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娘心

張怡

2020年的年初，眼瞅著就要過春節(jié)了。中國人嘛，過年就圖個紅火熱鬧，家家戶戶要團圓，老的少的全家人在一起就好。這徐奶奶家也不例外，孩子們都要回家過年。

徐奶奶是小區(qū)里有名的老壽星，快90歲了，鶴發(fā)童顏。雖然說滿面皺紋堆壘，可是每一根皺紋里透出來的都是樂呵呵的勁頭。

要說徐奶奶家今年可是喜上加喜，一是她馬上要過90大壽，二是遠在法國的孫女生了孩子，家里四世同堂，添丁進口，您說她能不高興嘛？可這么一來，兒子家里就得兵分兩路。兒子在武漢陪徐奶奶過年，兒媳婦去法國伺候月子。臘月二十九這天，她閨女也特意從蘇州趕回武漢家里。一兒一女承歡膝下陪著過年，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兒。

要說徐奶奶這一對兒女也是六七十歲的人了，可在媽眼里，兒女歲數(shù)再大也是孩子。老太太嘛，疼孩子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做好吃的！

雖然上了歲數(shù)，可老太太身子骨倍兒硬朗，快90的人了，下了廚房一樣是手腳利落，“滋——”臭豆腐炸得真有火候！

“媽，您歇歇吧，這活我來吧！我和我妹都在家，還用您干？”

徐奶奶搶不過兒子，一邊讓出油鍋一邊還不放心地絮叨著，“行行行，你炸的時候慢著點，別燙著！”

這邊話音還沒落，就聽見廚房里一個動靜，“咳咳！”

兒子這一咳嗽可不要緊，徐奶奶更有得說了——

“你看，讓油煙嗆著了吧？還是我來吧！”

“媽，我哪嗆著了？這兩天可能著涼了，壓根兒沒事兒。我這身體多棒您還不知道？吃嘛嘛香?！保ㄒ贿呎f話一邊又是一陣咳嗽）

“哥，你怎么老干咳呢？”

“對呀，好好的，這是怎么啦？兒子，你沒事吧？”

“哥，你可別是得了社會上流行的那個肺炎了吧？你……”

“咳，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干咳過去，家里頓時安靜了，空氣好像一下子凝固住了，娘兒仨都沉下臉來。

干咳！肺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來這幾天正流傳一個消息，說正在流行一種怪病，不知是感冒還是肺炎，得病的人越來越多，病越來越重，主要特點就是干咳。

“難道兒子這是傳染上了？大過年的難道自己家攤上事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老太太邊犯嘀咕邊說，“兒子呀，沒事吧？別是社會上傳的那個肺炎吧？”

“放心吧媽！我這身體底子，倍兒棒，肯定沒事，大概就是有點著涼！”

“那你也是60多歲的人了，不能大意。感冒了就多休息，吃點藥！”

徐奶奶看兒子氣色還好，也就沒當回事。這沒當回事可就壞了大事。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五天過去，吃藥都不管用，兒子的病情越來越重，到最后連走路都困難了。關(guān)鍵時刻，閨女說話了：“媽，不能再等了，在家都治了5天了還不見好，不行，真要是肺炎可不能耽誤了。得去醫(yī)院！打120！”

書不說廢話。120急救中心的醫(yī)護人員到家來的時候，閨女幫著醫(yī)護人員把哥哥在車上安置好了，也上了救護車。汽車正要發(fā)動時老太太追了出來，沖閨女嚷嚷：“你哥沒帶手機，在他屋里呢，趕緊回去拿！還有充電器！”

閨女趕緊下車往屋里跑，可誰能想得到，閨女剛一進屋，就聽“啪”的一聲！外面的門撞上了。誰關(guān)的門？徐奶奶！她不但關(guān)了門，還把閨女反鎖在屋里了。轉(zhuǎn)身上了救護車，隨車的醫(yī)生看了一眼一頭白發(fā)的老太太，遲疑著問道：

“老奶奶，是您，要跟著去??？”

“是啊！這是我兒子，他病了去醫(yī)院我不得跟著？他要是住院啥的，不得有個家里人照顧么？”

“那是您閨女？兒媳婦？”工作人員一臉狐疑地指著屋里。

這時候就聽屋里面閨女使勁地拍打著大門！“媽，快把門開開，讓我去，您不能去呀！”

徐奶奶對醫(yī)護人員說了：“屋里是我閨女！60多歲了，身體不好，伺候不了病人。她不能去醫(yī)院?！?/p>

“她不能去那您就更不能去了！您今年高壽了？”

“我90歲啦！我和她不一樣，我身體棒著呢！”

“您知道現(xiàn)在醫(yī)院有多危險嗎，年輕人都沒準染上。您都90歲了，您哪能去呀？我求求您，您老下車吧！”

“我知道去了危險，再危險還能比兒子病成這樣危險嗎？ 你看，他都這樣了。當媽的要不管，能指著誰管？我都90歲了，我什么都不怕了！ ”

“這……”

“兒子是我生的，病了我就應該去照管著，閨女沒病就不能去，在家呆著安全。都是我生的，誰也不能出事呀。走，開車！他住了院我就回來了！”

最終誰也沒能說動這個倔強的老太太。救護車拉著這一對母子去了醫(yī)院。下了車進了醫(yī)院的門，徐奶奶才知道她把事情想簡單了。

醫(yī)院急診樓里黑壓壓都是人！徐奶奶幫兒子排個做CT的號，竟然排在了297位。一整夜，徐奶奶在醫(yī)院里跑了無數(shù)的路，排了無數(shù)的隊，費了無數(shù)的周折，等把一系列檢查做下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早上8點鐘了。徐奶奶找了個人少一點的地方把兒子安置好，不知道是第幾次走進了醫(yī)生的辦公室，把兒子的檢查結(jié)果放在了醫(yī)生面前。

“老奶奶，這個結(jié)果我剛才看過了，還是比較重的，要留觀檢查等待確診?？墒?，我跟您已經(jīng)說了幾遍，情況您也看到了，沒有床位呀！”

“孩子，能加個床嗎？”

“老奶奶，病人太多了，我們實在是加不過來呀！你先把病人送回家吧，有了床位我們通知您！”

“孩子，你家里有小孩了嗎？”

“奶奶，我兒子3歲了?！?/p>

“病的是我兒子，我雖然90歲了，他也都60多歲了，可我看著他也是3歲的娃呀！孩子，你想一想，如果你兒子病得都走不了路了，你會把他帶回家嗎？ ”

“那怎么著，床位我給您想想辦法，您先回去吧，這幾天情況危險，我怕您呆在這兒也被感染，到時候一個變一雙，那就麻煩了?！?/p>

老太太執(zhí)意不走，旁邊有病人家屬說話了：“老太太，人家大夫也是為您好！我們年輕人在這陪床都不一定扛得住，您也太倔了！”

“這老太太怎么聽不出好賴話？您不是添亂嘛？”

“我不是添亂！這是我兒子！我謝謝大家了！我問問你們，天底下哪個當娘的會把病得走不了路的孩子扔下，自己走？能嘛？求求大家了，我兒子才60歲，他還年輕！”

這時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醫(yī)生，您就給老奶奶加個床吧，我也是當媽的人！”

“老奶奶真不容易，90歲的人了！”

“醫(yī)生，幫幫老人家吧！”

在醫(yī)院的協(xié)調(diào)下，幾個小時之后，徐奶奶的兒子和一批癥狀較重的病人一起，被安排到了走廊里的臨時觀察床位。

兒子躺在病床上看著一頭白發(fā)，10幾個小時一直在為自己奔波的老娘，心里那個疼就別提了：

“媽，您回家吧！”

“盡說傻話，我回家了，你怎么辦？”

“我這不都住上院了嗎！我自己行的！ ”

“行什么呀，要不是這滿樓的人看在我這一頭白發(fā)的份上，我也還排著隊哪，別說你了?！?/p>

“您回家歇歇呀，叫我妹妹來，我都住下了，您還能干什么呀？”

“干什么？要干的事兒多了。你還沒確診，結(jié)果沒出來吧，我不得知道啊！真要是得了這個病，我不得把你送進病房啊？在這門診走廊里怎么治??？你吃了喝了的，不得有人照顧?。俊?/p>

“媽，您都90了，這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您怎么扛得住?。　?/p>

兒子說著這眼淚就下來了。

“傻話！媽活這么大了，還怕個沒地方坐？”

“我怕您在這里太遭罪！”

“我活了90年了，什么苦沒吃過。你只要能好了，媽有啥扛不了的？”

“媽，您還是回吧！我都60多歲的人了，您看，我都要當爺爺了，我能處理好我自己這點事！”

“你多大，在媽跟前也是孩子。別說話了，別想那么多，好好歇著，好好治，天塌不下來。天塌了，有媽呢！媽在，你就沒事！”

就這樣，徐奶奶就守在兒子的病床邊，餓了，她就吃包方便面；困了，就在兒子的病床旁瞇一小會。

一連5天。

徐奶奶的兒子住院5天后被確診為新冠肺炎，住進了隔離病房。隔離病房不能讓病人陪護，徐奶奶終于可以回家了。

可就在這天晚上，為徐奶奶兒子辦住院的大夫就在隔離病房外又見到了那個白發(fā)蒼蒼、步履蹣跚的身影。老太太在隔離病房外的門口，隔著玻璃對里面打著手語。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幾天前找他的那個老奶奶嗎？只見她滿面皺紋堆壘，滿頭銀絲從帽子的兩側(cè)膨散，渾濁的眼白中布滿血絲，蜷曲的腰背依然倔強地想挺立起來。大夫忍不住喊住了她：“奶奶，您兒子都住進隔離病房了，您怎么不回家呀？是不是您的檢查結(jié)果沒出來？”

按照醫(yī)院的規(guī)定，病人確認住院了，陪床家屬必須經(jīng)過CT檢查，確診沒有傳染，才能離開醫(yī)院。老太太把診斷書遞給大夫。

“太好了，奶奶，您沒有被傳染！這多好??！您知道這個病毒傳染性有多強嗎？您知道您沒被感染上有多幸運嗎？您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大夫，我不怕危險。我也不怕得病，我前幾天是怕沒人照顧他！現(xiàn)在，我就是怕這孩子脆弱?！?/p>

“奶奶……”

“這孩子從小就膽小，我想進去和他說說話！”

“奶奶，隔離病房您不能進去?！?/p>

“不然，你幫我把手機給他？”

“奶奶，這也不行，手機也禁止帶入的！”

“再不行，我給他寫個字條，你幫我?guī)нM去，交給他，行么？”

“這……好，我?guī)湍鷰Ыo他。說好了，我給您帶紙條，您可得回家休息，哎，您也太操心了?！?/p>

“大夫，這天底下哪有放心孩子的媽呀。”

大夫幫徐奶奶找來紙和筆，看著老太太一筆一畫寫字條。

“你要挺住，要堅強，戰(zhàn)勝病魔。配合醫(yī)生治療，呼吸機不舒服，要忍??！媽媽不要你照顧，媽媽要你活著！”

陪護了兒子5天5夜，看到兒子住進隔離病房，給兒子留下一張字條的徐奶奶終于回家了。

有人把徐奶奶稱為硬核奶奶。災難面前，誰敢稱言什么是硬核？什么是無畏？什么是不怕？是娘！是天下做娘的心！

徐奶奶不知道自己90歲了嗎？徐奶奶不知道這個病毒同樣也能要了她的命嗎？

人什么時候不怕死？當死神來臨，要從母親和孩子間帶走一個，任何一個母親都會希望死神帶走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給孩子。這就是娘！這就是母愛，不分年齡，超越生死。

一場瘟疫，一場災難，照見天下娘心，愛之切，情之深。

普天之下的兒子都是一樣的，普天之下的母親也都是一樣的。災難來了，就像徐奶奶說的，天底下哪有放心孩子的娘呢？

湖北和山東、山西、河南、河北、廣東、廣西，及東北西北西南諸省一樣，都是共和國母親的兒子??！他是所有省份的兄弟姐妹?。?/p>

徐奶奶心疼自己的每一個孩子。祖國母親又何嘗不是心連著心，疼愛著每一個孩子！在共和國的面前，湖北是娘的孩子，是娘心尖上最疼最嫩的一塊肉啊！天底下，哪有娘放得下自己的兒子？像徐奶奶的娘心一樣，災難面前，什么是硬核？是一樣的天下娘心！是所有的中國人都割舍不去的親情，血濃于水！ 封住了城，但是不會封住愛！

沒有強大的祖國哪有幸福的家？看，各省集結(jié)的醫(yī)療隊一批批、一隊隊進入湖北。各個省區(qū)市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傾其所有地幫助湖北。都是共和國的兒子，只要祖國需要，哪個孩子都會沖在最前面。全國各地成千上萬名醫(yī)療隊員從全國各地乘飛機、乘火車、乘大巴前往湖北，來到最危險的地方。共和國的好兒女，他們帶著這顆天下一同的娘心，來了！湖北不怕，湖北挺住，有共和國母親在，什么都不用怕！有娘在，什么都不用怕！

天下娘心，心若在，愛就在！眾志成城， 鐵石蘸血磨一劍！

鳥語花香時，

城春草木深。

唯有一腔血，

回報我娘心。

賞析：

評書之“評”，不能是大水漫灌式的講評，也不能是嚴肅刻板的點評，而應該是在潤物細無聲中引導聽眾慢慢品評。就這點來說，故事的切入點和講故事的質(zhì)量，對“評”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天下娘心》仍然以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為大背景，但在選擇故事切入點時，作者繞過了“逆行”“奮戰(zhàn)”“堅守”等有宏大傾向的題材，點中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已入耄耋之年但身體康泰的老母親，年逾花甲還能彩衣娛親的兒女，在法國剛生了孩子的孫子媳婦，出世的曾孫，這一家人幾乎就是中國人心中完美家庭的具象化。但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家庭，卻險些被兒子的一聲咳嗽打得支離破碎。

魯迅先生認為，悲劇就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而在作品中，新冠肺炎病毒就是毀滅的元兇，我們很難想象，萬一兒子有什么不測，會給這個家庭帶來多大的痛苦。如何照顧生病的兒子，如何周全年邁的老人，這一系列矛盾在作品伊始就被高高地懸吊起來。

而作者解決矛盾的方法很柔和，不是“理”，也非“義”，而是“情”。年邁的母親為了照顧兒子，為了保護女兒，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醫(yī)院，面對醫(yī)生和其他患者“這老太太怎么聽不出好賴話？您不是添亂嘛？”的質(zhì)疑，老太太的回答則是“天底下哪個當娘的會把病得走不了路的孩子扔下，自己走”，這一句堪稱整個作品的文眼，為后續(xù)老太太跑前忙后照顧兒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為作品結(jié)尾“一個人的母愛”升華為“祖國母親的大愛”鋪設了橋梁，更將潛在的悲劇因子粉碎于無形。我們可以認為，作者在娓娓道來的故事中，用情“評”出了一種偉大精神。

當然，白璧微瑕，作品在強調(diào)“情”的同時，也相對忽略了一些現(xiàn)實合理的因素，所以我們在看到作品的某一點時可能會有不協(xié)調(diào)的感覺。比如女兒被反鎖在家，到作品完結(jié)都沒有再出來露一臉，這個情節(jié)很跳脫。首先誰家的門都是防外不防內(nèi)的，女兒怎么可能被限制5天？其次，女兒的缺席，讓老太太的奉獻有了一絲“孤軍奮戰(zhàn)”的意味，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將女兒的勸告與老太太的堅持拴成一道扣子的話，那作品的后半段就會緊繃起來，情的分量也能加大。

“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深”，抗“疫”背景的清晰度能凸顯作品的主旨，對醫(yī)院細節(jié)的描寫更能描畫出緊張的輪廓。但作品中最能凸顯醫(yī)院“戲份”的就是檢查結(jié)果，這無疑讓作品的背景蒼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