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溪 楊子勛
摘 要:明末清初,中國繪畫尤其是文人畫發(fā)生了轉變;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繪畫尤其是現代繪畫也發(fā)生了轉變。在由元四家發(fā)展到揚州八怪和由新古典主義、浪漫主義、現實主義畫派發(fā)展到野獸派、立體畫派的歷史轉折點上,因重新發(fā)現了繪畫筆墨的價值而使文人畫的意境發(fā)生轉向的石濤和因重新發(fā)現了繪畫的形色意義而使西方現代繪畫的方式發(fā)生了轉向的塞尚皆被認為是其中最具關鍵性的人物。石濤繪畫之奇和塞尚繪畫的豐富與變化,石濤師造化的廣度和塞尚向自然主義學習的深度,這兩方面皆足以使得二人遠遠超越同時代其他畫家。因此石濤和塞尚分別被認為是近現代中國和西方現代繪畫史中承前啟后的兩大藝術家。
關鍵詞:石濤;塞尚;繪畫;藝術研究
一、石濤與塞尚生平簡介
石濤,出生于崇禎十五年(1642年),大約逝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是清初四僧之一,明代的宗室,清初富有獨創(chuàng)性的畫家。他的山水、花鳥、人物均有很高的成就,使他在清初名氣甚大。他深感國破家亡之痛,為了能夠逃避種種禍害,他決定出家,修道為僧。石濤綜合各家之長而不獨尊一家,他認為,古人雖各具一家之風范,其法度淵源實際上是從臨摹眾家之長中來,今天學畫者的作品猶如枯骨死灰而缺乏生命力,其原因正是獨尊一家,所以他不宗法一家??此茻o法,實際上卻是變古法為己法。石濤的畫瀟灑空靈,求偏求奇,想象力極其豐富,畫面的景色新奇,構圖新穎自然,筆墨放縱瀟灑,意境生機盎然,充滿了昂揚的藝術激情和旺盛的藝術生命力,作品的面貌也可謂是千變萬化。石濤的繪畫藝術別出心裁,他的自由的世界觀和藝術創(chuàng)新精神,不僅為他開啟了“揚州八怪”的藝術創(chuàng)新之風,而且對近代也有深遠的影響。
塞尚,生于1839年,逝于1906年,是法國印象主義畫家,與凡·高、高更一道被美術界稱為法國后印象主義的三大畫家,是繼法國印象主義之后的又一代繪畫藝術革新家。他強烈反對印象主義的繪畫對自然界的表面進行觀色的表現;他從印象派語言中發(fā)展出普桑式的繪畫語言,是后印象派的代表,乃新中有舊;他既強調學習自然,又不忽略學習傳統(tǒng);他借助傳統(tǒng)在自然中追求時間的永久性,強烈提倡人們要按照藝術家們自己的藝術理想和創(chuàng)作精神重新認識來自外界的事物,并在自己的作品中按照這種抽象認識重新組織畫面、表現畫面;他用抽象和幾何的因素表現物體構造的形象,對物體的畫面做到了極大的概括,結構厚實、嚴密。塞尚對作品中所運用的色彩、造型都有不同的理解和創(chuàng)造。
二、石濤與塞尚的生活經歷與其繪畫特點的相通性
從人生體驗的角度來看:盡管石濤生長于明末清初的中國,出身于沒落封建貴族家庭,而塞尚則生長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法國,出身于新興資產階級家庭,但是二人皆是時代之子,皆有自己的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并且性格同樣矛盾。
從藝術創(chuàng)造的角度來看:石濤和塞尚都是知行合一的藝術家。他們的作品和畫論交相輝映,實踐和理論高度統(tǒng)一,盡管二人的影響一個重在理論,另一個重在實踐,但他們都是面面俱到的藝術家。他們的研究領域同樣多元,盡管他們一個表現為詩、書、印類型的綜合,山水、花鳥、人物題材的綜合,重“筆”的干筆和重“墨”的混筆風格的綜合,而另一個則表現為素描、水彩和油畫的藝術類型的綜合,風景、靜物、人物的藝術題材的綜合,“形”與“色”、具體化和抽象化藝術風格的綜合。孤獨是石濤與塞尚藝術的共通之處,他們對藝術終極之境的探尋使他們對藝術同樣充滿自信。
從感受自然方面來看:石濤長期生活在山川之間,觀察來自大自然的秀麗俊美,他的繪畫感受來自對大自然的喜愛。他的傳世山水畫作品至今還有很多,如描繪山川丘壑變化的《搜盡奇峰打草稿圖》?!端驯M奇峰打草稿圖》的卷末中明確描述了山水畫的真實境界應該是投身到大自然中去觀察去體悟,而今天有些山水畫家們卻是閉門造車,全部在古人那里研討筆墨,論山水畫的優(yōu)劣,同真正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是無緣的。石濤對大自然的理解和認識是極其深刻和豐富的,他也注意到了大自然的種種獨特性變化。他的能夠充分反映中國水墨繪畫風格豐富變換的《潑墨山水圖》,強烈表現中國山水人物筆墨的藝術情趣與精神藝術化表現效果的《山水清音圖》,精妙繪畫色彩豐富變幻的《苦瓜和尚畫語錄》,都充分地顯示了中國山水畫藝術風格的豐富多樣,令人產生耳目一新、神采飛揚的新時代感覺。
塞尚說:“畫家不需再現自然,而是代表自然。”塞尚強調體面與結構的畫法,他認為人在表現自然時需要用圓柱體、球體、椎體等,在我們感受整個大自然時,深度比平面更為重要。
從尊重自身感受方面來看:石濤感悟到繪畫的誕生,來自于自己的感受,必須根據自己的特殊藝術感受和風格來進行獨特的藝術創(chuàng)作。在《苦瓜和尚畫語錄》中,他以“一畫”的概念為命題把自己對山水畫的藝術主張?zhí)岣叩搅烁挥姓芾淼母叨取K纳剿嫃娬{表現和抒發(fā)自己的個性,主張“借筆墨寫天地萬物而陶泳乎我”和“借古開今”?!蹲鹗苷隆分兄攸c體現了石濤在山水畫藝術創(chuàng)作中十分珍惜自己的感受,并且必須充分運用它。石濤認為只有真正有自己個性的繪畫藝術家才能夠充分地利用理性認識來啟發(fā)人們感性的感受,并從人們感性的感受中再次回歸于理性認識。從整體造型上的角度來看,石濤的繪畫是對客觀事物的主觀感受進行處理,用不同的筆墨、不同的線條勾勒和表現出音樂節(jié)奏般的旋律和個性化的藝術畫面。他的藝術作品來源于自然,而在其表現上又極其主觀和富有個性,既不拘泥于繪畫的對象,同時又強烈反對藝術因襲傳統(tǒng),主張藝術變革。
塞尚和石濤都潛心學習古人,并能從中自探靈苗。塞尚潛心研究實踐自己的發(fā)現和繪畫理論,他的作品在思考、把握和造型方面都達到了新的境界,他的目光已遠遠離開印象派而到達了更廣闊的藝術之海。他研究前輩大師的作品并在普桑的畫中發(fā)現對象構成了美麗和諧的圖案。塞尚更加善于畫面的構圖與體積,關心整體結構與均衡,畫面和藝術追求恒定持久和凝重厚實的整體感覺。這種對藝術的追求驅使他最終決定不參加傳統(tǒng)印象派的繪畫展,他覺得自己始終追求的畫面和藝術風格與傳統(tǒng)的印象派并不相同,他始終認為對表象的藝術描繪不是對現實世界事物本質的探索和洞察,印象派現代畫家所追求和推崇的對光、影、色的綜合分析的藝術再現美并不具有深遠的藝術意義,缺乏永恒的藝術價值。對于塞尚這樣的善于觀察和思考的人來說,繪畫不是一種追求愉悅的視覺體驗活動,而是對人們精神和心靈的一種探索。他的整體繪畫觀念和造型手法與石濤等一些現代印象派畫家的整體造型設計觀念和手法相暗合。
石濤與塞尚皆強調師古人之跡更師古人之心,古人之心就是古人師造化之心。二人皆在平衡師古人與師造化、向傳統(tǒng)學習與向自然學習之間的關系。在重古人的語境中,石濤強調造化,提倡尊重對造化的感受,其貢獻在于“退”中之“進”;在重自然的語境中,塞尚重視傳統(tǒng),主張創(chuàng)造堅固、持久的博物館式藝術,其貢獻在于“進”中之“退”。
因此,石濤與塞尚藝術生命體異而性通。
三、 石濤與塞尚的繪畫藝術的差異性
中國的繪畫無論是寫意還是寫實,其中最核心的范疇是意境。道、氣、象是中國哲學的基本理論命題,而現代的道生氣、氣生象則被認為是中國哲學的基本理論邏輯。
西方繪畫無論是具象還是抽象,其核心范疇是形式??档略谄洹都兇饫硇耘小分羞@樣寫道:“在現象中,我把那與感覺相應的東西稱之為現象的質料,而把那種使得現象的雜多能在某種關系中得到整理的東西稱之為現象的形式?!爆F象形式的本質就是某種方法使得雜多的統(tǒng)一性發(fā)展成為可能。從古希臘、古羅馬到現代主義,形式貫徹西方的美學和藝術的發(fā)展歷史,并且自始至終在美學和藝術體系發(fā)展過程中居核心的地位。
中國繪畫圍繞意境的營造發(fā)展出了獨特的筆墨體系,點線韻律和由陰、陽、黑、白幻化出的濃、淡、干、濕、焦五色是中國繪畫的魅力所在。中國繪畫中意境的終極境界是“逸”的精神。西方繪畫圍繞形式的構建發(fā)展出了獨特的以素描和色彩為兩翼的形色體系,面體結構和由紅、黃、藍三原色變化出的色相、明度、純度、冷暖是西方繪畫的魅力所在。西方繪畫中形式的終極目的是再現和表現。這是中西繪畫的體之異。
四、結語
塞尚與石濤是兩位不同地域、不同時代、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民族的開拓性畫家。他們雖然屬于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畫種,但他們都是文化人、自然人、自由人和為了藝術而生的人。盡管他們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但是他們都把繪畫視為天地大法,視萬物無分別、無界域,認為萬物是相通的。去探索一個未知的世界,用生命去體驗生命,他們是相似的;把繪畫看作是生命的綿延,陶冶性情,抒發(fā)自己的情感,他們是無分別的。他們以自己的宇宙觀、人生觀引導我們理解藝術、解釋藝術、創(chuàng)造藝術,他們過著避世的生活,超越了自我,超越了功利,超越了各種價值觀。塞尚與石濤既是各自時代的產兒,也是那個歷史時期的叛逆者,更是那個時代東西方繪畫藝術高峰相會的一代偉人。他們在面對大自然時,對實際上如何和自己應當如何都做出了獨立的判斷和思考,他們都是以生命去感悟生命,用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去畫自己看得見的東西,他們的作品不僅僅代表了自已對大自然的獨特理解和感悟,更反映了各自不同的繪畫藝術文化和信仰。他們希望達到的各種繪畫藝術境界和高度是相通的,他們希望保持獨立、自由、自我、探索的繪畫藝術風格和精神也是一致的,他們走向大自然和未知的道路和對其的探索是共同的。
從以上的分析和具體描述中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中西方的繪畫藝術家和大師在面對藝術時的那種嚴肅,他們在不斷追求藝術的美學真理發(fā)展道路上的孤獨,他們內心的神秘、光明、陌生,是當代人難以理解的,因此他們也是痛苦的、孤獨的、超前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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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佳木斯大學美術學院
通訊作者:
楊子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