙二老爺關(guān)照,不勝榮幸!”
二人手牽手走進大廳,齊先平一見大廳里擺著香案,墻上懸掛著岳武穆的畫像,畫像兩邊是《滿江紅》的上闋和下闋,就急忙走過去,虔誠地上了三炷香,真誠地說:“岳武穆是我心中的偶像。小老方曾對我講過《滿江紅》詞作,其中‘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兩句,常讓我血脈賁張,有一種手刃日寇、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的沖動。”
“鐵血男兒,沙場斗士,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呀!”王維讓由衷贊嘆道。
“二老爺過獎了,齊某此來,有一事相煩?!?/p>
“齊大爺請講,只要在下能力所及,無有不從?!?/p>
“我想借寶地休兵養(yǎng)馬,不知二老爺肯賞光否?”齊先平的眼睛盯住王維讓。
“這……齊大爺,此事從長計議,一定給齊大爺一個滿意的說法?!闭f完吩咐家丁,“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快擺酒招待客人!”
正當家丁、傭人忙碌之時,王維讓的大兒子王少明闖進門來,大聲說道:“爺,我要跟齊大爺打鬼子!”
“你這伢越來越不像話了,大人說話,小伢不要亂插嘴!”王維讓斥責道。
齊先平見孩子靈光、乖巧,就問:“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七歲了。”王少明說。
“不小了,我十七歲的時候,已是洪門幫會的三爺了?!饼R先平笑著說。
“他哪能跟齊大爺比呢?你是白虎星轉(zhuǎn)世,國之干城呀!”王維讓奉承道。
“甘羅十二為丞相,小老方說,‘少年強則中國強啊。別看他小,中國的明天將是他們的。”齊先平竟然文縐縐起來。
王維讓聽了,心里不由一動。
這時,齊先平又摸了摸王少明的頭,說:“這小子虎頭虎腦的,將來一定有大出息。你愿不愿意給我做干兒子呀?”
王少明一聽,滿臉驚喜,立刻點頭。
王維讓當即說:“難得齊大爺看得起,犬子求之不得!”立即命令兒子跪下,向齊先平連叩了三個響頭。
齊先平急忙起身牽起王少明,從懷中掏出五塊銀元和一支勃朗寧手槍,笑著說:“這是干老子的一點兒心意,禮輕情意重啰!”
王維讓一見勃朗寧手槍,心知是齊先平的心愛之物,急忙推讓道:“犬子何德何能,敢收齊大爺如此貴重的禮物?”
“要說這支手槍,確是稀罕之物,是我從鬼子軍官手中繳獲的,少明現(xiàn)在也是我的兒子,我不送給他還能送誰?”齊先平慨然道。
王維讓見齊先平如此慷慨重義,心中不由產(chǎn)生了沖動,但還是極力壓抑著,他小心翼翼地說:“王某有一愿望,想斗膽提出來,不知齊大爺肯否賞個薄面?”
齊先平笑著說:“二老爺過謙了,你熱心支持抗日,我還有什么事不肯應(yīng)承你的?”
王維讓聽罷,心中異常激動,當即右膝跪地,雙手抱拳,行起江湖大禮,道:“齊大哥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二老爺何須如此?”齊先平故作驚訝地迅疾離座,雙手來牽王維讓。
王維讓執(zhí)意不起,說:“齊大哥如不應(yīng)承,小弟將長跪不起!”
齊先平哈哈大笑起來,說:“好兄弟,這么大的事情應(yīng)當辦得隆重一些,讓所有人好好看看!”
當天晚上,王維讓遍請王家坊周邊所有幫會和團體的當權(quán)人物,大擺宴席,當眾重備香案,請各湖區(qū)的頭面人物和一班幫會頭人作證,向齊先平施跪拜大禮,又與齊先平交換了八字帖,義結(jié)金蘭。
自此,王家坊及周邊區(qū)域成為了共產(chǎn)黨的天下。明華山游擊隊也壯大成了獨立團。
轉(zhuǎn)眼間,夏去秋來,延安開始了整風運動,豫鄂邊區(qū)隨之也開展了整風。齊先平因出面組織了抗日“漢留”會,并在開辟根據(jù)地的過程中采取超常規(guī)的發(fā)展辦法,受到了多方質(zhì)疑。齊先平卻毫不介意,認為不過是要求向上級作詳細匯報,把問題說清楚就沒事了,因而未引起重視。
一天,齊先平正帶獨立團的戰(zhàn)士進行射擊訓練,忽見文祥帶著兩個干部和五個戰(zhàn)士前來,急忙迎了上去。
文祥說:“大隊長,這是豫鄂邊區(qū)黨委派到鄂東的特派員,他有個文件要當面向你傳達?!?/p>
“我叫魏文正,是鄂東整風運動的負責人。我現(xiàn)在奉豫鄂邊區(qū)黨委指示,將你羈押審查,請你配合。”魏文正說完,又轉(zhuǎn)頭對隨從的戰(zhàn)士說,“把他帶走!”
兩個戰(zhàn)士隨即用槍指著齊先平。
“特派員,你這是干什么?為什么事先不與我說明來意?”文祥惱怒地責問道。
“你要注意自己的態(tài)度,對反革命分子絕不能手軟,帶走!”魏文正喝道。
“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你們竟敢這樣無禮?”齊先平氣憤地問。
“到了地方再申訴吧!你這個頑固分子!”魏文正冷冷地說。
“好,我跟你走!”齊先平又轉(zhuǎn)頭對文祥說,“我走后,部隊可能會有動亂,你和縣委其他同志要細致地做好工作,我把問題說清楚了就回來?!彪S后望了望魏文正,苦笑著搖了搖頭,跟著押送的戰(zhàn)士一起走了。
“你說說,你利用抗日‘漢留會,做了哪些對黨不利的事情?”審訊室內(nèi),魏文正一邊低頭翻閱卷宗,一邊向齊先平發(fā)問。
“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一路上要蒙著我的眼睛?”齊先平并不理會魏文正的提問。他打量著屋內(nèi)的陳設(shè):一張長桌、三把椅子、一條長凳、一條馬鞭和一堆麻繩。
魏文正見齊先平并不理會他的問話,覺得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了挑戰(zhàn),不由把桌子一拍,喝道:“站起來!”
通常情況下,他審查有問題的人時,只要他大喝一聲“站起來”,對方總是會顫抖一下,順從地站著聽他訓話。哪知齊先平不但不站起來,反而把左腿往右腿上一架,晃著二郎腿,用挑戰(zhàn)的眼光望著他,一副嘲弄的表情。
“我叫你站起來,聽到了沒有?”魏文正大聲喝道。
“我為什么要站起來?你得說明理由。”齊先平冷冷地說。
“就憑你這態(tài)度,你就是一個頑固的反動分子!”
“放你娘的屁,你無憑無據(jù)地誣賴別人是反動分子,我看啦,你才是真正的反動分子!”齊先平指著魏文正大聲喝道。
“把他給我綁起來!”
頓時進來了四個戰(zhàn)士。
“你敢!老子在戰(zhàn)場上十個鬼子也不怕,難道會怕你!”齊先平暴怒地吼道。
四個戰(zhàn)士乍見齊先平逼人的氣勢,都不由后退了一步。
“反了!反了!都是某些人姑息養(yǎng)奸,乃至無法無天了!”魏文正惱怒地叫起來。
有些人?齊先平心頭不由一震,頓時冷靜下來了。小老方難道也被整風了?看來,這場運動來勢不小,我得謹慎從事,免得中了別人的圈套。
想到這里,齊先平冷靜地問:“你要我說些什么?”
“先把‘漢留的問題說清楚。”魏文正見齊先平軟下來了,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漢留問題很復(fù)雜,你具體指明一下?!?/p>
“有人反映,你在組織‘漢留會的時候,大搞封建迷信,用江湖上的那一套來籠絡(luò)人心,有這樣的事情嗎?”魏文正徐徐地進入了審訊程序。
“不錯,是有這么回事。但不用這一套,又怎能聚攏那些入伙的民眾?不用這一套,那還是幫會嗎?”齊先平語氣平緩地解釋道。
魏文正并不理睬齊先平的解釋,又繼續(xù)問道:“你在組織‘漢留和建立根據(jù)地的過程中,濫用組織賦予你的權(quán)力,在發(fā)展黨員時,不求質(zhì)量,只求數(shù)量,出現(xiàn)了很多‘漢留轉(zhuǎn)黨、集體入黨等非正常現(xiàn)象,有這么回事嗎?”
“是有這么回事,但在非常時期,應(yīng)……”
齊先平正待解釋,魏文正攔住他的話頭,說:“你在‘漢留時,沒有向組織匯報,私自組建一支上千人的武裝,還自封司令,還不惜傷亡三百多戰(zhàn)士的生命去解救國民黨頑軍徐保樹,我說得沒錯吧!”
“你說的是事實,但這里面是有原因的。就拿建立明華山抗日游擊支隊這件事來說吧,我沒有向組織匯報,是因為我們有些領(lǐng)導人一切都服從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甚至把我們部隊的人員和裝備都要報給國民黨備案。鄂東獨立四大隊就吃了這個虧,我想為黨組織保留一支奇兵,事實證明,我這樣做沒有錯。再如解救桂軍特戰(zhàn)團這件事,我認為也沒有做錯,并不是……”
“啪!”魏文正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事實俱在,你還在狡辯!你一向與組織離心離德,陽奉陰違。從紅軍時期起,你就伙同高敬亭組織宗派團體,另立山頭,對抗中央。經(jīng)組織多次挽救,你仍不悔改?,F(xiàn)在竟發(fā)展到組建私人軍隊,勾結(jié)敵頑,與地主、湖霸沆瀣一氣。你想干什么?你這個頑固的反動分子!就等著人民對你公正的審判吧!”
魏文正把卷宗往肋下一夾,用力推開座椅,走向門口,隨即“哐”的一聲,門被關(guān)上了。
室內(nèi)只有齊先平一個人,他不由再次打量這房中的一切。條桌和三把椅子是供審查人、記錄人和受審人用的,那這條長凳呢?還有丟在角落里的馬鞭和粗繩是做什么用的?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條桌下面碼著的三塊青磚上,腦子里一嗡,明白了!他七歲的時候,父親因還不起地主的田租,被地主的狗腿子綁在牲口棚內(nèi)的大條凳上,雙腿一塊又一塊地被強行疊磚的情景。他當時跪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地哭喊,也無濟于事。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在幼小心靈里發(fā)誓,長大了一定要殺盡天下的惡人。他求“炮三爹”收他為徒,起先“炮三爹”不同意,他竟在門外跪了兩天兩夜?!芭谌苯K于被七歲孩子的誠心所感動,不但收他為徒,還收他為義子,將一身驚人的武藝全部傳授給了他。十三歲那年,他加入了洪門幫會,就在當天夜里,那個徐姓地主和三個狗腿子的腦袋不翼而飛。二十一歲那年,他成為洪門幫會的龍頭大爺。也就是那一年,他結(jié)識了董必武。在董必武的引導下,他終于走上了革命道路??扇f萬沒想到,在我們共產(chǎn)黨的審查室內(nèi),竟有地主老財對付窮人的那一套刑具,這令他無法理解和接受。
齊先平憋悶地走到窗前,透過粗大的柞木方條的縫隙,看到對面的山崖上有一塊巨石在流云中時隱時現(xiàn)。
“大悟山!”齊先平一驚,這是豫鄂邊區(qū)黨委所在地,鄭位三、陳少敏目前正主持邊區(qū)黨委工作,我得找他們好好談?wù)劇?/p>
“來人!我要見鄭位三,我要見陳少敏,快來人呀!”齊先平用力拍著門大聲叫道。
“嚷什么?想吃點眼前虧是不是?”窗外響起保衛(wèi)人員威脅的聲音。
“我要見鄭位三,我要見陳少敏,你們把我關(guān)在這里算怎么回事?”齊先平喊道。
“兩位書記是你說見就能見的?自不量力!”窗外傳來了鄙夷的聲音。
“那我見魏特派員總可以吧?”
“魏特派員不想見你,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沒空!”
“你娘的是個什么東西!想挨揍是不是?”齊先平朝屋門猛踹一腳,怒吼道。
“你要破門,我們就開槍。不信,你就試試!”
齊先平聽了,只得作罷,他知道這些人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如果自己真的被他們打死了,那頑固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就算戴定了,千萬不能觸這個霉頭!算了,不管它了,看能把我怎么樣!主意一定,他也不再著急,就脫下外套,往條桌上一鋪,呼呼大睡起來。
此后半個月,竟無一人前來理會他。他倒也落得清靜自在,決定好好思索一下其中的緣由。
在齊先平被關(guān)押期間,獨立團屢起事端,盡管文祥反復(fù)地做解釋工作,也無法完全控制事態(tài)的發(fā)展。這時又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說豫鄂邊區(qū)黨委個別主要領(lǐng)導和鄂東特委準備把“漢留”問題擴大化,提議處分齊先平,甚至拿他肅反。消息如同一顆巨型炸彈,在獨立團中爆炸開來,一千多人的獨立團,頃刻間土崩瓦解,剩下不到四百人了。此事如同火上澆油,齊先平培植個人勢力,拉山頭搞獨立的罪狀就如同板上釘釘,確定無疑了。
特別為齊先平量身打造的專案組很快成立了。這次收集的材料就更多了,罪一:危害組織。獨立四大隊突圍后,黃岡中心縣委在不長的時間內(nèi),就發(fā)展了黨員一萬多人,僅王家坊的花竹區(qū)就發(fā)展了一千多人,致使黨組織出現(xiàn)不純的現(xiàn)象。罪二:勾結(jié)敵寇。國民黨頑固派分子程桂汝和汪偽特務(wù)夏南山曾多次邀請他就任國民黨軍隊高官,他竟表示默認。罪三:喪失階級立場。與王家坊湖霸磕頭拜把子,沆瀣一氣……
嚴酷的審訊開始了。這次審訊是全面的,從他1926年參加革命時起,一直到獨立團瓦解時為止,前后跨時十七年。諸如革命的動機是為了報私仇,人雖入黨但思想上一直沒有入黨,為反黨分子高敬亭鳴冤叫屈;藐視組織,獨斷專行,老子天下第一;作風敗壞,與小師妹勾勾搭搭,害得人家送命等等,弄得齊先平哭笑不得,有口難辯,當然也不允許他言辯。于是他只好選擇沉默,但又引發(fā)了專案組更大的憤怒,他們認為他是故意對抗組織,冥頑不化。最后,他們要求齊先平在審訊材料上簽字,但被齊先平堅決拒絕了。于是,專案組把他的材料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決定上報豫鄂邊區(qū)黨委和鄂東特委,并陳述他在審訊過程中如何惡習不改,冥頑不化,如何對抗組織的審查,如何大放厥詞污蔑中央等,并堅決要求對他進行“肅反”。
自此后,專案組一直未來審查他,他心里反而不安起來。回顧十七年的革命經(jīng)歷,他自問對黨和革命事業(yè)是一片忠誠,問心無愧。但不知為什么,他心里常常感到很憋屈。他有時覺得鬧一場革命真難,不但要竭盡全力地同外部敵人進行不屈不撓的斗爭,而且還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去應(yīng)付內(nèi)部那莫須有的猜疑和審查。他雖然沒有讀過書,但在十七年的血雨生涯中,在董老、小老方、劉西堯的熏陶下,已不知不覺懂得了很深刻的革命道理,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他堅定地認為,那些唱著革命的高調(diào),把自己標榜為最革命的人,一定不是共產(chǎn)黨人。真正的共產(chǎn)黨人應(yīng)是務(wù)實的人,是為黨為人民腳踏實地作著無私奉獻的人,就像董老、小老方、劉西堯他們那樣。想到這里,齊先平的心中頓時明亮起來,他決定上訴,他要控告那些披著革命外衣,卻干著掛羊頭賣狗肉勾當?shù)乃^革命者。他相信我們的黨是英明的,絕大多數(shù)共產(chǎn)黨員的眼睛是雪亮的,絕不會容許有些人倒行逆施,胡作非為。
專案組將齊先平審查結(jié)論上報后,在豫鄂邊區(qū)黨委和鄂東特委中引起了爭議。為了徹底弄清事情的真相,豫鄂邊區(qū)代理書記陳少敏決定召開邊區(qū)黨委和鄂東特委的聯(lián)席會議,并特邀黃岡中心縣委代理書記文祥列席參加,專門討論對齊先平的處理問題。會議首先由專案組組長魏文正匯報審查情況。
魏文正扶了一下眼鏡,然后打開卷宗,說:“經(jīng)過兩個月的調(diào)查,我們收集了證據(jù)三十多條,詢問了當事人一百多人,再通過與齊先平正面接觸和了解,初步得出結(jié)論如下:齊先平一貫對組織陽奉陰違,甚至公開對抗組織。他組織抗日‘漢留的動機不純,是為了搞宗派、拉山頭、培植個人武裝,并以此作為政治資本,向組織討價還價。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和堅持抗日的問題上,他立場不堅定,敵我不分,甚至發(fā)展到勾結(jié)敵寇的地步。在建立王家坊抗日根據(jù)地過程中,他放棄階級立場,與湖霸、土豪劣吏稱兄道弟,還把他們發(fā)展成黨員。為了培植個人勢力,在短短一個時期內(nèi),他就發(fā)展了一萬多名黨員,具體情況我也向陳書記匯報過。他還為反黨分子高敬亭歌功頌德,鳴冤叫屈。這個人是江湖草莽出身,一身匪氣,毛病太多,極大丑化了共產(chǎn)黨人的形象。當然,我這里所說的只是冰山一角,掛一漏萬而已。因此專案組一致認為,應(yīng)當對他進行‘肅反?!?/p>
魏文正說完,目光掃了掃全場,坐下了。
文祥一聽,“騰”地站起,大聲說:“你完全是一派胡言!”
“你這是怎么說話的?你這是藐視上級!”一委員指責道。
“文祥同志,請你不要感情用事,魏特派員整理的材料我都審查過了,事實確鑿,只是性質(zhì)尚待分析。就如他私自組建明華山游擊支隊還自封司令,你能說不是事實嗎?”一資深常委語氣平和地說。
“既然是事實,那就無話可說。去年程桂汝和夏南山游說齊先平就任鄂東游擊縱隊總指揮,他竟沒有反對,這不是投降敵寇又是什么?這種人不‘肅反,還‘肅反誰呀!”一委員憤激地說。
“這些話你們也說得出口!獨立四大隊是誰接應(yīng)突圍的?王家坊根據(jù)地是誰創(chuàng)建的?你們這些人和部隊用的錢、糧是從哪里來的?誰在道觀河救陳書記脫險的?你們想到?jīng)]有,沒有齊先平,鄂東有這么大好的局面嗎?鄂東特委還能在鄂東立足嗎?你們摸著良心好好想想吧!”文祥越說越激動,引起了在場絕大多數(shù)干部的共鳴,連那些主張對齊先平進行“肅反”的人也不由低下了頭,會場一時陷入了沉寂。
豫鄂邊區(qū)代理書記陳少敏見狀,說:“前一段時期,因為敵頑不斷進攻,發(fā)展的地方又大,干部又少,使我們不得不集中精力擴大武裝,以應(yīng)付復(fù)雜的環(huán)境。因此,無形地放松了地方黨組織的建設(shè)和改造,致使出現(xiàn)了極少數(shù)組織不純的現(xiàn)象,如黃岡的花竹區(qū),是黃岡最模范的一個區(qū),在這個區(qū)委中,有四個是脫離生產(chǎn)的,其中一個富農(nóng)、一個中農(nóng)。還有一些黨員,一遭風吹草動就發(fā)生動搖,甚至開小差、叛變。在這個問題上,齊先平同志是有一定責任的。當然齊先平同志對革命是有大貢獻的,我們也應(yīng)當看到這一點?!标惿倜舻囊环v話,對處理齊先平問題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但事情并未就此止息。
聯(lián)席會議之后的第三天上午,廣濟干仕區(qū)中隊在廣濟和黃梅交界處的蔡家灣附近伏擊了國民黨頑軍的一支車隊,繳獲了鄂東保安總司令程桂汝寫給齊先平的書信,大致內(nèi)容是勸說齊先平歸順國民政府,愿將總司令之職相讓云云。這封信被火急送到了大悟山,齊先平通敵叛變的罪行于是鐵證如山了。
此時齊先平對此事毫不知情,他樂觀地認為,要不了幾天他就會堂堂正正地回到獨立團去。他甚至還盤算著如何在兩個月內(nèi)將獨立團恢復(fù)至舊日的規(guī)模,如何將獨立團訓練成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抗日勁旅。然而,厄運卻悄悄地降臨了。
四天后的一個下午,審查室門前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齊先平正欲察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門“哐”的一聲被撞開了。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分站成兩排,其中四個身強力壯的士兵撲上前來,將他按倒在床沿上。齊先平不明所以,只好任其五花大綁,然后被推出門外。一出審查室,齊先平一眼就發(fā)現(xiàn)魏文正那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他頓時明白了,不由破口大罵。
“把這個叛徒的嘴堵上!”魏文正下令。
齊先平的嘴頓時被堵上了。
“上當了,完全上當了!原以為黨組織會替我洗刷罪名,還我清白,沒想到還是被這伙冠冕堂皇、欺世盜名之徒給蒙騙了。如果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了,這不白之冤誰能替我昭雪?不行,我得逃走,我要到延安去。我要找董老,找毛主席,讓他們?yōu)槲抑鞒止馈!饼R先平心中打定了主意。
忽然,傳來了一陣疾風驟雨般的馬蹄聲。眾人轉(zhuǎn)頭一看,三十多匹戰(zhàn)馬飛馳而來。為首一人用手槍朝天連開了三槍,大聲吼道:“放開他!不準對他無禮!”
“劉西堯!”魏文正失聲叫道。在延安抗大時,他曾見過劉西堯。
“不錯!我就是劉西堯!”
“你不是在皖西嗎?怎么,想帶兵劫法場?”魏文正冷冷道。
“魏特派員一到鄂東就辦了這么一件通敵大案,了不起呀!”劉西堯譏諷道。
“你到底要怎樣?”魏文正充滿敵意地問。
“我要帶走齊先平!”
“不可能!齊先平通敵叛變,證據(jù)確鑿,必須‘肅反!再說,這是豫鄂邊區(qū)黨委集體的決議,你我都無權(quán)改變它!”魏文正的回答干脆決絕。
“小劉,拿來!”劉西堯說著,從警衛(wèi)員手中接過一封電報,“這是豫鄂邊區(qū)黨委書記鄭位三同志從延安發(fā)來的電報,他要求對齊先平同志的‘肅反暫緩執(zhí)行,他正在從延安趕回的途中。”
“那就把叛徒齊先平先押回去!”魏文正無奈地下令。
“不行,齊先平暫由我們看管,這也是鄭位三同志的意思?!眲⑽鲌驁詻Q地說。
“那好吧,走!”魏文正向保衛(wèi)戰(zhàn)士一揮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老齊,你受苦了!”
“劉西堯,你這個狗日的,你要再來遲一步,老子的命就完了!”齊先平噙著淚水罵道。
“原以為這點小事你能應(yīng)付,哪曉得你也是這么軟蛋呀!”劉西堯嘲笑道。
“我是擔心小老方,不愿再給他添麻煩,小老方現(xiàn)在怎么樣?”齊先平急急問道。
“放心吧,小老方開始有些麻煩,后來董老過問了,他就什么事也沒有了,這是小老方寫給你的一封信?!?/p>
“我早就請算命先生給他算過,小老方福大命大,前途無量。我的事董老知道嗎?”齊先平調(diào)轉(zhuǎn)話頭問,這是他最在意的。
“起先不知道,后來知道了,就催促鄭位三同志早點兒趕回來。還托鄭位三同志給你帶話呢?!眲⑽鲌蛐χf。
“知我者,董老也!”齊先平哽咽道。
幾天后,齊先平如愿地回到了獨立團,但獨立團士兵已分別編入各地游擊隊,余下的人馬已不足三十人。
齊先平回到王家坊,立刻受到了根據(jù)地軍民的熱烈歡迎。一是為他平安歸來感到高興,二是覺得根據(jù)地的發(fā)展又有了新的希望。提起大悟山整風,文祥、易鵬等人都感到十分沮喪和失落。
齊先平說:“這次整風雖然有些過頭,但也不是全無道理。前段時間我們?yōu)榱嗽缛臻_創(chuàng)出王家坊根據(jù)地,確實有些操之過急,存在著‘大而不當?shù)膯栴}。臨回來時陳大姐還批評了我,說我在組織抗日‘漢留和建立根據(jù)地這兩件事上措施不當,造成了惡劣影響。我回頭仔細想了一下,句句在理。同志們啦,娘親有時也會錯打了孩子,難道做孩子的能不熱愛娘親而對娘親離心離德?我們要對黨忠誠,要相信組織,要不計名利和得失,把當前的工作搞好。”他剛一說完,周圍就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齊先平將不足三十人的獨立團改編為黃岡游擊大隊,他任大隊長,易鵬為副大隊長,文祥為政委。為了迅速壯大隊伍,齊先平?jīng)Q定對國民黨黃岡自衛(wèi)大隊邵濟武部進行策反。他對文祥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親自走一趟。”
黃昏,天陰沉沉的,下著毛毛細雨。一個濃眉大眼、滿腮胡茬的自衛(wèi)大隊軍官帶著十幾個士兵,抬著一乘小轎來到一座小石橋上。轎里坐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姑娘,這是邵濟武安排人送到鬼子那里換槍的。
突然,一位身材高大、穿著長袍、拄著龍頭拐杖的先生出現(xiàn)在轎前。
幾個士兵正要上前吆喝驅(qū)趕,忽聽有人大喝一聲:“住手!你們滾到一邊去!”
眾人聞聲一看,那領(lǐng)隊的軍官從后邊跑步上前,向拄拐的先生雙膝跪了下去,說:“不知齊大爺大駕光臨,您老人家一向安好?”
齊先平許久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看著他,一只大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然后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軍官沉沉地跪著,像一尊雕像。在場的士兵見了,都不知所措。
齊先平終于開口了,說:“老八,還記得我們的堂規(guī)吧?”
“記得,記得?!蹦擒姽龠B磕著頭,“明華山上把香燒,仁義堂前聚英豪,統(tǒng)一抗日齊努力,得到解放自然高!”原來那軍官名叫許老八。
“還有呢?”齊先平盯住許老八的眼睛問。
“吃里爬外罪非小,勾引敵寇難恕饒!”
齊先平淡淡地一笑,用拐杖指著小轎說:“你奉邵濟武之命,把這姑娘送給鬼子,幫邵濟武換槍來危害中國人,你說這是抗日還是親日,能不能饒恕啊?”齊先平?jīng)]有動怒,只是語氣很淡。
許老八聽了,嚇得全身發(fā)抖,一直跪著,不敢起來。
齊先平又換了一種語氣,說:“你也是個有血性的漢子,也想抗日,這與我們的宗旨是一致的嘛!”
許老八聽懂了齊先平的弦外之音,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似的,連連說:“我愿將功補過,感謝齊大爺不殺之恩!”
齊先平?jīng)]有理睬他,而是把目光轉(zhuǎn)向士兵們,說:“弟兄們,誰家沒有姑嫂姐妹,我們能忍心將她送給鬼子糟踏嗎?”
在場的士兵聽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望著許老八,都說:“不忍心?!?/p>
許老八本是洪門兄弟,便當著齊先平的面把那姑娘放了,并說:“老八和弟兄們愿意跟著齊大爺去抗日?!?/p>
齊先平這才一手拉起許老八,說:“你來抗日,還是我們的好兄弟?!庇峙c士兵們一一握手,“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謝謝你們!不過現(xiàn)在你們不能走,不能丟下另外幾百個兄弟,你們還得回去?!?/p>
這時,許老八心里反而不安起來,覺得把姑娘放了,槍也沒有換,回去后恐怕再也出不來了。
齊先平見他面有難色,便哈哈大笑道:“諸位兄弟不用擔心,我有一計可保無事。”
許老八急忙問:“齊大爺有何妙計?”
齊先平與他耳語一陣,許老八大驚道:“齊大爺,這太危險了!”
齊先平笑著說:“放心吧,你們都跟著我,保管無事?!?/p>
許老八和士兵們抬著小轎返回大隊部,邵濟武的師爺迎了出來,見轎子沉沉,以為鬼子的槍已運到,不料從轎中走出了一個氣宇軒昂的人。
許老八連忙上前介紹:“這是松本太君的翻譯官?!?/p>
“不知翻譯官先生駕到,失敬,失敬!”師爺聰明過人,見許老八沒有換回槍支,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人,心里就直犯嘀咕。
雙方坐定后,齊先平一揮大手,故意問:“你們邵大隊長在家嗎?”
師爺忙點頭哈腰,說:“大隊長到程總司令那里開會去了?!?/p>
齊先平一聽,心里更有底了,故意調(diào)侃道:“你們大隊長的好意,松本太君已領(lǐng)了。別說是五十支槍,就是五百支槍也沒問題,但松本太君還有個條件?!?/p>
“什么條件?”師爺小心翼翼地問。
“他看中了你們大隊長的姨太太!”齊先平哈哈大笑起來。
“什么?”師爺不由驚詫萬分。他忽然覺得這位翻譯官似曾相識,莫非……他頓時腿肚子發(fā)軟,想借機逃走。
齊先平大手一揮,門外許老八帶著十幾個兄弟闖了進來,七手八腳地把師爺綁起來。
過了一會兒,齊先平才走上前來。他親自給師爺松綁,拍拍師爺?shù)募绨?,說:“你是個明白人,今天不殺你,通知各中隊及大隊部所有人員到操場集合!”
“是!是!”師爺心驚膽戰(zhàn),連連點頭。
時近午夜,自衛(wèi)大隊全體隊員整整齊齊地站在操場上。二中隊長邵濟平是邵濟武的親弟弟,他知道哥哥已去程總司令那里開會,現(xiàn)在師爺卻突然通知全隊緊急集合,心中就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他命令二中隊全體隊員荷槍實彈,以防不測。
在強烈的探照燈照射下,邵濟平看到從大隊部走出一群人,領(lǐng)頭的是師爺和一位穿長衫的陌生人。他總感覺此人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來不及多想,他跑步上前報告:“二中隊已按時到達,請師爺查驗!”
師爺聽畢,牙疼似的“唔”了一聲。
邵濟平一驚,發(fā)覺情況有變,正待掏槍。
許老八說:“拿過來吧!”一把奪下了他的手槍。
“命令二中隊出列!”許老八用槍點著邵濟平的腦袋說。
邵濟平感到腦門生疼,背心不由一陣陣發(fā)涼,只得咧嘴喊道:“二中隊出列!”
二中隊一百多個隊員邁著齊刷刷的步子走出了大隊行列。
許老八對邵濟平下令:“叫他們把武器都放在地上,向前三步走!”槍口在邵濟平的腦門上頂?shù)酶o。
邵濟平又咧咧嘴,用沙啞的聲音吼道:“把武器都放下,向前三步走!”然后像斗敗的公雞,一屁股坐到地上。
齊先平微笑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第二天上午,自衛(wèi)大隊四百多人順利地到達了王家坊,受到根據(jù)地軍民的熱烈歡迎。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教育和整訓后,這四百多人全部編入了黃岡抗日游擊大隊。不到兩個月,游擊大隊又發(fā)展到九百多人。
倉埠雖然是個小集鎮(zhèn),但地處陽邏、新洲、黃陂等鎮(zhèn)之間的交通要道,是駐武漢的鬼子進剿國民黨五戰(zhàn)區(qū)的重要物資集散地之一,僅儲存的槍支火炮就能裝備幾個主力團,有一個加強中隊的鬼子和漢奸特務(wù)隊在那里駐守。中隊長小林喜二曾參與了南京大屠殺,是個嗜血成性的惡魔。他曾多次以一個中隊的兵力擊潰國民黨一個主力團,所以從不把中國人放在眼里。但前幾天他的一個小隊卻被齊先平帶領(lǐng)的七個游擊隊員打殘了,讓他在武漢日軍中顏面盡失,他決心要找回這個面子,出出心頭這口惡氣。
齊先平針對小林喜二這種急于復(fù)仇的心理,決定智取鬼子軍火庫,解決新四軍五師武器裝備匱乏的問題。
他對邱國卿說:“你原是新洲、倉埠一帶抗日‘漢留的龍頭大爺,倉埠維持會長李明珠是你的‘漢留兄弟,你去找他一下,最好能說服他抗日,如他愿意,就讓他把倉埠鬼子的兵力布防和活動規(guī)律情況弄清楚?!?/p>
第二天下午,齊先平扮成江湖龍頭大爺,與劉天元、邱國卿、楊子寬出現(xiàn)在倉埠維持會大門口,李明珠以“漢留”會最隆重的禮節(jié)把他們迎進議事室。
剛一坐定,邱國卿就將齊先平等人一一向李明珠作了介紹。李明珠一聽大驚,急忙跪地磕頭,說:“不知齊大爺駕到,小人失禮了,請齊大爺千萬別見怪!”
齊先平笑著說:“你不要害怕,我聽邱國卿說,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如果你秉承會中的規(guī)矩,表面上應(yīng)付日偽,暗地里為抗日出力,你不但不是會中的叛徒,反而是會中的大功臣,會中的兄弟人人都會把你當英雄看待,你就是當今的戚繼光、鄭成功!”
“感謝齊大爺?shù)慕陶d,我李明珠發(fā)誓要當英難,決不做民族敗類!”說完,他抓起桌上的玉尺,猛然一折兩斷,“如違誓言,有如此尺!”
“好,男兒本色,我相信你。你現(xiàn)在就把倉埠敵情介紹一下吧!”齊先平說。
“倉埠駐有鬼子一個加強中隊,有二百來人。幾天前損失了二十七人,還有一百七十多人。防守軍火庫的是鬼子的一個加強小隊,大約五十人,無論發(fā)生什么情況,這個小隊是雷打不動的。因此,小林喜二能調(diào)動的兵力只有一百二十人左右。另外還有一個漢奸特務(wù)隊,有五十多人,主要是協(xié)助鬼子站崗,檢查行人,搜尋可疑人員等?!?/p>
“城門防守情況如何?”齊先平問。
“最近幾天盤查很嚴,聽說我們岡西天降了煞星,有位武林異人神出鬼沒,武功高強,一出手就打殘了鬼子一個小隊,小林喜二為這事差點兒被撤職。特務(wù)隊長昨天很神秘地對我說,日本山地作戰(zhàn)專家?guī)r川,特種兵專家青木都敗在此人手里,連黑龍會第一高手也慘死在此人的刀下。還說上個月攻破新洲城就是此人干的?!崩蠲髦橐荒樕裢?。
“這位異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鼻駠湫Φ馈?/p>
“誰?”李明珠驚詫地問。
“就是我們抗日‘漢留總堂的龍頭大爺!”邱國卿一指齊先平。
李明珠急忙翻身跪倒在地,說:“屬下有眼不識泰山!屬下愿跟隨您老人家鞍前馬后,以供驅(qū)馳。”
兩天后的清晨,黃岡游擊大隊一個分隊,襲擊了大埠街偽保安隊,截獲了團風三菱洋行運往漢口鬼子的五大船生活用鹽,據(jù)說帶隊的人就是齊先平,而緊急向倉埠鬼子報信的人則是大漢奸伍安舟。
小林喜二聽到伍安舟的匯報后,心中猶有疑慮,問道:“你怎么知道是齊先平干的?”
“截獲的鹽船是團風三菱洋行的,那船上的水手大多認識齊先平,我親耳聽到他們喊那個帶隊的人為‘齊大爺?!蔽榘仓畚中×窒捕恍?,就真假參半地說。
伍安舟的話堅定了小林喜二的決心,他緊擰雙眉,搓搓雙手,朝門外大吼一聲:“部隊集合!”就率領(lǐng)大隊鬼子和漢奸特務(wù)隊風風火火地向大埠街撲去。
大約二十分鐘后,在五湖通往倉埠的大道上出現(xiàn)了一隊鬼子,大約六十人,為首的騎著一匹東洋大馬,他們很快來到倉埠西城門口,正遇上了在城門視事的維持會長李明珠。
李明珠一見帶隊的軍官,就哈著腰疾步上前,打招呼道:“永山少佐大駕光臨,是哪陣風把您吹來了?”
不等軍官回答,他身邊的翻譯官說道:“永山少佐是來協(xié)助小林喜二少佐守衛(wèi)軍火庫的,小林喜二少佐呢?”
“小林喜二少佐剛出城剿匪去了?!?/p>
“小林喜二少佐把守軍火庫的大事丟在一邊,本末倒置,要是共黨游擊大隊乘機攻城怎么辦?快帶我們?nèi)ボ娀饚?!”翻譯官下令。
“是,是,我和這位太君一起去!”李明珠向鬼子哨兵一招手。在鬼子哨兵引導下,這隊鬼子直趨軍火庫。
這隊鬼子自然是黃岡游擊大隊隊員裝扮的,帶隊的軍官就是齊先平。
齊先平一行很快來到了軍火庫,只見軍火庫四周有四個小碉堡,軍火庫大門前有兩個鬼子哨兵在站崗。齊先平一示意,立馬有兩名隊員走過去與鬼子哨兵站在一起。
引路的鬼子哨兵略一遲疑,翻譯官就催促道:“快快的!”于是,鬼子哨兵帶著一行人走向鬼子的小隊部。
鬼子小隊部雖是用磚石壘起的兩層小平頂樓房,但樓頂架著一門迫擊炮和一挺歪把子機槍,實則與碉堡并無區(qū)別。
“得把這門迫擊炮奪過來,否則軍火庫有很大的危險?!饼R先平心想。
聽說有個少佐帶隊前來協(xié)同防守軍火庫,鬼子小隊長頓時緊張萬分,急忙從二樓跑下來迎接,誰知少佐只是傲慢地點點頭,這使他心里很不愉快,不過,他還是恭敬地引著少佐上了二樓的辦公室。
李明珠冷冷地說:“小隊長先生,你可以休息了!”
鬼子小隊長見十多支槍口對準了他和他的兩個士兵,知道反抗也沒用,只好束手就擒。
“快把迫擊炮架起來!”齊先平命令道。
隊員姚成在偽保安大隊時就是一名迫擊炮手,此時正好用上了。他拖過迫擊炮架好,一按機鈕,射出了第一顆炮彈,落在東邊碉堡前騰起一股黑煙。
“再加兩尺距離!”齊先平下令。
姚成單眼吊線,仔細一瞄,“啪”地響了一聲,一顆炮彈像一只老鴰似的飛向空中,朝東邊碉樓頂部飛去,正巧落在兩個鬼子的頭上,歪把子機槍被炸得飛出了碉樓,砸在碉樓前的地面上。
“炸得好!”齊先平興奮地把拳頭一握。
這時,大隊人馬趕到了,又帶來了三門迫擊炮和四挺機槍。這一下,形勢就大變了。四門迫擊炮對準四個碉樓狂轟濫炸,炸得鬼子蒙頭轉(zhuǎn)向。碉樓內(nèi)濃煙滾滾,火光噴射。鬼子像炸群的羊,紛紛從碉樓內(nèi)奔突出來。
齊先平見狀,大叫道:“射擊!”
五挺機槍叫起來,鬼子一排一堆地倒地,一群沒死的鬼子拼著命向軍火庫大門躥,又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游擊隊員一陣排子槍“點名”了。
再說小林喜二,他率領(lǐng)日偽軍趕到大埠街時,五大船食鹽已被炸沉水底,游擊分隊早已不見蹤影。他望著水面上露出的幾根殘桅桿,心里不覺有些茫然。莫非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他心中一驚。
“快,回倉埠!”小林喜二拔出戰(zhàn)刀大聲吼道。
忽然,不遠處射來了一陣機槍子彈,打得路面塵土飛揚,一鬼子倒在地上,抱住肚子痛苦地哀叫著。
“不用理睬,快回去!”小林喜二留下一個班的鬼子,大隊人馬掉頭向倉埠疾趕。
此時正是中午時分,從倉埠到大埠街相距三十余里,人馬本已趕得很疲憊,而且又饑又渴,現(xiàn)在又要往回趕,就是小林喜二本人也難以忍受。但他心里明白,如不及時趕回去,軍火庫就會有危險,這是殺十次腦袋也不夠用的大事。想到這里,他嘩地抽出戰(zhàn)刀,大聲吼道:“誰不服從,死啦死啦的!”
于是,日偽軍像一股狂飆,向來路卷去。
這槍炮聲是怎么回事呢?原來,這是擔任誘敵任務(wù)的游擊大隊參謀長劉洪順和他的小分隊射出來的。他們襲擊了大埠街保安中隊和炸沉了運鹽船后,并未走遠,而是暗中緊盯著小林喜二的一舉一動。劉洪順發(fā)現(xiàn)小林喜二火急地掉頭往回趕,知道他已識破了齊先平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就不顧實力懸殊,開槍吸引敵人,誰知小林喜二并不上當,只留下一個班的鬼子纏住對手,主力則如脫韁之馬,沒命地向回飛奔。
這一切被一個人瞧在眼里,他就是二中隊長邱國卿。此人粗獷勇猛,但粗中有細,勇中有謀,所以深得齊先平的倚重。他知道齊先平的意圖,不但要奪取軍火庫,而且還要與鬼子決戰(zhàn),擊斃小林喜二,達成倉埠戰(zhàn)役的完美收官。所以他帶領(lǐng)二中隊一路監(jiān)視,并不急于出手。
小林喜二率部趕到雙柳時,就隱隱聽到了從倉埠方向傳來的槍炮聲,不由急得五爪抓心,連連吼叫隊伍加快速度,落后一步者則遭拳打腳踢。等到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離倉埠不足五里的地段時,只見倉埠上空騰起了一股股濃煙。
小林喜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鬼子和特務(wù)隊員一見小林少佐如此情形,也都拋下了武器,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歇息起來。
忽然,從路邊的栗樹林里射出了密集的子彈,霎時間七八個鬼子被擊中。小林喜二被蜂蜇似的彈跳起來,鬼子們也急忙抓槍反擊。又一陣槍彈飛來,鬼子出現(xiàn)了傷亡。
“射擊!”小林喜二吼道。
鬼子的三挺機槍刮風般掃向栗樹林,樹枝、葉子紛紛掉落,但林中已聽不到任何槍聲的還擊。這時,倉埠鎮(zhèn)傳來了更激烈的槍炮聲,小林喜二瞿然一省。他決定不再理會任何阻擊和干擾,也不再顧及人員的傷亡,像一個輸光血本的賭徒,帶著一群陷入末路的窮寇,向倉埠撲去。
齊先平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深知小林喜二中隊是華中鬼子的一支勁旅,具有持久作戰(zhàn)的能力,常被當作尖刀使用。而小林喜二天生逞強好斗,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雞,哪里有爭斗,哪里就有他。要消滅這樣的一支隊伍,必須先慢慢挫它的銳氣,然后一根一根地拔去它的羽毛,把它弄得疲憊不堪,窮于奔命時,再一鼓全殲。
小林喜二帶著隊伍飛跑趕路,轉(zhuǎn)過一面坡地,遠遠望見游擊大隊的戰(zhàn)士們正和老百姓一齊搬運軍火。他把戰(zhàn)刀一揮,鬼子立刻列成戰(zhàn)斗隊形,向倉埠鎮(zhèn)沖去。
齊先平見鬼子瘋狂撲來,就笑著對劉天元和楊子寬說:“先用火力折折這家伙的銳氣,等包圍圈形成后,再讓他好好領(lǐng)教我們的刺殺功夫,免得他小看了中國人?!?/p>
這時,鬼子已臨城下,齊先平一聲號令,五門迫擊炮和十一挺輕重機槍一齊吼叫起來,直打得鬼子哇哇亂叫,死的死傷的傷,剩下還活著的鬼子,“撲通撲通”地向四下里滾去。這樣一來,小林喜二中隊只剩下不到七十個鬼子了。小林喜二一見形勢不對,只好收起斗勝的念頭,帶著殘兵敗將轉(zhuǎn)身往后跑,不想迎面又是一陣槍炮打了過來,又倒下了十多個鬼子。原來跟蹤而來的邱國卿中隊見鬼子向他們這邊跑來,就打了鬼子一個措手不及。小林喜二終于落入了齊先平的重圍之中。
“全體上刺刀,上!”齊先平一聲令下,四周頓時響起了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大約過了十分鐘光景,肉搏戰(zhàn)接近尾聲,只見兩個鬼子護住一少佐軍官,被二十幾個戰(zhàn)士團團圍住。
那少佐大聲喝道:“且慢動手,我要見齊先平!”
一戰(zhàn)士聽了,轉(zhuǎn)身跑去報告。
“是哪個王八蛋要見我,是你嗎?”齊先平擠入人墻,大聲問小林喜二。
“鄂東梟雄果然好手段,難怪巖川、青木、一本都敗在你手里?!?/p>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齊先平極不耐煩。
“我想與你較量一下刀法,不知可賞臉否?”
“你的刀法我已看過,兩個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再說,你是個什么東西!一個屠殺平民的劊子手,與你過招會污了我的大刀。你還是自裁吧!”齊先平厭惡地說。
“謝謝齊君成全!”小林喜二說完,“噗”的一刀刺入自己的小腹,他抽搐一陣便死去了。
1944年8月的一天,號稱中國四大火爐的武漢驕陽似火、暑氣蒸騰。此時,日寇十一軍司令部舉行的長衡會戰(zhàn)總結(jié)會議已近尾聲,在即將散會之際,武漢警備司令古賀少將突然站起來發(fā)問:“司令官閣下,漢東治安局面靡亂,已呈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勢,您到底管不管?”
“古賀少將,少安毋躁?!笔卉娝玖罟贆M山勇不動聲色地拉長聲調(diào)說。他一向不喜歡這個志大才疏的家伙,仗著與岡村寧次有師生之誼,一直占著警備司令的肥缺,卻從無任何建樹。他一直認為,在皇軍統(tǒng)治的中心城市,出現(xiàn)四下起火、八方冒煙的狀況,與他的無能是分不開的。故爾他一直冷淡他,甚至想看他的笑話。
橫山勇說:“自太平洋戰(zhàn)爭以來,皇軍便每況愈下,隨著戰(zhàn)線的拉長,兵力不敷使用。最近長衡會戰(zhàn),皇軍又傷亡了九萬之眾,僅衡陽一役就傷亡兩萬人。要應(yīng)付支那軍的反擊,還得向國內(nèi)征兵十萬人,不然很難撐住局面。日子難過呀!”說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司令官閣下,武漢是華中地區(qū)的神經(jīng)中樞,是三十萬皇軍的后勤基地。如果武漢的治安和物資供應(yīng)出了問題,將直接影響華中地區(qū)皇軍的生存和我國政府在華的根本利益。到那時,天皇陛下追究起來,責任不小?!碧馗哒n長福田大佐分析道。
“不就是共黨的游擊大隊嗎?能翻起多大的浪來!武漢周邊只有幾十個城鎮(zhèn),已安排了幾千名皇軍鎮(zhèn)守,還奈何不了共黨游擊大隊?警備司令是干什么吃的,我看不如自戕算了!”一一六師團黑賴少將怨氣沖天地說。原來,黑賴早已覬覦武漢警備司令的職位,但苦于沒靠山,所以對古賀大加指責,以泄心頭怨氣。
“武漢周邊有數(shù)千皇軍鎮(zhèn)守不假,但分攤下去,每鎮(zhèn)還不足一個中隊。從去年十月至今,共黨游擊大隊攻城略地,皇軍已損失了近千人。不少地方已無兵可派,只好放棄?!惫刨R少將解釋道。
“正規(guī)師團是絕不能抽調(diào)的,何況現(xiàn)在兵源奇缺。國內(nèi)兵源也不多了,連十五歲的孩子也征上了,還從朝鮮、臺灣等地大量征兵充數(shù)?!鄙絽⒅\長低聲對橫山勇說。
“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調(diào)快速反應(yīng)支隊回漢,對共黨游擊大隊進行一次快速打擊。只要撲滅了他們,治安問題就自然解決了?!笔卉娕诒玖罟偕狡榍宕紊賹⒔ㄗh道。
“好吧,那就調(diào)青木支隊火速回武漢,但只能借用十天,余下的問題由古賀君自行解決?!睓M山勇一錘定音。
得到消息的齊先平馬上找到國軍特戰(zhàn)旅旅長徐保樹,對他說:“徐老弟,我手上現(xiàn)在有一筆大買賣,不知你是否愿意合作?”
徐保樹說:“什么大買賣,你說說看!”
齊先平說:“昨天,我們在漢口的內(nèi)線送來了可靠情報,青木快速反應(yīng)支隊幾天后要回武漢,對漢東進行全面掃蕩。青木支隊是鬼子最精銳的王牌,這可是我們的老冤家呀!”齊先平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徐保樹的臉色。
徐保樹一聽“青木支隊”四個字,騰地站起,問:“這消息真的準確嗎?”
“千真萬確!不過,青木支隊兵力已增至三千人,他已由大佐升為少將。你說說,這算不算一筆大買賣?足夠你大富大貴的吧!”齊先平的話充滿了極大的誘惑力。
“此話怎講?”
“上次你吃了大虧,但給青木造成的損失也不小,你的特戰(zhàn)團也因此變成了特戰(zhàn)旅。如果這次全殲了青木支隊,雖然損失也會不小,但你的肩上會再加一顆星的。甚至蔣委員長也可能會單獨召見你,軍界中將有一顆將星冉冉升起,那是多么讓人憧憬?。 饼R先平亦真亦假地調(diào)侃道。
“不瞞齊兄說,白長官前幾天召開了軍事會議,認為抗戰(zhàn)要不了多久就會結(jié)束,要求各部隊要積極主動地向城鎮(zhèn)附近以及平原地帶逐步擠壓,防止共黨日后與國府爭奪富庶地區(qū),我的特戰(zhàn)旅擔當這一行動的機動支援任務(wù)。”
“那太好了!機斷專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齊先平不由高興起來。
“為了齊兄,我只得這么做了?!毙毂滹@然下定了決心。
“跟你合作,我也來不及請示上級,但是為了消滅日本鬼子,我豁出去了!”
“好,咱們的買賣成交!”
且說青木支隊接到命令后,當即兵分三路,向漢南、漢北、漢西三個方向同時出擊。各個方向上的國民黨游擊部隊盡管接到了來自敵人內(nèi)部的密報,但都不以為意,認為每一路鬼子不過千人,勢單力薄,沒什么可怕的。雖然他們也相應(yīng)地做了防御部署,卻并未看作是嚴重的敵情,有的還準備張網(wǎng)捕雀,予以圍殲?zāi)?。誰知這支鬼子與往日的鬼子大不相同,不但火力強大,機動性強,而且作戰(zhàn)兇狠剽悍,反應(yīng)快速敏捷,當你還未準備好反擊時,他就已經(jīng)殺到面前來了。一個回合下來,國民黨游擊部隊的陣地如同冰峰崩塌,士兵四下潰逃。鬼子又如影隨形地撲上來,如虎入羊群,國民黨游擊部隊只得丟盔棄甲,望風而逃。
徐保樹的特戰(zhàn)旅駐扎信陽的第二天下午,就接到了李品仙的火急電令,令他當晚向漢口急進,解救那些被青木支隊打得七零八落的游擊部隊。徐保樹接令后大喜,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與齊先平的游擊大隊形成合力,與青木支隊決戰(zhàn)了。于是,他下令全旅立即整裝出發(fā),直指漢口北部的盤龍山。
大約深夜兩點左右,青木被古賀的電話吵醒了。古賀告訴他,昨天黃昏時分,徐保樹的特戰(zhàn)旅從河南信陽向漢口開來,目標是漢北的盤龍山。
青木聽了,不由精神一振,說:“來了,終于來了,今天我叫他來得去不得!”
他翻身下床,朝門外大叫一聲:“來人!”
話音剛落,一衛(wèi)兵急忙推開門站在面前。
“傳大隊長以上的軍官到作戰(zhàn)室待命!”青木說完,走向了作戰(zhàn)室。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國民黨軍隊的兵器裝備有了很大的改善,特別是王牌主力軍,基本上實現(xiàn)了半美式化。徐保樹的特戰(zhàn)旅自然也不例外,裝備了一個炮兵營,每團裝備了一個平射炮連,一個迫擊炮連,每個營配置了一個機槍連。特戰(zhàn)旅的編制為三個團,五千余人,從兵力和火器配置上,大大超過了青木支隊。特戰(zhàn)旅憑著機械運輸上的優(yōu)勢,拂曉時分就到達了漢北的盤龍山。
防守盤龍山的是鬼子的一個守備中隊,接到青木的指令后,他們早已做好了據(jù)塹死守的準備。徐保樹率部到達后,并不急于攻占盤龍山,而是將隊伍散開在原野上挖壕筑壘,并把筑壘的重點放在了炮兵陣地和機槍陣地上。他這樣做的意圖很明顯,就是穩(wěn)扎穩(wěn)打,不蹈五年前的覆轍。
徐保樹按兵不動倒是大出青木的意料,他原計劃在特戰(zhàn)旅圍攻盤龍山之際,突然出擊,對特戰(zhàn)旅進行閃電打擊,沒想到徐保樹竟然不上當,青木不覺有些心煩。
鈴森參謀長見狀建議道:“將軍,既然徐保樹不上當,我們不妨示弱于形,撤走山上的守軍,以堅其心?!?/p>
“好,給盤龍山的守軍發(fā)電,毀掉所有設(shè)施,向城區(qū)撤退!”青木下令。
“旅長,鬼子要撤退了!”副官向盤龍山上一指。
徐保樹舉起望遠鏡,果然發(fā)現(xiàn)一百多個鬼子正急匆匆地下山,向漢口城區(qū)奔逃。
“命令二團三營立即占領(lǐng)盤龍山,把火炮營移到山上去!”徐保樹下令。
于是,剛筑好的炮兵陣地只得放棄,一門門火炮先后拉出炮兵陣地,向盤龍山下運動。與此同時,二團三營成戰(zhàn)斗隊形,快速向山頂逼近。不一會兒,全營士兵都摸上了山坡,正向山頂房屋和防御工事搜索前進。
突然,一道亮光閃過,盤龍山上響起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爆炸聲一陣接一陣,經(jīng)久不息。原來,鬼子在撤退之前,留下了十名敢死隊員,他們直接操縱爆炸裝置,當攻山的特戰(zhàn)旅士兵全進入房屋和防御工事內(nèi)部時,鬼子們突然啟動爆炸裝置,與數(shù)百名特戰(zhàn)旅士兵同歸于盡了。
山下的國軍特戰(zhàn)旅士兵被巨大的爆炸聲驚呆了,徐保樹大喊:“都不許亂動!拿起武器,準備戰(zhàn)斗!”轉(zhuǎn)頭對二團長說,“派一個連上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轟!”一顆炮彈帶著劃破空氣的尖厲嘯聲突然落在正在運動中的炮兵隊伍中間,一股煙塵沖天而起。只見一匹騾子拼命地蹦躍了兩下,頹然倒下,一門火炮被炮彈掀得兩輪朝天,機件扔得滿地都是。緊接著又落下五發(fā)炮彈,一個煙柱接著一個煙柱從地面騰起,卷挾著泥塊、人體和騾子的殘肢碎肉,以及火炮的零碎機件拋向空中。受驚的騾子拖著火炮漫野奔逃。這時,炮彈又密集地傾瀉下來,巨大的聲響震得大地也為之顫抖。
徐保樹目睹這場猛烈炮擊,頓時懊悔萬分,罵道:“他娘的,又上當了,真是大意失荊州哇!傳我的命令,二團堅守盤龍山,主力向東北方向轉(zhuǎn)進!”
磨石山與盤龍山相距三十余里,如果車運三十多分鐘就可到達。齊先平原以為徐保樹部占領(lǐng)盤龍山是舉手之勞,然后在磨石山與盤龍山之間預(yù)設(shè)戰(zhàn)場,由他率游擊大隊一部作誘餌,將青木支隊引入預(yù)設(shè)戰(zhàn)場,最后兩軍合力殲滅之。但戰(zhàn)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戰(zhàn)爭的規(guī)律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青木示弱于形,請君入甕的驕敵之計終于發(fā)揮了作用,徐保樹的火炮營和一個步兵營遭全殲。于是,雙方的力量此消彼長,失去重火力掩護的特戰(zhàn)旅,如同一個失去了手中武器和剝?nèi)チ松砩峡椎奈涫浚兊皿@惶而不知所措。在這種情況下,徐保樹也只好下令撤出戰(zhàn)場,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就轉(zhuǎn)到了青木這邊。
青木決不放棄這難得的機會,他留下一個大隊的兵力繼續(xù)圍攻盤龍山的守軍,主力則窮追猛打撤退的國軍。徐保樹率領(lǐng)特戰(zhàn)旅且戰(zhàn)且退,向磨石山而來。他們一路丟盔棄甲,傷亡大半,到達磨石山下時,人馬竟然已不足兩百。
當齊先平率部穿插到盤龍山附近時,突然傳來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他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摸清了鬼子火炮陣地的位置,擔憂的是守軍頂不住而潰散。于是,他又臨時作了戰(zhàn)術(shù)上的調(diào)整,由劉天元帶領(lǐng)一中隊接應(yīng)盤龍山的守軍。他親率二、三中隊突襲鬼子的火炮陣地。
一番惡戰(zhàn)驚天動地,齊先平率二、三中隊摧毀了鬼子的炮兵陣地,然后與劉天元的一中隊會合,火速趕向磨石山。
“楊子寬,奪了鬼子多少門炮?”齊先平問。
“報告大隊長,奪了十一門火炮,其余的都被炸毀了?!?/p>
“太可惜了,你這個敗家子!打的時候眼睛怎么不看著點兒?”齊先平罵道。
“大隊長,你太冤枉我了,明明是炮兵炸毀的,怎么賴我身上了?”楊子寬不服氣地辯駁道。
“我叫你刺刀見紅,可我分明聽到了有手榴彈的爆炸聲,你至少炸壞了我?guī)组T火炮!你還敢跟我頂嘴,反了你!”齊先平說著說著就發(fā)火了。
楊子寬見大隊長真的發(fā)火了,低著頭,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隊伍強行軍二十余里地,清晰地聽到了磨石山方向傳來了隆隆的炮聲。
“姚成,離磨石山還有多遠?”劉天元問。
“還有三里地?!币Τ苫卮?。
“大隊長,這樣的距離正好架炮了!”劉天元提醒道。
“詹育南,把十一門火炮架起來,不要吝嗇炮彈!”齊先平下令。
大約過了兩分鐘,離磨石山不足兩里地了,磨石山上的廝殺聲陣陣傳來,動人心魄。忽然,一陣尖厲的嘯聲從隊員們頭頂上掠過,緊接著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顆顆炮彈落在山下鬼子的人群中爆炸,鬼子的殘肢斷體飛上了空中,原來是詹育南指揮的十一門火炮開始吼叫了。
炮彈還在持續(xù)地往下落,哪里鬼子多就落向哪里,直炸得鬼子四散躲避,剛才那殺氣騰騰的勁兒也蕩然無存了。
只有青木手拄戰(zhàn)刀,全然不懼地立在小山坡上。周邊的士兵誰都不敢去拉他,連他的貼身副官也是如此。其實青木并不在意眼前的轟炸,此刻他心里正翻江倒海。他知道齊先平率主力趕到了,炮轟皇軍的火炮正是剛繳獲的九二步兵炮。好像要驗證他的推測似的,后方響起了激烈的槍聲。
“來了,終于來了?!鼻嗄距f。自五年前天柱山之戰(zhàn)以來,他一直渴望與齊先平再度交手,皆因更大的戰(zhàn)事而耽擱下來。然而,在眼下他最不愿與之交手的時候,齊先平卻來了,而且一來就是要置他于死地。“應(yīng)不惜一切代價攻下磨石山!”他深信,只要有三百名皇軍士兵在,就能守住山頭,等待援軍的到來。
“去,告訴平山大佐,不惜任何代價占領(lǐng)山頭,否則,自戕謝罪!”青木臉色僵硬地說。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齊先平的三個中隊像出山的猛虎,銳不可當,無論鬼子如何拼死抵抗,也遏制不住他們進攻的勢頭。
“將軍!快下令左右兩翼火速向我們靠攏!”副官請求道。
“那是抱薪救火,還是為支隊留一點種子吧!電令鈴森、羽田,火速擺脫支那軍的糾纏,向漢口撤退,誰能保存住實力,誰就是支隊的功臣!”青木說完,眼眶噙有淚水。
“將軍,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進攻磨石山,為什么不趁機撤退呢?”副官不解地問。
“敵人的目標在我,如果我撤退,將導致全軍覆沒。我向磨石山進攻,就能牽制敵人的主力,左右兩翼的皇軍將士就能突出重圍,撤回漢口?!?/p>
“將軍以身犯險,無異于以肉飼虎!”副官眼睛不由發(fā)澀。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早該是一個下地獄的人了!”青木的話語里透著一股悲愴。
“轟!”一顆炮彈落在五米左右的地方,氣浪把青木推倒了,但他又倔強地站起身來,保持著一個軍人標準的姿態(tài)。
“來人,把將軍扶到前面的土地廟里去!”副官不由分說,派衛(wèi)士將青木強行架走了。
平山雄接到青木的決死命令后,戰(zhàn)刀一揮,督促鬼子不顧死活地向山頭沖擊,這樣一來,山上游擊隊員就吃不住勁了。無論機槍、步槍的子彈如何密集,鬼子就像一群山精鬼怪,都能從火網(wǎng)里翻滾騰躍出來。有的隊員被鬼子兇狠猙獰的面目和兇悍的殺氣嚇住了,已在悄悄向后退避。
易鵬大聲喊道:“兄弟們,是英雄還是狗熊就看這最后的十分鐘了,我們可不能丟了新四軍的臉,堅決守住陣地!曹明望,趕快帶小分隊出擊一下,樹立他們的信心!”
曹明望小分隊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邊射擊邊向鬼子沖過去,沖鋒的鬼子見來勢兇猛,自動分為兩翼,圍住了他們,一場決死的肉搏戰(zhàn)開始了。
忽然,鬼子的屁股后面響起了槍聲,正在拼殺的鬼子接連不斷地中彈倒下。原來,齊先平見山上情勢危急,就令劉天元帶領(lǐng)一中隊趕上山來接應(yīng)。一中隊是齊先平手中的頭號王牌,他們大多是齊先平“抗日漢留”的兄弟,久經(jīng)征戰(zhàn),擅長搏擊。只見他們?nèi)艘唤M,猶如金剛錐一樣,從前后左右,從四面八方一齊向鬼子群橫沖直撞,那情景如下山的猛虎,翻海的蛟龍。這群本就蒙頭轉(zhuǎn)向、惶然不知所措的鬼子怎能抵擋得住?不一會兒,鬼子尸骨遍地,血染山坡,剩下十幾個鬼子嚇得丟下槍支舉手投降了。只有平山雄拒不投降,切腹自盡。
南邊山坡的戰(zhàn)事一結(jié)束,磨石山上的戰(zhàn)事頓時改觀。鬼子像受驚的兔子,轉(zhuǎn)頭向山下奔跑。于是,炮彈追隨奔跑的鬼子轟炸。可鬼子絲毫不理會劇烈的轟炸,向不遠處的土地廟亡命奔去。這時,從土地廟方向傳來了激烈的槍聲,只見齊先平率領(lǐng)三百多名隊員成扇形圍了上來,奔跑的鬼子見不對頭,就又轉(zhuǎn)頭回竄。此時,從磨石山上又擁下無數(shù)抗日將士,喊殺聲猶如大海的怒濤,震蕩在戰(zhàn)場上空,青木支隊的末日終于來臨了。
這時,一個鬼子軍官舉著小白旗從土地廟里走出來,向四周企圖頑抗的鬼子大聲吼道:“大和民族的男兒們,青木將軍命令你們,不要作無謂的抵抗了,留著性命歸國與親人們團聚吧!”那軍官又向四面包圍上來的人們喊道,“千萬不要開槍,青木將軍有一封信要送給你們的齊大隊長。”
齊先平聽了,大聲叫道:“把信送上來!”
那軍官蹣跚走來,隊員們都自覺地給他讓開了一條通道。
“信呢?拿出來吧!”齊先平倨傲地下令。
那軍官雙手捧著一封書信,恭敬地呈給齊先平。但齊先平并不接信,對楊子寬說:“你讀一下,看看青木有什么屁要放?”
楊子寬從那鬼子軍官手中接過書信,大聲念了起來:“齊先平閣下:與閣下素未謀面,卻神交已久。閣下戕巖川、誅一本,名揚天下,令青木欽佩不已。竊思與閣下一較武功之高下,因羞于兵敗,無顏與閣下一決雌雄。青木是個軍人,宜當馬革裹尸,絕無求生之理,故選擇自戕,請閣下諒解。日中交戰(zhàn)已屆七年,雖結(jié)局未至,卻勝負已分,大和民族滅頂之災(zāi)不遠矣。為免遭無謂之殺戮,我已令部屬放下武器。乞閣下網(wǎng)開一面,給予一條生路,讓其歸國與親人團聚。青木拜首。嗚呼大和民族,嗚呼父母妻兒!青木絕筆?!?/p>
“徐老弟,請傳令所有將士,對放下武器的鬼子不得傷害性命?!?/p>
“那是當然的,中華民國也是《日內(nèi)瓦公約》的簽約國嘛!”
徐保樹望著夕陽下一群群低著頭,默默站立著的日軍俘虜,不由感慨地說:“一年前的青木支隊,是三千貔貅哇,就是十倍的兵力也奈何不了它。哪知一年后的今天竟是英雄末路,都是大勢所趨??!”
“有一天你也會感同身受的?!饼R先平話語里充滿了玄機。
“你認為鬼子投降后,國共會重啟戰(zhàn)端?老百姓會答應(yīng)嗎?好不容易盼到了勝利,怎能將他們重置于血海呢?”徐保樹有些不信。
“你們的蔣委員長若能想到老百姓,那天下就太平了??上粫?,你們的李、白二長官也不會。民國十六年,他們在上海對共產(chǎn)黨痛下殺手,掀起了血雨腥風。四年前,他們又制造了‘夏家山事件,率先掀起了反共高潮,要他們改惡從善,難!”
徐保樹聽了,默不作聲。
“老弟,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呀!你這種正直愛民的品性在那邊終究是呆不下去的?!饼R先平規(guī)勸道。
“我會站在老百姓的立場上,慎重考慮這些的?!毙毂湟荒樓f重地說。
“徐老弟,你看我們兩軍控制的地域如何劃分?”齊先平盯著徐保樹的眼睛問。
“漢東是齊兄控制的地域,為弟怎能染指?但漢南、漢西、漢北嘛,齊兄,你就不要多想了,免得引起誤會和沖突,畢竟鬼子還未退出中國?!毙毂渚d里藏針地回答。
“你說得有道理,我們要那么多干什么?要了也吃不消。這樣吧,徐老弟,這些俘虜都交給你帶回去,你肩上要添上一顆星,還得靠他們哩。至于武器裝備嘛,徐老弟,槍支火炮我們?nèi)?,其余的全歸你,怎么樣?”齊先平故意一臉無賴的表情。
“老齊,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口!這還是兄弟嗎?”徐保樹質(zhì)問道。
“徐老弟,莫怪老哥對不住你。你們的武器打沒了,有美國人給你們送來,我們可是損壞一件就少了一件。就算老哥求你了,不要與老哥斤斤計較!”齊先平知道徐保樹很重感情,所以軟磨硬纏起來。
“好吧,就算為弟送你一個大人情。其實,我們并不稀罕鬼子的武器,這都是過時的玩意兒,比不上美國武器先進、順手?!?/p>
“那是,那是,這些破爛過時的玩意兒怎入徐老弟的法眼?承讓,承讓了!”齊先平急忙奉承道。
“易鵬,趕快派人打掃戰(zhàn)場,把武器都裝上大車運走!我現(xiàn)在到豫鄂邊區(qū)黨委匯報去。”齊先平情緒有些落寞。
“那你要快去快回,一大堆的事正等著你去處理呢?!币座i說。
“徐老弟,為兄要走了,請多珍重!”齊先平說完,縱身一躍,跨上了東洋大馬。
“老齊,你這么急著走為什么呀?”徐保樹不由大叫道。
“回去領(lǐng)受處分唄,請求赦免我先斬后奏之罪?!饼R先平說著一揚鞭,戰(zhàn)馬仰天長嘯一聲,絕塵而去。
此時,西邊天空晚霞如火,夕陽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