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白癡（節(jié)選）

王淑芬（原文）李作媛（品讀）

尊重生活，才能提煉出“真實”的精彩

《我是白癡》這部小說很短但是特別耐讀，我每次讀的時候都會長吁短嘆，暗暗羨慕作者王淑芬的文筆。小說的主角是小男孩彭鐵男，他的智商只有70，全書用他的眼睛來觀察生活，也記錄下彭鐵男從一年級到六年級的生活。他的表現(xiàn)經(jīng)常讓人忍俊不禁，可這種幽默卻和喜劇表演時故意設(shè)計的笑點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它全部出于一個兒童真實的表達。

小說以彭鐵男為第一人稱展開故事，這其實是一個非常難寫的角度。一個正常的成人作者該怎么描摹特殊兒童的狀態(tài)呢？王淑芬很智慧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她采用的方法是尊重彭鐵男，用真實砌出一個完整的“鐵男的白癡世界”，不夸大，也不美化。

首先是場景設(shè)計很真實。比如選文中的鐵男和“跛腳”，一個是智力低下的兒童，一個是身體殘疾的兒童，在班級里始終處于被排斥的狀態(tài)?！磅四_”很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說“我們都是倒霉人，你是天生倒霉，我是后天倒霉”；但是鐵男的智商決定了他無法理解這一點，他會覺得有人陪他一起倒霉，他很開心。選文中還提到，班里在玩球的時候，鐵男準(zhǔn)備好了要為“跛腳”擋球，可是一節(jié)課過去了，都沒人傳球給他們倆。鐵男也許不明白為什么大家不愛和他玩，可是讀者和“跛腳”都很清楚，因為他們和大家不一樣，同學(xué)們也許會憐憫他們，也許會欺負他們，可是沒人愿意和他們玩，這就是鐵男真實的生活場景。

接著就是心理真實。文章以“我”作為第一人稱展開故事，作者便從鐵男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比如“我”觀察到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體育老師如果講：‘你不必跑，到樹下休息?！四_’會更氣，他總是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我可以跑?！睆囊婚_始，讀者們就很清楚“跛腳”并不喜歡被特殊照顧，他需要的是人格上的平等。所以體育老師的同情讓“跛腳”很排斥，他想證明自己能跑。但是“我”不能理解這種復(fù)雜的心理，把它理解成“怪”。這段毫不矯揉的心理描寫讓讀者同時看到了身體殘疾兒童和智力低下兒童的困境。

如果單單塑造了彭鐵男這個“白癡”的形象，然后啟發(fā)讀者同情彭鐵男，那么小說的意境也不過如此。可是王淑芬的筆力并不局限于此，她用“白癡”的真誠與善良給了“正常人”一記猛拳。開始跑步了，鐵男拼命地跑，即使聽到體育老師在背后叫：“跑一圈就好?；貋?！可以啦！”仍然不停止。原文里這幾段，作者不露痕跡地渲染鐵男和常人不一樣的行為，讓讀者誤以為他連跑幾圈都數(shù)不清楚。此時高潮來了：

“你這個白癡，我不是說跑一圈就好，你跑兩圈做什么？”老師罵我。

我喘著氣，回答老師：“我多跑的一圈，是送給‘跛腳’的。”

一個特殊兒童用他僅有的智力去解決好朋友跑步困難的問題，此時讀者才恍然大悟：低能又怎么樣呢？他如此善良，他才是這個世界最“正?！钡娜税?。

仔細去讀《我是白癡》，這樣的真實刻畫比比皆是。作者不用傲慢的眼光去俯視、悲憫鐵男這樣的智力低下的兒童，所以小說才能讓讀者意識到要以平等之心去了解和關(guān)心彭鐵男，或許這才是智力低下或者身體有殘疾的兒童真正需要的幫助。

我們寫作文也應(yīng)該這樣，不必刻意美化生活中“丑”的部分，仔細觀察生活，盡可能讓事件真實。只有真實，才能還原生活的面貌，然后讓更多人去思考生活的本質(zhì)，這比刻意拔高立意要耐讀多了。

“跛腳”為什么會跛腳，我不會講。他曾經(jīng)告訴過我，好像是一種病給害的。我只記得他說：“我們都是倒霉人，你是天生倒霉，我是后天倒霉。”

我很高興我跟他一樣倒霉。我覺得“跛腳”像兄弟，他對我好，常常請我喝汽水。如果有人叫我“白癡”，他會狠狠瞪他。

可是“跛腳”很怕上體育課。如果是我的腳一只長一只短，我也會怕。因為跑起來一定比別人慢，而且樣子也很怪。

最怪的是，體育老師如果講：“你不必跑，到樹下休息?！薄磅四_”會更氣，他總是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我可以跑?！?/p>

所以每次體育課，我就陪“跛腳”慢慢跑。我平時跑得很快，要慢慢跑有點困難。我就咬緊牙，閉緊呼吸，一步一步用跳的，這樣就慢下來了。

我也笑他：“你跑起來像跛腳?！?/p>

“跛腳”笑了笑：“我本來就是跛腳?！?/p>

玩球的時候，我都站在“跛腳”旁邊，如果有球丟過來，我會替“跛腳”擋住?？墒?，等了一節(jié)課，都沒有人傳球給我們。我和“跛腳”只好一直講話。

后來，體育老師說要考試。他吹哨子，告訴大家：“每個人跑操場一圈，我要算時間?！?/p>

全班同學(xué)就按照號碼開始跑。

體育老師叫我和“跛腳”最后跑，不會浪費時間。我覺得體育老師很好心。

輪到我和“跛腳”了，丁同一直說：“老師，讓我們先回教室吧。他們兩個要跑到哪年哪月呀？”

體育老師很兇地說：“你的意見很多哦?！?/p>

“跛腳”站在起跑線上，輕聲對我說：“彭鐵男，這是要打分數(shù)的，你不用陪我了，要跑快一點?！?/p>

他想了想，又說：“你其他科目成績不好，不要連體育課都不及格。”

我點點頭。

老師哨子一吹，我就和“跛腳”開始跑?！磅四_”很用力地跑，屁股扭得很快，樣子很好玩。不過我不會笑他，他是因為很認真跑才那么好笑。

但是我聽到同學(xué)在笑。我看看“跛腳”，他嘴巴閉得緊緊的，汗從頭頂?shù)蜗聛恚卧谒哪橆a上。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他在哭。

“你快跑，不要等我，白癡！”“跛腳”突然罵我。

我就很快地往前沖。

我沖過七年級教室，沖過司令臺，又沖過體育老師。一下子，又沖過“跛腳”身旁。他還在用力地扭著屁股。

我聽到體育老師在背后叫：“跑一圈就好?；貋?！可以啦！”

我還是再沖過七年級教室，沖過司令臺，然后再沖到老師面前。

“你這個白癡，我不是說跑一圈就好，你跑兩圈做什么？”老師罵我。

我喘著氣，回答老師：“我多跑的一圈，是送給‘跛腳’的?！?/p>

“跛腳”才剛剛跑到鳳凰森木那里。

老師忽然笑起來，搖搖頭：“你真是……”

他沒有再罵我“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