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女兒望著天空發(fā)呆,她一會兒指著一朵云說,那朵云在笑,不一會兒又指著另一朵云說,那朵云哭了。
我問女兒:“你為什么說那朵云在笑,又為什么說那朵云在哭呢?”
女兒說:“那朵云白得一丁點兒灰塵都沒有,它就是在微笑。那朵云是黑色的,是受委屈了,所以在哭啊?!?/p>
在女兒純凈的心里,容不下任何一點兒塵灰,就像那朵云,有了黑色,就要用眼淚洗刷掉。
我才知道,原來所有的雨都是用來洗刷委屈的。
我很羨慕孩子,像孩子那樣靜靜地發(fā)發(fā)呆,是一種很美的境界。大人們變得不可愛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不會發(fā)呆了。
女兒說,她看見了蒲公英的種子,從遠處飄來,正在慢慢地聚成雨傘的模樣。她還提及了蘋果,她說:“蘋果掉到地上,多疼,我想讓它回到樹上去。”
一顆蘋果,重新回到樹上。這是多么充滿詩意和哲思的一種想法,蘋果曾經躲過一只蟲子的攻擊,這一次還能幸免于難嗎?還有,一顆蘋果重新回到樹上,它必然要召回鳥聲,召回風和曾經照耀過它的月光,這可以被隱喻為靈魂的回歸嗎?又或許,它只是被命運召回來的,正準備重新再落一次……
看吧,女兒的一個小小的想法帶給我這么多思考。
我愛我的女兒,勝過愛自己的生命。以至于在大街上,哪怕她的影子被車輪碾過,我的心都會莫名地一陣發(fā)緊。如果可以,我愿意連同她的影子一起裝進書包里。有人說我有些過于寵溺孩子,其實不是的,假如她犯了撒謊這類原則性錯誤,我是會嚴厲對待的,她也很怕我嚴肅起來的樣子。但是,我會任由她撒歡兒,陪著她野外露營,聽蛐蛐,看星星,會默許她在墻壁上胡亂涂畫,我不要求她背誦這背誦那,“神童”在我這里是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詞匯,不是“童”褻瀆了“神”,而是“神”褻瀆了“童”。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樣子,是扎根在人間的最美妙的花,為什么非要是“神”呢?
與“神”比起來,我更愿意女兒“童”一點。
豐子愷先生喜愛孩子,在他的眼里,小孩子的任何動作、任何表情都美得不得了,當然包括哭鬧,“小小的失意,像花生米翻落地了,自己嚼了舌頭了,小貓不肯吃糕了,你都要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兩分鐘。外婆去普陀燒香買回來給你的泥人,你何等鞠躬盡瘁地抱他,喂他;有一次你自己失手把他打破了,你的號哭的悲哀,比大人們的破產、失戀、心碎、喪考妣、全軍覆沒的悲哀都要真切?!?/p>
豐子愷先生的畫作充滿童趣,甚至一度被稱為“兒童畫”,這應該與他喜歡親近孩子有關。他經常圍繞在孩子身邊,一輩子都在向孩子學習,自然身心也洋溢著童真和純樸。
我喜歡和女兒待在一起,混跡于她小小的世界里,陪她騎著蟋蟀,駕著南瓜,她的坐騎有很多,從天空到海底,沒有我們去不到的地方。
我們坐在窗邊,一大朵一大朵云又一次向我們飄過來。我想,不論那朵云是笑著還是哭著,它都被孩子惦念著。除了天空,孩子的心是它們可以棲息的另一個地方。當然,也包括那些與孩子的心無限接近的,大人的心。
一朵云哭過的地方,只會更干凈。提醒著世上的人,是時候放下戒備,讓一朵云去充分占有你。正如此刻,我在女兒的心上,嫁接過來一對小小的翅膀,像我教她寫作業(yè)一樣,她也在教我怎樣小心翼翼地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