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歸初
位于捷克和奧地利交界邊境上捷克小鎮(zhèn)KutnaHora的人骨教堂。這些人骨大半來自14和17世紀歐洲黑死病死亡者。
美國著名人類學家賈雷德·戴蒙德認為,改變人類命運的三個主要因素是槍炮、病菌與鋼鐵。歷史學家威廉·麥克尼爾進一步指出,疾病是影響人類歷史的基本參數和決定因素之一。今年伊始,新冠肺炎疫情這只“黑天鵝”揮動翅膀,掀起了全球性“海嘯”。這場百年一遇的疫情何時才能平息?回顧歷史上大瘟疫是如何橫掃千軍而又息兵罷戰(zhàn)的,對當下不無參考意義。
鼠疫
多少英俊的男子、美麗的姑娘,早晨還同親友們一起吃點心,夜里已去陪他們的祖先吃晚飯了。
——《十日談》第一日:瘟疫
鼠疫是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瘟疫之一,曾經以三次慘烈的大流行席卷全球,共造成全球7500萬人死亡,歐洲死亡人數占到總人口的30%~50%。
鼠疫橫掃歐洲時,中世紀的帷幕漸漸落下。游蕩在歐洲大陸上空的死神對神父和平民一視同仁,動搖了信徒對教會的無條件信任,并引發(fā)宗教危機,成為人文主義和啟蒙運動的開端。如“人文主義之父”彼特拉克所言:“我不想變成上帝,或者居在永恒之中……我只要凡人的幸福?!?/p>
天花
“街上到處都是死人和病人,我們的人都是踏著尸體走過去的?!?/p>
——《瘟疫、饑荒和戰(zhàn)爭》
天花是人類歷史上造成死亡人數最多的傳染病,感染致死的總人數超過3億。天花在傳播中流行性逐漸增強,18世紀以后其殺傷力超過鼠疫和肺結核,成為全球最嚴重瘟疫。
天花蹂躪清朝皇室近300年,清朝12位皇帝中有1/3都感染了天花,其中兩位因天花去世。15世紀末16世紀初,西班牙殖民者登陸新大陸后,天花無意間成為殖民者征服印第安人的致命武器,殖民者則被認為是對瘟疫有免疫力的“超自然力量”化身,輕松征服了美洲大陸。
霍亂
瘟疫實質上是寄生于人類關系網絡上的存在。18世紀中期后更先進的汽船和鐵路運輸所取得的成就之一,就是加快了霍亂從所有重要的世界中心向全球傳播的步伐。
——《瘟疫與人》
19世紀被稱為霍亂的世紀,與全球化相伴隨的殖民、戰(zhàn)爭與商貿,為其快速傳播、流布世界鋪平了道路。
霍亂歷經七次大流行,范圍一次廣過一次。19世紀,歐洲恰逢城市化早期,人口密集,公共衛(wèi)生條件差,霍亂便迅速安家落戶,“揮霍之間,便致繚亂?!笔加?961年的霍亂第七次大流行至今仍在持續(xù)。
西班牙大流感
如果俄狄浦斯在追查真相和自我保護之間選擇后者,瘟疫就將繼續(xù)存在,人民還要不斷遭受大難。
——《<俄狄浦斯王>與瘟疫的道德意義》
暴發(fā)于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雖以“西班牙”冠名,但多數研究表明其發(fā)源于美國,是歷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全球化疫情。流感暴發(fā)期間,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尚未結束,戰(zhàn)爭利益被置于公共衛(wèi)生安全之上。參戰(zhàn)國政府不僅拒絕實施隔離,甚至還舉行了幾十萬人規(guī)模的游行;戰(zhàn)時醫(yī)護人員被大量征調;對流感缺乏有效的疫苗及治療藥物;參戰(zhàn)各國為了戰(zhàn)爭利益封鎖疫情消息……所有這些大意、傲慢和無知,共同促成流感的大暴發(fā)。此次流感最終感染了當時全世界1/3的人口,死亡人數超過5000萬,遠超一戰(zhàn)。
回顧人類與瘟疫的斗爭史發(fā)現,每種瘟疫持續(xù)的時間或長或短。有的瘟疫延宕千百年,如天花,從公元前1157年出現到1977年消亡,肆虐人類3000余年。鼠疫于6世紀傳入歐洲,間續(xù)至上世紀50年代,持續(xù)長達1500年。
多數瘟疫為害一時,間續(xù)傳播數十年。古羅馬的安東尼瘟疫、西普里安瘟疫分別持續(xù)了26年、15年,我國“千里無雞鳴”的東漢末年大瘟疫和明末京師大瘟疫,也都持續(xù)了幾十年。
集中暴發(fā)幾年的瘟疫最為常見。歷史上的雅典大瘟疫、查士丁尼瘟疫、米蘭大瘟疫、西班牙大流感等持續(xù)時間多為1至5年。近年影響較大的幾次疾病大流行,持續(xù)時間基本在1年左右,而甲型H1N1流感、西非埃博拉病毒、中東呼吸綜合癥等持續(xù)時間在5年以上。
人類早期尚無現代醫(yī)學護佑,面對瘟疫束手無策,只能任其來去,“適者生存”。16世紀的美洲瘟疫、歐洲中世紀的黑死病、20世紀初的西班牙大流感等均是在橫行肆虐造成重大傷亡后“自行離場”。
放棄“信仰療法”之后,人們從蒙昧走向理性,開始以焚燒、隔離等物理防疫手段平息疫情。為應對黑死病,意大利威尼斯對進港船只實行40天的隔離,英文“隔離” “quarantine”即源于意大利語,意為“40”;阿拉伯帝國為阻止麻風病傳播建立了先進的“隔離醫(yī)院”;我國也曾修建類似的“癘遷所”“養(yǎng)疾坊”來阻隔流行病的傳播。
近代以來,現代公共衛(wèi)生制度逐漸成型,扭轉了霍亂、血吸蟲病等傳染病的流行態(tài)勢。1854年,英國醫(yī)生斯諾通過流行病學和統計分析制作了“霍亂地圖”,判定水是霍亂的真正傳染源。確定傳播媒介后,各國政府開始加強公共衛(wèi)生管理,改善用水衛(wèi)生條件,從根本上削弱了霍亂的傳播能力。
進入近現代,特別是20世紀以來,現代醫(yī)學成為與瘟疫斗爭的最有效武器??股氐陌l(fā)明與推廣最終打敗了鼠疫、結核病、麻風病等瘟疫。鏈霉素投入使用后,鼠疫的致死率從60%下降到10%,在史上三次大流行后偃旗息鼓。
疫苗的發(fā)明使人類與瘟疫的斗爭方式發(fā)生了革命性變化。牛痘疫苗的發(fā)明使人類數千年來第一次看到戰(zhàn)勝天花的曙光。20世紀下半葉,以疫苗接種為手段的“天花消滅計劃”加快推進,1977年,在牛痘疫苗發(fā)明170年后,人類徹底消滅了天花。
全球化打破了“地方病”與“世界病”間的藩籬,無人可以獨善其身。近年來,為了應對疾病的傳播,國際社會加強了合作,關口前置,力爭“就地滅火”,把大規(guī)模傳染病掐滅在萌芽。世衛(wèi)組織為各國間協調合作防治疾病提供了平臺,通過檢測并預警亞洲流感,為全世界贏得了研制疫苗的寶貴時機。通過國際合作,發(fā)展中國家衛(wèi)生公共產品供給獲得較大提升,非洲、拉美等地區(qū)的熱帶病預防救治部門直接對標世界先進國家,使得埃博拉、寨卡等突發(fā)疫情得到控制。在全球免疫計劃的推動下,麻疹和新生兒破傷風死亡率均大幅下降。
瘟疫通常突如其來,雖然其發(fā)展傳播有跡可循,但消亡和撤退并無一定之規(guī)。來如山倒、去無蹤跡的西班牙大流感在肆虐全球18個月后神秘消失;非典于2002年12月發(fā)現第一例患者,到2003年7月最后一例治愈,至今均未見復發(fā)。
人類的發(fā)展一直在改變著微生物的生存條件,商貿、戰(zhàn)爭以及全球化,為那些匿跡但并非消亡的病毒卷土重來提供了契機。埃博拉疫情在消失幾年后重現江湖,幾乎絕跡的小兒麻痹癥于近年在南亞和非洲又再次出現。
人類始終致力于戰(zhàn)勝和預防瘟疫,但“以變異求共存”也是病毒賴以生存的終極哲學。2009年暴發(fā)的甲型H1N1流感已逐漸變身為季節(jié)性流感,每年“定時光顧”;艾滋病傳播手法隱匿,已感染數千萬人,成為全球因病致死的第四大殺手。瘧疾、登革熱等一些借助蚊蟲傳播的疾病也難以完全根除。
人類歷史就是一部與瘟疫斗爭的歷史。人類與瘟疫的斗爭是一場以遭遇戰(zhàn)呈現的持久戰(zhàn),不會一蹴而就,更不會一勞永逸。隨著文明的進步和科技的發(fā)展,很多瘟疫都能得到控制。大亂之后必有大治。面對新冠肺炎疫情,我們既要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萬全準備,又要對最終戰(zhàn)勝疫情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