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旭
蓼春堂學徒——蓼花、蓼籽、蓼春秋原本是流落到迎水鎮(zhèn)的三個流浪兒,被好心的蓼春堂老板收留。平日里,三個孩子上午到學堂讀書,下午在店里幫忙做挑揀中藥、曬中藥等雜活。蓼春堂的藥材有一部分是從亳州采買回來的,一部分則是從挖藥人那里收購來的?;春恿饔蛩幉呢S富,野生的藥材多,藥效好。
挑揀中藥的活看似簡單,其實不然。有的藥材長得很相似,容易混淆。關(guān)于對中藥的識別,有這么一說:“四眼人挖藥的,三眼人揀藥的,兩眼人稱藥的,一眼人開藥的,不長眼服藥的?!边@三個孩子有專業(yè)揀藥師教著,老板還是放心不下,孩子們才十多歲,萬一揀錯了藥,鬧出人命,就要砸了自己的招牌。因此,他只讓三個孩子挑揀一些容易辨別的中藥材。三個孩子性格脾氣各異。蓼花和蓼籽是女孩,做事情認真負責,手腳麻利。蓼春秋是男孩,做事情老是注意力不集中,容易分神,為此他沒少挨揀藥師傅批評。但蓼春秋識別藥材很有一手,從沒有出過差錯。
轉(zhuǎn)眼六年過去了。經(jīng)過了歲月的洗禮與磨煉,蓼春秋已成為一名揀藥師,現(xiàn)在每天都指導一群流浪孩子在藥堂后院揀藥。蓼花與蓼籽則主要負責藥材加工和炮制。
有一天,店里來了一個賣藥的挖藥人。此人身高馬大,黑臉膛,胡子拉碴的,后腰別著個長煙袋桿子,翹得老高。這個人不知姓甚名啥,只知道別人都叫他“煙袋劉”。別的挖藥人賣完藥結(jié)賬走人,這個煙袋劉卻不著急走,而是把賣藥筐一扔,扁擔一擺,坐在院子里的一張板凳上看一群孩子揀藥。他取出腰間別著的煙袋,煙鍋里放進事先準備好了的一卷煙,取出火柴,點燃煙卷,一番吞云吐霧。蓼春秋坐在不遠處的石墩上,時不時地斜眼看看他。煙袋劉抽了一鍋煙,過足了煙癮,欠身,抬右腿翹起鞋底,把煙鍋在鞋底敲了敲,再把煙袋別在后腰上,彎腰撿起藥筐和扁擔,哼著小調(diào)走人。
賣藥人一走,蓼春秋急忙站起身,跑了出去。
蓼春秋一口氣跑到了蓼春堂,找到正在忙碌的執(zhí)事林先生。藥堂執(zhí)事先生相當于現(xiàn)在的大堂經(jīng)理,由老板授權(quán)全盤掌管藥堂里大事小事。蓼春秋拉著林執(zhí)事的手小聲說:“林伯,我找您有急事,麻煩您跟我到后門來!”
林先生見蓼春秋滿臉驚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放下手頭的活,跟蓼春秋一塊兒走了出去。
“有什么事,快說!”林先生問道。
“林伯,今天來的那個叫煙袋劉的賣藥人很奇怪,他到后院來看我們揀藥,還在院子里吸了一鍋煙。我覺得他是一個‘下?lián)萍?。在沒有進蓼春堂之前,我跟我的師父一起生活。我的師父是一個‘上撈家。我們蓼春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靠正當手藝吃飯,我們收的費用不高,價格合理,老少都不會得罪,自然沒有仇家。他今天是來踩點的,是不是要對我們蓼春堂下手?咱們不得不防??!”
“上撈家”類似土匪的職業(yè),一般是單打獨斗做“綁票”生意?!吧蠐萍摇迸c土匪不同,專對付為富不仁、十惡不赦的官員商家,一般不會侵擾平民百姓。“下?lián)萍摇眲t是那些沒有正當職業(yè),專靠偷拐詐騙過日子的流氓,還有的??坎赛c打探消息賣給土匪,收取費用,類似于諜報人員。
林先生聽了蓼春秋的話,盯著他問道:“你怎么斷定煙袋劉是一個‘撈家?”
蓼春秋答道:“他抽完一鍋煙,拿煙鍋敲鞋底,一般應該是左腳順手,而他恰恰不是這樣的,他在右腳底敲煙鍋。在撈家里有規(guī)矩,腿上藏槍與刀具,在左邊。撈家的行規(guī)是:撈家為寇,男左女右,家伙藏遛。他坐板凳姿勢也符合撈家規(guī)矩,不是四平八穩(wěn)坐凳上,而是屁股不點凳面地蹲著,雙腳不停地動作著,防止久坐腳麻,有危險不能走動,壞了大事。”
林先生聽后吧嗒吧嗒嘴:“你分析得不無道理??删退銦煷鼊⑹菗萍?,為何會盯著蓼春堂?鎮(zhèn)上大戶人家多得是,哪家都是財大氣粗的?!?/p>
蓼春秋說:“聽聞大別山上鬧赤匪,專打地主老財。打仗肯定避免不了流血創(chuàng)傷,需要及時救治。這個煙袋劉說不定就盯上了我們蓼春堂的金傷三寶藥品。我們店里的金傷三寶藥品治療外傷有特效,遠近聞名?!?/p>
林先生聽后眨巴眨巴眼睛,沉吟片刻,點點頭,開了口:“假如說,煙袋劉真的盯上了我們的金傷三寶藥品,他有多大能耐從我們這邊搞走呢?”
蓼春秋說:“林伯不要大意失荊州。這個煙袋劉不簡單,說不定他的背后有一股強大的勢力?!?/p>
林先生聽后想了想,一拍腦袋說:“你是不是暗指大別山匪首岳葫蘆在背后為他撐腰?”
蓼春秋笑著答:“還是林伯看得明白,洞若觀火?!?/p>
林先生鎖緊了眉頭,嘆口氣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真要是這樣的話,我們還得想方設法把藥品提前轉(zhuǎn)移到安全地方?!?/p>
蓼春秋說:“事不宜遲,我們得趕緊把藥品轉(zhuǎn)移走,以防夜長夢多,造成重大的損失?!?/p>
林先生說:“關(guān)鍵時刻堂主不在身邊,我又拿不了主意。萬一煙袋劉使用調(diào)虎離山之計,把我們的藥品騙出去乘機打劫,我在堂主面前交不掉差,這將如何是好?”
蓼春秋說:“煙袋劉已經(jīng)盯上了這批買賣,他們?nèi)硕鄤荼姡侄际秦澋脽o厭、不講道義的匪徒。我們這看家護院的也就十多號人,十多桿破槍,怎能與武器裝備精良的土匪硬碰硬?”
林先生聽后點點頭道:“我們從密道把藥品轉(zhuǎn)移走,雇船把藥品偷偷運到大別山藏庫里。知道藥堂有秘密通道的,除了堂主,還有你和我。我們藥堂上上下下有一百多號人,人多眼雜,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說不定,我們蓼春堂內(nèi)部就有人通赤匪?!?/p>
蓼春秋問:“林伯,此話怎講?”
“赤匪打著為天下窮苦人翻身解放的口號,振臂一呼,響應者無數(shù)?,F(xiàn)在的窮人太多,官、兵、匪、霸沆瀣一氣,都在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老百姓沒有活路了,官逼民反,這是必然趨勢。中醫(yī)講‘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把身體維持在一個陰陽平衡的狀態(tài)下,即‘陰平陽秘的狀態(tài),致病因子就無法使你的身體生病。反之,致病的風寒濕邪會趁虛而入,人體就會犯病?!?/p>
蓼春秋聽后用指頭彈了彈腦門,若有所思。
林先生繼續(xù)說:“煙袋劉是撈家,我早就知道了?!?/p>
蓼春秋聽后大吃一驚。
“萬物皆有靈性。中藥很獨特,就像人,有它自己的行走方式。有的藥往上升,有的藥往下降;有的藥走五臟,有的藥走四肢;有的藥走上焦,有的藥走中焦,有的藥走下焦……光知道一個藥的作用和性質(zhì)還不夠,還得明白它的行走方式。大小就相當于藥物的性質(zhì),而方向則意味著這味藥物到人體后會怎么走、到哪里去。每一位來蓼春堂賣藥之人,我們都會把他看成一味藥。藥性,大家都很重視;但藥的走向大家都不是太重視,或是一到運用的時候就忘了,這大大影響了用藥的效果。而我恰恰重視藥的走向。因此,我知道煙袋劉是一個撈家,也就不足為奇了?!?/p>
蓼春秋聽后再次吃了一驚。
“你本來就是一個撈家,也是一味藥。你和你師父相依為命,你重感情。千不該萬不該,你師父居然對一個朝廷命官下手,這個朝廷命官是清官。你師父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誤認為朝廷命官是一個奸淫良家婦女的貪官,因此誤殺了清官,也惹來殺身之禍。你師父為了掩護你逃命,結(jié)果寡不敵眾,被活活打死。你呢,為了給師父報仇,臥底蓼春堂,尋找殺你師父的幕后真兇?!?/p>
林先生說完,哈哈大笑。
蓼春秋忙問:“林伯,您為何哈哈大笑呢?”
林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
第二天,林先生便不辭而別,不知所蹤。
堂主回來后,得知執(zhí)事不明不白離去,喃喃自語道:“他是一個真正的撈家!”
站在一旁的蓼春秋聽后傻眼了,情不自禁問堂主:“堂主,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執(zhí)事的堂號叫‘沉香木。很多藥,藥名本身就體現(xiàn)了升降浮沉。比如升麻,肯定是往上升的;沉香它肯定是往下沉的。沉香就是沉香木,一般的木頭都浮于水,唯獨沉香木,扔到水里會下沉,用于人體它也會往下沉,它能降氣。”
聽到這里,蓼春秋大聲驚呼:“不好了,藏藥暗道林先生知道,他會不會把藥品轉(zhuǎn)移走了?”
堂主說:“不要大驚小怪的。這些藥品早轉(zhuǎn)移走了。”
蓼春秋聽后納悶了,忙問:“既然堂主早知道林伯會對這批貴重的藥品下手,為何不阻攔呢?”
堂主聽后哈哈一笑:“我也是一個撈家。煙袋劉和林先生是一伙的,是小撈家,我才是大撈家。我敢斷定,在你我有生之年,會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p>
蓼春秋更加納悶了:“我怎么越聽越糊涂呢?”
“實不相瞞,殺死你師父的就是林先生,他是幕后老大,很早就加入了赤匪組織。我們必須非常注意中醫(yī)里的藥名、方名、穴位名稱,其中都含有很多密碼,可以去破解?!?/p>
“為什么?”蓼春秋問。
“信仰的真味!”堂主答。
多年之后,蓼春秋為了尋找信仰的真味,毅然走進了革命隊伍中。
〔責任編輯 時舒敏〕〔圖 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