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畫卷精神史詩

康璐

文學是時代的一面鏡子。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腳步的邁進，報告文學的價值在對輝煌成果的書寫中愈加得到彰顯，成為這一時代的珍貴記錄。報告文學作家作為重大事件的見證者和發(fā)言人，連同他們的作品也一起成為這段社會歷史的特殊組成部分。20世紀90年代以來，航天科技事業(yè)的發(fā)展進步，對中國乃至世界格局都產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影響。特別是1992年啟動的載人航天工程，作為中國空間科學實驗的重大戰(zhàn)略工程，實施已經近30年了，這雖然在世界歷史上僅僅是彈指一揮間，但對中國來說，卻讓一個民族的命運發(fā)生了巨大的飛躍。時代賦予作家一種機緣和權利，用自己的眼睛和筆墨來矚望這一偉業(yè)。正如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鐵凝所說的那樣，航天大軍的風采神韻，航天英雄不尋常的艱苦成長歷程，實在值得作家認真書寫。

我們可喜地看到，繼2017年出版長篇報告文學《挺進太空》之后，作家蘭寧遠又一部航天題材的長篇報告文學《中國飛天路》已于不久前出版發(fā)行。這已經是他第三部航天題材的報告文學作品了。早在2009年，蘭寧遠就曾出版了長篇報告文學《飛天夢》。這10年來，蘭寧遠穩(wěn)扎穩(wěn)打，除報告文學外，還有很多航天題材的散文和戲劇劇本，從多角度描繪了波瀾壯闊的航天畫卷，成為一位作家對這個時代的真誠記錄。這里主要談他的航天題材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

中國的航天事業(yè)是幾代人自力更生、艱苦奮斗、頑強拼搏，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創(chuàng)建并發(fā)展起來的。這是時代的一大主題，也是民族精神的命脈。蘭寧遠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牢牢地認識并把握著這一點。他努力從廣闊的生活中捕捉靈感，尋找航天事業(yè)和航天工作者獨特的精神內涵、艱辛生活和個性風采。在這個全世界矚目的全新焦點上，沒有親身經歷的人，很難深刻地理解中國人是在特殊的環(huán)境中進行著怎樣艱苦卓絕的奮斗，也很難深切地體會“航天人”這一詞匯有著多么豐富的內涵和分量。作為長期在航天系統(tǒng)工作的作家，蘭寧遠走進這座中國航天的崇高殿堂，與這段風云激蕩的年代一路同行，他深感每一步的成功都來之不易，每一次壯美的騰飛背后都是用心血與汗水澆灌的，能親歷并記錄中國的飛天之路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于是，他拿起手中的筆，相繼創(chuàng)作了《神舟天路》《巡天英雄》等多篇中短篇報告文學。

《飛天夢》是蘭寧遠的一部全面、深入講述中國航天英雄成長歷程的大型作品。在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之前，蘭寧遠曾因為工作的原因，可以接觸到包括楊利偉在內的中國第一支航天員隊伍，對這個特殊的方陣有著一定的了解，雖然已有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但由于保密要求，當時還不能公開。直到2003年，首次載人航天飛行任務之后，關于首飛航天員楊利偉的很多報道見諸媒體，但蘭寧遠感到，這些遠沒有真正觸及航天英雄獨特的成長歷程和精神世界。他決心創(chuàng)作一部深度表現(xiàn)航天英雄的作品，當然這就需要真正走進航天員的心靈世界。于是，他做了許多扎實的準備工作，先是研讀了中國航天事業(yè)的發(fā)展史，接著對航天員周邊的教練員、心理醫(yī)生等人群進行采訪。蘭寧遠努力從心靈深處準確把握著航天英雄的飛天夢想和思想脈搏，經過對楊利偉本人數十次的交談，并親身體驗了航天員的生活和訓練，終于掌握了足夠的素材，讀懂了他們的精神世界。

《飛天夢》再現(xiàn)了楊利偉從一個向往藍天的孩子到一名飛行員，從一名飛行員到一名航天員，從首飛航天員到航天員管理者的成長歷程。全面、集中地披露了中國航天員大隊自1998年成立以來十多年走過的風雨歷程。作品雖然以楊利偉為主人公，而實際上作品卻將他置于載人航天工程的宏大背景之中。不僅記述了一位英雄的成長軌跡，也再現(xiàn)了航天員群體乃至整個中國航天人幾十年的奮斗史。作者以深沉而凝重的感情，用文字重現(xiàn)事業(yè)的輝煌，回望他們那些浸透著血汗與智慧的日子，表達出伴隨改革步伐成長的一代人的心理特質與價值觀念。透過《飛天夢》可以看到，蘭寧遠是在日常生活和飛行任務中進行冷靜的觀察和細心的判斷，并且從周邊的人物中折射英雄的身影，這就使作品不僅僅是站在高處的精神層面歌頌英雄，而是帶著讀者一起走進深邃的內心世界去感受人物的平凡與偉大。所以，《飛天夢》表現(xiàn)出了和同類作品不同的既厚重又親切的氣質，這部書出版后，被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向青少年推薦為百種優(yōu)秀圖書之一。

蘭寧遠的航天題材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的進步和成熟，是在不斷的體驗、積累和思考中逐漸形成的?！讹w天夢》出版之后，蘭寧遠并沒有急于再出長篇紀實作品，但一直密切關注并跟蹤著載人航天工程的發(fā)展進步。到創(chuàng)作《挺進太空》時，已經過去整整九年時間。這九年，中國的航天事業(yè)又取得了更為輝煌的成就，載人航天工程實現(xiàn)了多人多天飛行、載人出艙、空間交會對接等任務，航天人也由幕后走向了前臺，更多的秘密和故事浮出了水面。蘭寧遠感到，偉大的事業(yè)需要有千千萬萬的人在幕后奮斗，更多的英雄是那些默默無聞奉獻了幾十年的航天大軍，他們?yōu)榱藟粝胪瑯拥膱允?，更令人感動。面對這樣一項跨世紀的國家工程，如果沒有權威的、有深度的記錄，他們的故事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再也無法找尋，他們的艱辛或許無人知曉，他們閃耀的智慧和勇氣也不會被看到。蘭寧遠對這一題材有了新的思考和認識，創(chuàng)作的視野也從航天員系統(tǒng)延伸到了整個工程，從航天英雄拓展到了整個研制隊伍?？梢嬲龑懗鲇袃r值的作品，并不是誰都可以完成的。蘭寧遠是身在航天系統(tǒng)的作家，這既是身份的統(tǒng)一，也是情感與責任的統(tǒng)一，他開始向更高的山峰攀登了。

載人航天工程屬于高科技領域，涉及工程學科范圍很廣，幾乎都是國際的技術前沿。這對于文科出身的蘭寧遠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因為只有真實的生活才能為有價值的表達提供基礎和可能。首先，他自己要閱讀大量的航天歷史和航天技術等多方面的資料，掃清知識上的障礙。在此基礎上，為了力求真實準確，他堅持只要有據可查就絕不虛構的創(chuàng)作原則。由于載人航天工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處于高度保密的狀態(tài)，可以供作家參考的資料并不多。還有，和一般的高科技項目不同，載人航天是“萬人一桿槍”的國家重大工程，直接參加研制的單位就有110多個，參試單位多達3000余家，技術人員超過十幾萬人，每項關鍵技術，哪怕一個微小的電子元件研發(fā)都十分重要。如何對這樣宏大的工程做全景式的書寫？怎樣選材成為關鍵。這也是對作家思想能力的高難度考量。

為了寫好《挺進太空》，蘭寧遠利用不同機會找到丁衡高、沈榮駿、任新民、屠善澄、王永志、戚發(fā)軔、周建平等直接參與工程論證、決策和研制的上百位領導、專家和技術人員了解情況，并來到原總裝備部、航天科技集團、中國科學院等單位對工程總體和航天員、載人飛船、運載火箭、發(fā)射場、著陸場、測控通信、空間應用等各大系統(tǒng)進行了深入的采訪研究。上至工程的決策層領導、專家院士，下到一線技術員、崗位操作手，每個系統(tǒng)都有各自的領域，每個行業(yè)都有獨特的經歷，涉及多種學科，既相對獨立，又互相關聯(lián)，如果把這一切搞清楚，找出研制重點、代表人物和感人故事，可以想象這是多么龐大的工作量，不是一般題材可比的。值得欣慰的是，蘭寧遠憑借著堅實的努力做到了，他理清了脈絡、采擷了珍珠，實現(xiàn)了從對現(xiàn)實生活的謳歌到歷史精魂的鉤沉。

在《挺進太空》一書中，蘭寧遠把中國載人航天的發(fā)展之路做了文學的生動表達。從古老的飛天夢想，到“東方紅一號”的壯美騰飛；從中國航天員首次飛向太空，到第一次太空漫步；從神舟、天宮實現(xiàn)“太空之吻”，到女航天員的首次出征；從完美的太空授課到太空33天的全新征程……引領讀者回望載人航天工程走過的壯麗航程，寫下了中國航天人在邁向航天強國的征途上付出的艱辛努力，表現(xiàn)出了一個大國更為宏闊的視野和胸襟。作為紀實文學，對背景及過程全面確鑿的書寫是必要的，但這樣大的信息量卻是罕見的。蘭寧遠的作品沒有讓讀者感到煩冗，是因為作者把宏大的歷史事件置身于于人物形象的塑造當中，合理地把握著墨的力量與分寸，使作品讀來疏朗、生動而明快。正是因為蘭寧遠的努力，《挺進太空》入選了迎接黨的十九大重點出版物《中國創(chuàng)造》叢書。在這套叢書中，既有高速鐵路、海洋深潛，也有超級運算等代表著時代前進步伐的科技故事，最激勵人心的是它所代表的中國精神與中國智慧?！锻M太空》的入選，使航天科技事業(yè)在這套“中國創(chuàng)造故事叢書”中沒有缺席。

《挺進太空》出版后，在全社會特別是青少年讀者中引起了較大反響，不僅成為國家新聞出版總署2018年向青少年推薦的百種優(yōu)秀圖書之一，獲得2018年全國優(yōu)秀科普作品獎，還入選了“農家書屋”的必備書目。2019年，《挺進太空》的繁體字版本以《飛天紀》的名字，在香港開明書局再次出版，更說明航天事業(yè)是國人的自豪。這一切，讓蘭寧遠更加深切地感覺到可用文學的力量再現(xiàn)中國航天事業(yè)來之不易的成就，告訴人們國家啟動這一工程的重大戰(zhàn)略意義和現(xiàn)實作用。于是，他希望尋找一種新的視角和表達，渴望在嚴格的科學天地中求得新的飛翔。

此時的蘭寧遠已經不再像十幾年前那樣，所有的素材都要通過采訪或者依靠資料才能獲得。十幾年與工程一路同行，他已經有了足夠的知識儲備，與許多領導和專家成了朋友，對工程的現(xiàn)狀和未來有了感性的認識。理解了國家層面的戰(zhàn)略意圖，感受了科學家的科學情懷和科學擔當之后，向祖國致敬、為科學贊頌，就成為文學表達的優(yōu)先選擇。所以，蘭寧遠在進一步完善資料的同時，他將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如何把國家力量和民族智慧，真實生動地給予文學呈現(xiàn)。兩年后，他果然不負眾望，我們看到了他的又一力作《中國飛天路》。

在這部長達30多萬字的文學長卷中，蘭寧遠以載人航天工程的重大節(jié)點為脈絡、以時間為線索，以人物為靈魂，合理地把不同階段、不同系統(tǒng)的重要事件、典型人物、精彩故事和動人事跡嵌入其中，構筑起了清晰明朗又血肉豐滿的作品結構。首先，作者站在國家命運的高度，通過幾代領導人對航天事業(yè)的關注和一段段鮮為人知的往事，回答了中國為什么要開展載人航天、實施這一重大工程對國家的戰(zhàn)略意義是什么等重大命題。其次，作者站在科技的角度，揭示了工程論證中遇到的難點和困難，講述了中國的科學家是怎樣科學決策、實現(xiàn)跨越式發(fā)展的艱難突破。之后，作者從各大系統(tǒng)的不同方面，回顧了工程技術人員如何奪關破隘，最終一飛沖天的艱辛歷程?？梢哉f，《中國飛天路》的信息量之大是同類作品所沒有的。僅從內容上看，涵蓋了從“三垂一遠”的發(fā)射模式，到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航天測控網；從火箭控制系統(tǒng)采用精準迭式制導手段，到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空間交會對接機構；從研制的“飛天”艙外航天服，到瞄準國際前沿的空間科學試驗。從細節(jié)上看，有航天員訓練時挑戰(zhàn)著生理、心理極限，老一代航天專家面臨專業(yè)領域的重新選擇，年輕科研人員流失靠創(chuàng)新項目留住人才，科學家為找到電子器件基礎材料在國際上遭到無情拒絕而自主開辟研究道路，未飛天航天員仍堅守夢想的獨特成長歷程……作家既有對國家與民族命運的大思考，又有對個體人生價值的謳歌與沉思。可以說，涵蓋了工程的全貌，寫出了中國人如何憑著自強不息的自主創(chuàng)新精神和能力，使載人航天以最小投入、高標準、高質量、高效益地實現(xiàn)天地往返、空間出艙、交會對接等關鍵技術。使讀者看到，中國航天人逢山開路、遇河架橋、披荊斬棘、摸著石頭過河的艱難之路上，體現(xiàn)出來的“自主創(chuàng)新，重點跨越，支撐發(fā)展，引領未來”的中國特色。因此，蘭寧遠的作品消解了歷史與科學的“冰冷”，實現(xiàn)了客觀真實的理性思辨與情感溫度的交融。

在《中國飛天路》一書中，還有很多帶有揭秘性的事件。如20世紀70年代，被擱淺的“曙光”計劃；面對“爭八保九”的質疑，神舟一號的艱難出爐；神舟二號發(fā)射前，火箭意外被撞；神舟三號發(fā)射前插頭引發(fā)的軒然大波；神舟五號楊利偉在火箭騰飛時遭遇的“險情”；神舟七號太空中發(fā)生的意外“火災”……人們看到的一次次成功發(fā)射背后，這些人和故事從作品中浮出歷史地表，說明這一工程的實施并不是一帆風順的，恰恰是這些坎坷和挫折表現(xiàn)出了航天人的科學精神、創(chuàng)新超越、使命擔當與情懷大愛。蘭寧遠的作品將中國航天舉步維艱的困惑與不斷前進的豪邁奮爭深深鐫刻在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中。

相比起前兩部作品，蘭寧遠在《中國飛天路》一書中，更多地把視角對準了為工程研制做出重大貢獻的幕后人員，在書寫中國航天事業(yè)雄壯而輝煌的背后，復調式地奏響了航天人的心靈樂章。他們中既有錢學森、任新民這樣享譽世界的兩彈元勛，也有曹剛川、丁衡高、沈榮駿、劉紀原這樣的領導人和指揮者；既有王永志、周建平、戚發(fā)軔、黃春平、劉竹生這樣的工程“兩總”，也有袁家軍、劉宇、荊木春、楊宏這樣的青年才??；既有楊利偉、翟志剛這樣的光鮮英雄，也有鄧清明這樣的靜默的堅守者……他們不是浴血沙場的英雄，但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上，卻默默地打造出了國之重器、和平盾牌。蘭寧遠通過大量翔實的史實，以疏放的筆觸和深摯的情思，向讀者重新講述其中的故事，既表現(xiàn)了歷史性的跨越是何等艱難，同時又描繪了航天事業(yè)時代星河的燦爛，這就使作品更加富有細節(jié)和質感，而不僅僅是宏大敘事。讀蘭寧遠的《中國飛天路》，可以看到幾代航天人共同的價值追求，他們對民族和國家的忠誠與大愛，代表著中華民族頑強不屈、敢于創(chuàng)新的共同品格特征。透過他們的身影，可以看到我們正在由航天大國向航天強國邁進的中國力量，以及這一事業(yè)所孕育的民族精神和靈魂。

文學與時代同行，既植根于時代生活的沃土，又以自身的發(fā)展融入時代的洪流，推動歷史前進。蘭寧遠在講述載人航天往事的同時，還記述了因為工程的實施所帶動的電子、材料、氣象、生物、空間科學等領域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特別是在保留人才隊伍方面的獨特意義，從而折射出國家啟動這一重大工程的多元化的戰(zhàn)略意義。

無論是《飛天夢》《挺進太空》，還是《中國飛天路》，雖然這些作品涉及的重要人物、專業(yè)術語繁多，但在蘭寧遠的筆下卻令讀者并不感到生澀煩冗，而是保持了他一貫流暢、清新、自然的語言風格。他講述的故事峰回路轉，人物語言真實生動，把讀者帶進了栩栩如生的中國航天畫卷。從文學性或者韻味上，有些接近于散文的特征，有著極強的畫面感，既有內涵，又見性情，寫出了科學對人類的意義、科學家的使命與尊嚴，以及人類的智慧之美、勇氣之美、科學之美。相信讀過蘭寧遠的這些作品，科研工作者能從中找回自己為之付出的青春歲月，航天員能憶起訓練時流下的汗水，青少年能了解更多他們喜愛探索的宇宙和火箭。放眼更遙遠的未來，蘭寧遠講述的這一切能讓后輩了解中華大地上曾發(fā)生過什么，了解先輩曾為探索太空做出過怎樣的努力，看到人類的星球上，可貴的探索與進取精神永恒閃光。

時代呼喚英雄樂章，呼喚思想厚重、藝術精湛、啟人心智的作品，《飛天夢》也好，《挺進太空》也好，《中國飛天路》也好，這一部部階梯式遞進的厚重紀實作品，能夠看出蘭寧遠駕馭重大題材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的能力和氣度。而這一切更是理性的思索和渾厚的記錄，也是作家通過真實藝術表達的特殊方式參加科學推廣和普及的一種寶貴的藝術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