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百強
這些天,郭家亮下了班就往東邊的半山坡上跑。半山坡是礦工的臨時居住區(qū),那兒橫七豎八蓋滿了油氈房。郭家亮向工友學習,幾個月前,也利用空閑時間撿來廢棄的磚頭和木料,在半山上蓋了兩間油氈房。房子里臥室和客廳是分開的,有向龍頭溝家屬樓看齊的意思,也有縮小城鄉(xiāng)差距的意思。因為在他的心目中,盡管礦上的家屬樓蓋在山溝里,但樓上住的是吃商品糧的人,吃商品糧的人就是城里人。他已經(jīng)給臥房支好了床,添置了家具和鋪蓋,屋檐下盤了爐子,把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都準備停當了。其實,他往油氈房跑了一趟又一趟,去了無非也就是打掃打掃衛(wèi)生,檢查一下粉刷的墻壁干了沒有,哪兒還需要布置和點綴,除此再沒有什么事了,但他還是往那兒跑,那兒似乎是他心中的圣地,油氈房就是他心中的別墅,哪怕去轉(zhuǎn)一圈兒,看上一眼,心里就踏實了。
半個月前,媳婦馮玉蓮來了封信,告訴了他家中最近的狀況,在信的末尾說她想來礦上住一段時間,可什么時候來,還沒有定下來。郭家亮拿到媳婦的信欣喜若狂,跑回宿舍關(guān)緊了門,把信讀了一遍又一遍,讀得兩眼放光、臉紅心跳。他想媳婦能主動提出來礦上,一定是母親的主意。他結(jié)婚三年多了,每年只有幾天探親假,和媳婦兩地分居,離多聚少,至今還沒有孩子。母親咋能不急?他曾問媳婦為什么不愿意到礦上來,馮玉蓮說,你們一屋住四個人,我去怎么???總不能花錢住旅館或讓別人老打游擊吧?因為有次媳婦來礦上,他們在宿舍剛睡下,一會兒有人敲門,一會兒有人敲門,敲得一晚上那事也沒干成。住旅館肯定不行,占領(lǐng)宿舍也不行,媳婦考慮的周全,說得在理,可礦上就是這條件,有什么辦法?除非自己蓋房子,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媳婦來了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想住多長時間就住多長時間。
這下媳婦要來礦上了,而且是長住不是短住,郭家亮不由得站在窗戶前,面對著外面郁郁蔥蔥的大山在心里大喊,我媳婦要來礦上了!我媳婦要來礦上了!他當下便給媳婦寫了回信,要媳婦什么時間動身提早告訴他,他去火車站接。其實礦上所謂的火車站,也只有幾間石棉瓦搭的簡易房,只住著兩名鐵路信號工,負責接送進山拉運煤炭的貨車和一趟悶罐子車。悶罐子車每天雷打不動要去十多公里遠的田家咀車站接送旅客,乘坐這趟火車的基本上都是本礦的職工或探親的家屬。他拿著信飛快地下了單身樓,嘴里啍著“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去俱樂部旁邊的郵電所發(fā)了,又去礦勞動服務公司的大商場買了袋洗衣粉和鞋油。他要回去洗洗被罩和床單,洗洗床下扔的臟衣裳,把皮鞋擦一擦,再抽空去理個發(fā)。他要從改善生活環(huán)境和個人形象做起,讓自己先亮堂起來,以良好的精神風貌迎接媳婦的到來。
本來,房子早蓋好了,郭家亮可以從單身樓搬進油氈房,以主人的身份迎接媳婦的到來,但他沒有這樣做。為啥?因為他沒把蓋房子的事跟馮玉蓮說,他怕馮玉蓮埋怨自己亂花錢,也想給她一個驚喜,讓她高興高興,讓她為自己取得的勞動成果而驕傲。等她來了,直接把她領(lǐng)到新房子里去。
郭家亮懷著美好的心情等待著媳婦的來信,整天都是樂呵呵的,上班也不覺得累了,即使有人跟他開玩笑,甚至罵他一句,他也不生氣。以前身高馬大的郭家亮在井下干活像跟誰賭氣,躁乎乎的,動不動就發(fā)火;也不愛講衛(wèi)生,沒衣服穿了,在床下臟衣服堆里抽出一件穿上就行了,邋里邋遢的。下班就悶在宿舍里睡覺,和誰也懶得說話,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大伙兒都說,關(guān)鍵是他沒把媳婦帶到礦上,帶上媳婦,和柴米油鹽打上交道,就會變得隨和起來?,F(xiàn)在郭家亮三天兩頭換衣服,把皮鞋擦得亮光光的,還對著墻上的破鏡子用化學梳子把頭發(fā)梳成明星式的發(fā)型,再打上摩絲,講究起來了。出門進門嘴里都哼著歌兒。同宿舍的老李問郭家亮為啥這樣高興?郭家亮先是不說,似乎他心里藏著一個秘密,一旦告訴別人,秘密在心里就藏不住了。但他最終還是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把媳婦要來礦上的事告訴了老李。老李笑說:怪不得你像變了個人。
然而一天天過去,馮玉蓮卻沒有來信,郭家亮不免有些郁悶。他不知道媳婦是改變了主意還是在考驗他的耐性,產(chǎn)生了茫然無措的感覺。
郭家亮把憋在肚子里的話告訴了老李,讓老李給參謀參謀。老李比他年長,對女人了解透徹。老李笑說,你媳婦的心思我猜不透,但我知道我老婆的想法,她一旦產(chǎn)生來礦上見男人的念頭,就什么都不顧了。她說心里火燒火燎的,是身不由己。
郭家亮想,你老婆是這樣,我媳婦可能也是這樣子。他堅信女人的心靈是相通的。
老李狡黠地笑了一聲,說你干脆搬到東山上去吧,把新房子再收拾收拾,說不定哪天你媳婦就來了。別等人家來了,手忙腳亂的。
郭家亮便搬到油氈房去住了。他每天下班,就在屬于自己的屋子里把這兒拾掇拾掇,把那兒拾掇拾掇,哪怕是一些細節(jié)也不放過。他覺得墻雖然白得發(fā)亮,但墻上缺少點兒什么,便去服務公司的商場想買幾張年畫,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沒發(fā)現(xiàn)。他告訴售貨員要年畫,售貨員嘟噥神經(jīng)病,不過年哪有年畫?他這才恍然明白年畫是為過年準備的。他發(fā)現(xiàn)商場琳瑯滿目,要什么商品有什么商品,挑選來挑選去買了一個臺燈和一個紅門簾。他家的床沒有配床頭柜,這種臺燈可以夾在床頭上。他在農(nóng)村結(jié)婚的時候,新房門上掛的是紅彤彤的門簾,他想給油氈房的臥室門上也掛個紅門簾。仿佛掛上紅門簾,屋子里就有了喜慶氣氛,他就有了住進婚房的感覺。
走出商場,他忽然想起宿舍墻上貼著劉曉慶的劇照,那是幾年前他在礦上過年時買的。他躺在床上就能看見面帶微笑的劉曉慶,宿舍的人都喜歡劉曉慶,似乎劉曉慶就是他們的夢中情人。他便跑回單身樓,小心翼翼地把劉曉慶從墻上揭了下來,釘在油氈房的墻上。他看見房后面開著一簇一簇的山桃花,紅艷艷的煞是好看,便折了幾枝拿回家,插在柜子上的一個酒瓶里,立馬就有花兒的芳香撲鼻而來。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營造溫馨的家庭氛圍,讓媳婦在礦上多住些日子。一個晚上,他在夢里看見滿山遍野凈是盛開的山桃花,他牽著媳婦的手在花叢中跑,跑著跑著,還飛了起來,飛過了崇山峻嶺,飛到了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不知怎么的,媳婦卻掙脫了他的手,他奮力往前追,大聲呼喊著媳婦的名字。
這天郭家亮下了班,發(fā)現(xiàn)區(qū)隊辦公樓下站著一個女人,正望著遠處的天輪發(fā)呆。女人上穿藍褂子,下穿牛仔褲,頭發(fā)扎成馬尾巴狀,身旁還放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大挎包。工友們指指點點,說不知誰的老婆又來了。郭家亮看側(cè)面覺得女人像馮玉蓮,他喊了一聲馮玉蓮,女人轉(zhuǎn)過身沖他笑,笑得眉毛眼睛都活絡開來。他滿心歡喜跑上前去,卻嗔怪說,你怎么不打招呼就來了,忙提了挎包,領(lǐng)馮玉蓮去河西吃飯了。
這個煤礦坐落在南北走向的山溝里,一條小河從中間穿過,河東是礦區(qū),河西是農(nóng)貿(mào)市場,那兒有各類飯店旅社,吃香的喝辣的都行,想住什么樣的賓館都有。
走在路上,郭家亮又埋怨了媳婦一通,說從農(nóng)村家里到礦上八百里地,還要倒幾次車,也不來信說一聲,他好去火車站接。馮玉蓮咯咯笑著說,我就是不想告訴你具體時間,要給你個驚喜。又說,本來我要寫信的,但想著信要走幾天,還沒火車跑得快,就不寫信了。
郭家亮把媳婦帶到一家新開的飯店,這家飯店不但窗明幾凈環(huán)境好,還有專門的服務員侍候,不像上次來在小吃店吃飯,店面是低矮的油氈房,進門頭差點兒碰到屋檐上。馮玉蓮剛坐下來,女服務員就端壺過來給她斟了茶水。郭家亮問馮玉蓮這次來打算住多久?馮玉蓮說:最多十天半月,時間太長怕影響你上班。郭家亮說,恁急干啥?收麥子早著哩,多住些日子。馮玉蓮說:你說得好,在哪兒住???郭家亮說:我也要給你一個驚喜,這次讓你住旅館。住旅館?太貴了,干脆在宿舍湊合幾天算了。馮玉蓮撇撇嘴。郭家亮接過服務員遞上來的菜單嘿嘿笑。馮玉蓮說:還點啥菜,吃盤炒面就行了。郭家亮說:不行,媳婦看望我來了,要讓媳婦住旅館、吃大餐。馮玉蓮沒想到男人這樣大方,她記得第一次來礦上,男人領(lǐng)她只吃了盤炒面,喝了一瓶汽水。第二次來還是吃了盤炒面。她理解男人,知道男人下井累死累活一月下來只掙二百多元錢,家中這兒要花錢,那兒要花錢,根本攢不下錢。結(jié)婚的時候,他們就盤算著蓋三間屬于自己的大瓦房,為實現(xiàn)這一宏偉目標,一直縮手縮腳過日子。這次他們沒有吃炒面,郭家亮點了三葷一素的菜,稱要吃米飯,還點了湯。馮玉蓮很滿意,吃得也滿意。
吃過飯,郭家亮提著帆布大挎包,帶著媳婦過了搖搖晃晃的吊橋,穿過燈光球場繼續(xù)往前走。馮玉蓮問去哪兒?郭家亮說前面,前面。
那是黃昏時分,太陽還在西邊的半山上架著,天空呈現(xiàn)出一道道靚麗的光芒。路邊的楊樹正在生芽吐綠,礦部前的花壇里,有白的紅的黃的花兒正在開放,空氣中氤氳著花香。他們穿過鐵道,往東邊的半山坡走去。此時,一個個從油氈房戳出來的鐵管子煙筒已冒起了青煙。馮玉蓮說:你不是領(lǐng)我住賓館嗎?咋往這兒走?郭家亮故作神秘地說:你以為只有河西才有賓館?半山上也有賓館,還是新賓館。
他們七拐八拐從一座座的房子前面繞過去,又上了一個臺階,郭家亮說聲到了,便在一座低矮的油氈房前停了下來。馮玉蓮說:這不就是個牛毛氈棚嗎?還沒農(nóng)村家中的房子好呢。郭家亮從褲帶上卸下鑰匙,邊開門邊說:話可不能這么講,在煤礦,這都是好房子了。你甭看這些房子不起眼,住的可都是隊長、區(qū)長、勞模呢。等幾年,住上家屬樓,咱就用上煤氣了。馮玉蓮說:你做夢吧。郭家亮說:夢是人做的,我只要好好干,當上勞模就住進家屬樓了,你也就吃商品糧了。馮玉蓮看見不遠處的平臺上,幾個女人正提著鐵桶圍著水龍頭接水。她似乎看到了未來光明的前景,手在丈夫的背上捶了一下說:想得美!
郭家亮先讓媳婦把屋里屋外打量了一番,馮玉蓮發(fā)現(xiàn)房子雖然簡陋,甚至有些逼仄寒酸,但里面還算干凈整潔,劉曉慶在墻上對她微笑著,山桃花在柜子上向她招手致意,似乎在說:歡迎女主人到來!歡迎女主人到來!她頓覺有了家的味道。郭家亮進屋撂下挎包就抱住媳婦,在媳婦臉上親了一口,又要再親,滿臉緋紅的馮玉蓮不愿意配合,把他推開了,說你急啥?
當晚,他們早早就睡了,久別勝新婚,郭家亮像個貪吃的孩子,干那事干了一次又一次,馮玉蓮說:饃在籃子里慢慢吃,急啥?馮玉蓮要他說說在井下具體干什么活,累不累?郭家亮說,他是掘進隊的放炮員,只要藥在炮眼里裝好,把放炮器上的開關(guān)一扭,炮就轟的響了。一放一個準兒,決不放啞炮。馮玉蓮問放炮怕不怕?郭家亮說,剛干這活兒的時候,炮一響,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嚇得人不知道往哪兒鉆好,現(xiàn)在習慣了。馮玉蓮就緊緊地摟著男人,似乎在給男人安全的感覺。郭家亮讓媳婦在礦上多住些日子,說若覺得無聊,可以去俱樂部看電影、看文藝演出,去市場逛逛,還可以去鄰居家串門子、打撲克。他要好好上班掙錢,準備買個電視機。馮玉蓮問:買電視誰看?郭家亮說讓你看呀!礦上不用花錢的文化活動不是打籃球就是看電視,他還是喜歡看電視。因為打籃球幾乎天天都是那幾個人,也都是那老一套,電視就不一樣了,電視里有男有女、有白人有黑人、有纏綿的愛情故事、有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爭場面,呈現(xiàn)的是立體式五彩繽紛的世界。另外,他認為電視最大的好處是,想什么時候看什么時候看,想看什么看什么,可以由自己管控。搬到油氈房就算好歹有個窩了,他家也應該有臺電視機。他愛自己的女人,要想盡辦法來滿足她,讓她能快樂地留在礦上。馮玉蓮說:我才不愛看電視呢,我愛看電影。她覺得電影不但銀幕大,銀幕上的人也大,看電影的人能融入電影的場景里,那種感覺很奇妙。她在縣城上班的時候,常常去電影院看電影。郭家亮訕笑說:那就讓孩子看。馮玉蓮說:我才不愿意生孩子呢,一個人想干啥干啥,多自由。他知道媳婦說的是賭氣話,忙安慰她,說等你轉(zhuǎn)了正再生孩子也不遲。馮玉蓮中學畢業(yè)后一直在縣橡膠廠干臨時工,最大的夢想是轉(zhuǎn)正當正式工,不被人歧視。可一年年過去,身份問題還是解決不了,前段時間,她一氣之下辭了工。郭家亮說:不干就不干了,工資低,轉(zhuǎn)正沒希望,又掙不下錢,你安心當家屬得了。馮玉蓮一頭鉆進丈夫懷里,她忽然感到,只有這兒才是最溫馨的港灣。
郭家亮在井下坐下來就打瞌睡,老李說,郭家亮的媳婦來了。有人說,難怪郭家亮這么勞累,他在井下要放炮,在井上也要放炮,咋不勞累?大家就讓郭家亮請客,說上次給他幫忙蓋房子酒沒喝好,當時郭家亮承諾媳婦來了請客,如今媳婦來了,該兌現(xiàn)了。郭家亮不吱聲,不吱聲是因為手頭沒錢了。媳婦來了沒幾天,連買米面油帶買衣服,二百多塊都花了。離下月開工資還有好幾天,剩下的五十塊錢媳婦緊攥在手中,他不好意思張口向媳婦要錢下館子。馬山說:要不郭家亮請客,咱們花錢得了。郭家亮知道這是損人的話,自己咋能讓別人出錢?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媳婦,讓明天早點兒準備,說當然不請客也行,大家整天在一塊兒干活,就是扯不開臉皮。馮玉蓮說:臉面是要顧著的,可就這點兒錢,怕置辦不了啥好菜。郭家亮說,下井人不在乎吃多么高檔的菜,主要是在一塊兒聚聚,圖個熱鬧。次日郭家亮上班便向大家宣布,下班去他家喝酒。大家都說郭家亮夠意思。
第二天,郭家亮下班在澡池子里胡亂撲騰了幾下,就穿上衣服往家里跑,他想趕緊回去看看媳婦準備得怎么樣,不能怠慢了大伙兒。他看見,馮玉蓮正在忙碌著洗菜、切菜,案板上有豬頭肉、豬牛耳、豆芽、豆腐、土豆、咸菜、橘子罐頭,還有兩瓶酒。郭家亮沒想到媳婦想得這么周到,準備得這么充分。他說這么豐盛??!馮玉蓮說:六個涼菜、四個熱菜,不能丟人現(xiàn)眼。郭家亮說對著呢。便趕緊拉桌子擺凳子,洗盤子,準備碗筷。正在此時,老李領(lǐng)著幾個人就吆喝著來了。郭家亮忙讓大家先喝茶。可是直到大家端起了酒盅,也不見馬山。有人問馬山呢?老李說,不等他了。
酒過三巡,馬山進了門。他一手掂著用報紙包著的豬頭肉,一手提了瓶酒。郭家亮說你帶這干啥?我這兒啥都有。馬山說:我怕這些吃貨不過癮,又去市場采購了一下,咱們把它解決了。大家哄堂大笑,說反正馬山一個人掙的錢沒地方花,愛買就買吧。讓馬山快坐下來喝酒。按老規(guī)矩,他先把前面三杯酒補上就行了。馬山說照辦,自斟自飲三杯,就算跟大家齊步了。隨后,一個一個劃拳行令,打老虎杠子,很快八個人把兩瓶酒就喝完了。后來有人提議馬山打關(guān),跟大家再喝一圈兒。馬山便打開自己買的酒給大家斟上,然后掄起筷子在飯桌上敲。一圈兒下來,馬山已醉醺醺的了。他看桌子上幾個盤子空了,忙喊著上菜上菜,就站起來往案板跟前擠,轉(zhuǎn)身和馮玉蓮撞了個滿懷,身子貼到了馮玉蓮高聳的胸脯上,腦子轟的一下就麻木了。馬山名義上是來喝酒的,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看看郭家亮的媳婦,他聽說郭家亮的媳婦長得十分漂亮,想印證一下到底能漂亮到什么程度。當晚見到郭家亮的媳婦果然水靈,臉盤子端正,身段順溜,屁股渾圓,尤其是一對大奶子翹著,好像還在突突地跳動,他就有了摸一把的念頭。馮玉蓮在屋檐下炒菜。馬山趁著端菜的當兒,伸出一只手摸在了她的奶子上,馮玉蓮似乎沒有感覺,或許有感覺不愿意配合,身子轉(zhuǎn)動了一下。大家吃著馬山端來的豆腐炒肉,都說郭家亮老婆做菜香,馬山嘴角流著哈喇子說:就是香,比銅城賓館的菜都好吃。有人說,讓你媳婦跟她學學手藝,給你天天做好吃的菜。馬山鼻涕眼淚嘩的流下來,哇的一聲哭了:我能有這樣的老婆就好了。
馬山醉酒夸郭家亮老婆的事被大家當作笑話傳開了。
郭家亮去上班,在隊辦公室門外聽到屋里有人在議論自己,一個說,這件事郭家亮要是知道了,兩個人非干起來不可。另一個說,他知道了還能咋?前面的人說,馬山怎么這么不地道,勾引別人的老婆。他們看見郭家亮進門,就沒人再說話了。郭家亮明顯感到大家有什么事在隱瞞他。
郭家亮下班回家,馮玉蓮喜眉笑臉,又是倒茶又是端飯,可是她發(fā)現(xiàn)男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她問怎么了?男人不回答。在床上,她盡妻子之責,男人卻沒有了以往那樣的生猛。郭家亮問媳婦這幾天在干什么?馮玉蓮說:我在家呀。晚上干啥?馮玉蓮說和馬山看了兩次電影。他問看啥電影?馮玉蓮說一場是《永恒的愛情》,另一場是《紅高粱》。郭家亮心說,我在黑洞洞的井下挖煤掙錢,你倒美,跟著別的男人看電影,你一天不是愛就是戀的,咋能不高興?但他沒把心里的怨氣發(fā)泄出來,他問媳婦為啥要跟馬山看電影?馮玉蓮說:馬山說是你讓他陪我的呀!說你忙著上班,顧不上看電影。郭家亮說:你咋能相信他的鬼話,他學雷鋒不留名啊!又說:你也不想想,他看電影不領(lǐng)張三的媳婦,不領(lǐng)李四的媳婦,為啥單單要領(lǐng)你?馬山動手動腳沒有?馮玉蓮說沒有,馬山還買瓜子讓她嗑。只是電影開始的時候,馬山拉過她的手。郭家亮眼睛圓鼓鼓地問:拉你手了?馮玉蓮說:我把他的手甩開了。郭家亮認為女人是自己的女人,關(guān)起門,自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那是自己的事,別人想占他媳婦的便宜,那是堅決不行的。你馬山跟我媳婦獻什么殷勤?我又不是買不起電影票。他嚇唬媳婦說,你們這是亂搞男女關(guān)系,知道嗎?他要媳婦以后不要跟著馬山瞎跑了。據(jù)說馬山今天領(lǐng)這個姑娘跑,明天領(lǐng)那個姑娘跑,把幾個姑娘的肚子都搞大了,是個大流氓。他警告馮玉蓮不能和流氓混在一塊兒。他罵馬山不是人,欺負他老婆,說他要揍死馬山這個王八羔子。馮玉蓮不相信流氓會是馬山那個樣子,她說:同事之間邀請看個電影咋了,你也是大驚小怪,把別人想得那么壞。郭家亮說:你可別小看馬山,他膽子大著呢,今天敢摸你的手,明天就敢拉你上床。馮玉蓮說:好,我不和馬山看電影了。又摟住男人的肩說:你也不要找馬山的事了,如果鬧起來,雙方都不光彩。
馮玉蓮置身于陌生的環(huán)境中,每天除了給丈夫做飯沒有事做,悶得心慌,她就提出要回農(nóng)村。郭家亮說,你又不上班了,急啥,等麥子黃了再回吧。又附在她的耳邊上說:懷上再走吧!他就摟著媳婦在媳婦的臉上親,還抱起她要到床上去,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馮玉蓮把他的手推開了,她說:我總不能在這兒只陪你吃飯睡覺呀。郭家亮說:你可以逛市場、看電影呀。馮玉蓮說:身上沒裝幾個錢,逛商場沒意思,電影也不是天天演。這礦上屁股大個地方,去哪兒轉(zhuǎn)?郭家亮說:我陪你去銅城,城市里熱鬧。馮玉蓮說你不上班了?郭家亮說:上啥班呀,把我媳婦陪好是大事。只要你愿意,想去哪兒我陪你去哪兒。上天摘星星我都愿意。馮玉蓮眼睛發(fā)亮說:我想去北京,去上海,你能陪我去嗎?還是實際點兒,好好掙錢過日子吧。你不是說要買電視嗎,買了電視,我在電視里看看北京、上海就行了。郭家亮說:還是媳婦理解我。
從此后,郭家亮上班,馮玉蓮就織毛衣。她專門去商場用自己帶來的錢買了幾種顏色的毛線,計劃給丈夫織件毛衣,給自己織件毛衣,給娘家媽再織件毛衣。織毛衣消磨時間快,等她把這三件毛衣完成,也就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她先是在屋里織,在院子里織,后來就織到鄰居老楊家院子去了。她家住在路這邊,老楊家住在路那邊,兩家都沒有圍墻,相距十多米遠,她坐在自家門前就能看見楊家人出門進門。每天,她都能看見楊家的桐樹下坐著一堆女人,她們說說笑笑,像嘰嘰喳喳的鳥兒聚在了一起,熱鬧極了。馮玉蓮湊上去才知道,女人們都是礦工的老婆,她們來自天南地北,每天沒事兒就在這兒聊天,打發(fā)日子。她們得知這是郭家亮的媳婦,個個都顯得很熱情,問這問那,對馮玉蓮甚是關(guān)心。當?shù)弥T玉蓮結(jié)婚幾年還沒生孩子時,她們便以過來人的口氣勸慰馮玉蓮在礦上多住些日子。有人還建議馮玉蓮去醫(yī)院檢查檢查,看身體有啥毛病沒有。老楊老婆王春秀說:不用檢查,他們兩口子一看都是好身體,就是在一塊兒的時間太少了,生孩子的事不能急,要像雞孵小雞,把窩暖熱就有孩子了。大家都笑,說王春秀還沒結(jié)婚就和男人黏糊上了。王春秀卻不臉紅,說男女遲早就是那么回事。馮玉蓮的臉倒像塊紅布了。就這樣,馮玉蓮整天織毛衣串門子,一天天就悄然而過了。郭家亮見媳婦整天守著家,白天晚上盡職盡責為自己服務,自然滿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