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儒將孫廣庭見證百年東北史

楊慶旺

結(jié)緣《玉石錄——孫廣庭大傳》

2018年夏的一天，在一次小型活動中，我有幸與孫學孟教授相識。不久，他虔誠地請我?guī)椭鷮徸x《玉石錄——孫廣庭大傳》書稿，從2018年夏到2019年秋，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執(zhí)弟子之規(guī)、懷敬畏之心閱讀了一遍《玉石錄——孫廣庭大傳》。

全書共三卷十八章，詳細介紹了歷史名人孫廣庭生平傳奇。由于孫廣庭參與親歷了很多重大歷史事件，與很多重要歷史人物相識、相交，使得此書不僅成為孫廣庭本人的傳略，也從一個角度折射近百年東北歷史。

《玉石錄——孫廣庭大傳》作者孫學孟是孫廣庭的孫子。孫廣庭1959年3月逝世，孫學孟1946年5月出生。爺爺逝世時，他已14歲，而且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也就是說他和爺爺有過很多共同經(jīng)歷，有不少親眼目睹和切身體會。

孫學孟在該書《自序》中說：為爺爺做傳緣于1987年王修的一封長信。王修（1908—1998）曾任中長鐵路中央圖書館（原滿鐵圖書館）館長、東北文化部文物處長、東北圖書館兼東北博物館與東北檔案館館長、陜西省文物局局長等職，是一位著名學者和文物、圖書、考古工作領(lǐng)導(dǎo)者。王修在信中談及他在東北文物保管委員會時，孫廣庭曾做出過重大貢獻，他對孫學孟殷切地提出：“為丹階先生（孫廣庭字丹階）寫出一本較詳細的傳記，留示后人，也不枉老先生一生不倦鉆研學問，熱心社會事業(yè)的一番苦心?！痹诮拥酵跣薜男胖?，孫學孟即已醞釀給爺爺做傳，王修的信進一步堅定了他的信心。如今，經(jīng)過四十年的奮戰(zhàn)，一部三大卷共十八章、三百余萬字且文圖并茂的巨著終于完成。

孫廣庭的一生，除留學日本6年，基本都在東北。他的生命融于東北大地，他的追求和事業(yè)也成為東北歷史的重要部分。然而，東北史和孫廣庭的經(jīng)歷太豐富了，我只能選取一部分“亮點”獻給讀者。

傳奇一生

孫廣庭（1876—1959），字丹階，號癡俠，晚號不見子，愛國文化名人，藏書家。奉天省（今遼寧?。╄F嶺縣熊官屯人。家境貧寒，自幼酷愛詩書，拼命苦讀，立志有為。天道酬勤，終獲縣試“前十”、府試“亞魁”、院試三場皆為“榜首”好成績。1905年，投筆從戎，考取中國第四期留日士官生，就讀于東京振武學校、日本陸軍測量學校。1911年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回國。民國時期，歷任東三省陸軍測繪學堂校長、黑龍江省督軍署少校參謀兼哈滿兵站處長與軍官養(yǎng)成所教官，鎮(zhèn)威軍總司令部后方司令部參謀長、代理延吉鎮(zhèn)守使兼十三旅長；長春、吉林省城、哈爾濱、濱江稅捐局局長等職。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孫廣庭于同年10月20日在《濱江時報》發(fā)表辭職聲明，拒絕日、偽當局的聘任和威逼，誓死不與同流。1945年“八一五”光復(fù)后，他應(yīng)李兆麟將軍之邀出山，出任松哈和平民主促進會會長。哈爾濱市解放后，任哈市首屆臨時參議會正式參議員、東北圖書館顧問、哈市人大代表、省政協(xié)委員、省民革委員、省文史館首任副館長。1956年參加全國二屆二次政協(xié)會議，受到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接見和宴請。

孫廣庭不僅僅是一個舊軍人、舊政府官員、抗日愛國人士，還是一名典型的國學專家、文化名人。他一生酷愛讀書和學習，對中國國學和傳統(tǒng)文化很有研究，造詣頗深，著有百萬字的《易巽》存世。同時又是圖書、書法、金石方面的研究、收藏大家。其因是堂私立圖書館，藏書二十多萬卷，金石、碑帖拓片近萬，名家書畫更是珍罕，其規(guī)模和影響譽滿天下。1947年，為支持共產(chǎn)黨的革命文化事業(yè)，他把因是堂很多稀世珍品捐獻給了正在籌建的東北圖書館。孫廣庭于1959年3月4日逝世，享年84歲。

受蔣介石張作霖賞識

1905年，清政府決定選送一批學子到日本學軍事以強國力，時年30歲的孫廣庭考取了第四期留日士官生，與丁超、熙洽、張煥相、楊宇霆、馮舜生等四十余人來到日本學習。孫廣庭先后就讀于東京振武學校、日本陸軍測量學校，其間，他結(jié)識了蔣志清（蔣介石學名）。蔣志清于1908年春來到日本，進的軍校也是振武學校，但較孫廣庭晚了兩年多，21歲的蔣志清為第11期的學生，兩人很有些緣分，而且有過較深的交往。

孫廣庭以其刻苦精神、雄厚學養(yǎng)和優(yōu)良成績，得到校長福島安正的青睞，還提拔他任所在的五班“班長”，當做優(yōu)秀人才重點培養(yǎng)。孫廣庭一時美名流傳，令同學們仰視，也引起了蔣志清的關(guān)注，并頗想結(jié)交這位學兄。經(jīng)熟人姜登選引薦，兩人相識，又經(jīng)數(shù)次交流互相有了較深的了解，成為朋友。這時的蔣志清和后來的蔣介石有很大不同，他也是一名愛國的熱血青年，還是同盟會“丈夫團”的成員，在同齡青年中小有名氣。

兩人相約在櫻子茶館相見，由飲茶而讀書，從交友到政治，自歷史至眼前。兩人逐漸敞開心扉，暢所欲言，坦誠交流。雖然未必就所有問題達成共識，如：對“驅(qū)除韃虜”的口號，孫廣庭就不同意，他主張“融合種界，以御外侮”。再如蔣志清欲拉孫廣庭加入同盟會，孫廣庭則很慎重，他說：“參加政黨，不能憑一時心血來潮，不可半途而廢，而要投入畢生精力，必須仔細斟酌。”

總的看，兩人對于相識相交還是滿意的，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后來，蔣志清因不滿學校一些管理制度要“退學”，引起一場風波。孫廣庭站在小學弟一邊，保護了他，還稱贊他是一條硬漢。孫廣庭卻沒想到蔣志清變?yōu)楹髞淼摹笆Y介石”。兩人交往終未成為“同志”。

在日本振武學校和測量士官學校學習六年多，孫廣庭滿懷報國之心回到祖國。剛剛回到東北的孫廣庭，權(quán)衡時局，雖知張作霖名聲不好，卻又未曾交往。他決定“會會張作霖”?；蛟S又是緣分作怪。一天， 孫廣庭和好友楊宇霆、于珍到途經(jīng)奉天的黑龍江督軍署上校參謀劉德權(quán)下榻處做客，正在議論張作霖時，忽報：“張（作霖）統(tǒng)領(lǐng)來訪”。

正是這次“不期而遇”，兩人有了第一次“碰撞”：張作霖鋒芒畢露，不可一世，卻又粗中有細，頗有心機。平素對“洋學生”看不起，真見到這些有才華的“洋學生”，又想攬入懷中“為我所用”。對孫廣庭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甚至還講起同學同輩人都戲稱他“孫大爺”，這帶有挑戰(zhàn)性的舉動，竟表現(xiàn)很大度。還說：“劉參謀， 好好跟你同學說說，千萬不要離開奉天，這里的事情離不開他們，我馬上要辦講武堂，軍中不能沒有教育，要辦教育，全得仰仗這些讀書人，俺老張可沒有這種能耐。”

孫廣庭對張作霖也增加了一些新認識：“都說張作霖出身草莽，孤陋寡聞，不通文墨，胡亂行事，現(xiàn)在看來，他還真有些機謀，辦事有點章法，甚至具備少許宰相的肚量，對他還不可輕視！”

孫廣庭深知，尊賢下士乃圣人垂訓(xùn)，對張作霖重文之舉，很有親切之感，心想：“如果他真的這樣，對國家與民眾有利，就沒有理由拒絕?；蛟S關(guān)東前途與自己的命運有所關(guān)聯(lián)！”

就在他輾轉(zhuǎn)反側(cè)，舉棋不定之際，一紙東三省陸軍測繪學堂委任狀送達鐵嶺孫廣庭鄉(xiāng)下住宅。

于是乎，孫廣庭走馬奉天，出任陸軍測繪學堂教官。這是他東洋留學后第一個官職，他決定用學到的知識報效國家，于1912年5月出任東三省陸軍測繪學堂教官。當時的測繪學堂，留日科班出身的教官極少，孫廣庭一人兼多門主課。測繪學堂為孫廣庭提供了一個施展才華的用武之地，他很珍惜這個機會，治學嚴謹，恪盡職守，發(fā)揮了很大作用。也因他才華橫溢，成績卓著，兩年之中，他由一名教官升為課長，又榮升為陸軍測繪學堂的校長，為東北培養(yǎng)了大批軍事人才。

在任陸軍測繪學堂校長前后幾年里，孫廣庭以其杰出的軍事才能，多次立下軍功，創(chuàng)造輝煌，其中還曾智降白俄“大總統(tǒng)”及一萬五千余名官兵，獲大量武器，不僅解除了我邊界的威脅，也幫了蘇聯(lián)的一個大忙，這一事件不僅震驚當時，也留芳后世。

孫廣庭智降白俄“大總統(tǒng)”后，被吉林省新任省長、督軍、東省護路軍總司令張作相要去任鎮(zhèn)威軍（張作霖任總司令）第四軍參謀處長，這是一個頗有實權(quán)的軍職。在這個職務(wù)上，他隨軍參加了直奉戰(zhàn)爭，還代張作相在北京參加了“善后會議”。經(jīng)歷了這些“軍國”大事，孫廣庭對軍界和上層官場之腐敗和混亂的認識更為深刻，加之已近“知命”之年，于是決定退出軍界，他先是出任長春稅捐征收局局長，1927年，又調(diào)到哈爾濱任木石稅總局局長，在這個崗位上，他參與了“禁種鴉片”等大事件，頗有政聲。

辭職與拒官

1931年“九一八”事變，由于蔣介石和張學良奉行“不抵抗主義”，日本關(guān)東軍在很短時間里占領(lǐng)沈陽和遼寧，繼而占領(lǐng)吉林和黑龍江，東北大好河山淪陷。各地官員，很多成了日本侵略者“合作者”，實為投降派，如張海鵬之流，但也有不少真正的愛國者，諸如馬占山等。一些共產(chǎn)黨人和民眾，更是組成了抗日隊伍。

孫廣庭當時雖屬“官員”，卻與其他官員大不相同——他為表示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行為和鄙視一些同僚的軟骨頭做法，毅然在報上公開辭職。

1931年9月27日，張景惠在哈爾濱宣布成立“東省特別區(qū)治安維持會”。10月1日，洮南鎮(zhèn)守使張海鵬也宣布“獨立”。10月20日，孫廣庭在《濱江日報》刊登了辭職消息，頓時引起軒然大波。有叫好者，有痛恨者，也有懼怕者。1932年3月，關(guān)東軍司令長官本莊繁中將來到哈爾濱“視察”。東省特別區(qū)長官張景惠和哈爾濱特務(wù)機關(guān)長土肥原賢二少將聯(lián)袂設(shè)盛宴為之接風。席間，本莊繁特別指示說，他任張作霖軍事顧問時，知道孫廣庭這個人。此公曾任丁超的參謀長，與丁有生死之交?，F(xiàn)在丁超是吉林自衛(wèi)逆軍首領(lǐng)，應(yīng)當讓這位孫廣庭出山前去勸說丁超投誠。張景惠知道孫廣庭不與日本人合作，暗暗叫苦，又不敢說明實情，只得隨聲附和“一定照辦”。

張景惠怕碰釘子，讓警察廳長于鏡濤前往孫廣庭住處。于鏡濤雖與孫廣庭熟悉，深知這不是好差事，又無法推辭，只好硬著頭皮一試。結(jié)果，真如他分析的那樣，任憑他勸說和解釋，孫廣庭不入耳一字。最后，孫廣庭自己大聲讀《論語》，端茶送客。

此后，又有一些人出于好心，怕孫廣庭遭“吃虧”也來勸諫，均被孫廣庭義正辭嚴頂回。張景惠、于鏡濤等焦急萬分，攪盡腦汁，又想出一計——請土肥原賢二親自出馬。這位土肥絕非一般人物，他出身于日本岡山縣一個軍人家庭，畢業(yè)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1913年以參謀本部部員、陸軍上尉身份來到中國北京，在“坂西公館”（日本特務(wù)機關(guān)）任特務(wù)頭子坂西武官的助理，開始在中國長達30多年的間諜特務(wù)生涯。1930年10月，土肥原接受關(guān)東軍指令，在華北設(shè)立特務(wù)機關(guān)。1931年3月，日本正式在天津設(shè)立特務(wù)機關(guān)，他任機關(guān)長。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他劫持溥儀到東北拼湊偽滿傀儡政權(quán)。1932年1月，他調(diào)到哈爾濱任特務(wù)機關(guān)長，主要任務(wù)是穩(wěn)定北滿局勢，鎮(zhèn)壓東北抗日武裝力量，為侵占整個北滿做準備。

此時土肥原正值春風得意之時，以為沒有辦不成的事。一個小小的孫廣庭怎能入他的法眼。土肥原賢二氣勢兇洶地闖入孫宅，進門便大聲斥責：“屢召不應(yīng)，居心何在？”孫廣庭異常冷靜，冷冷地說：“大和民族最注重禮儀，闖入私宅，乃非常失禮之行為。”土肥原頓時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孫廣庭趁他未反應(yīng)過來，又大聲說：“先生失禮在先，休怪廣庭更加無禮！”說罷解開衣扣，拋棄外衣，繼則又脫下內(nèi)衣，露出蒼老胸膛，拍著胸膛說：“士可殺不可辱！孫某乃堂堂正正炎黃子孫，豈肯折腰屈膝，愿殺愿剮，悉聽尊便！”光膀子拍胸膊，在日本人眼中是最不禮貌最藐視對方的舉動，土肥原在中國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他由驚異、茫然，變?yōu)闅J佩和敬重。土肥原明白了自己判斷有誤，舉止過于魯莽，很快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尷尬地說：“丹階先生，不愧為日本士官學校高材生，中國人中最有骨氣的武士！”接著朝孫廣庭施以三十度鞠躬禮，還連聲道：“多有叨擾，深表歉意”，繼而悄然離開孫公館。

此后，再無人敢來孫家。

毛澤東的座上賓

孫廣庭登報辭職、拒絕土肥原后，決心以后以書為伴，以古為鄰，以陶淵明為榜樣，過隱居生活，了此殘生。人生在世上，哪能完全擺脫了世間塵事，且不說妻子兒女，柴米油鹽，街肆百姓生活，日偽統(tǒng)治殘酷，抗日槍炮隆隆，無時不入耳入眼。他這顆心難以寧靜。他曾暗中尋找和支援抗日隊伍，雖未做出驚天動地大事，卻也算盡了心力。好不容易盼來了“光復(fù)”，他和每個中國人一樣，容光煥發(fā)，如同返老還童。很快又聽聞內(nèi)戰(zhàn)將起，他心急如焚。經(jīng)多年觀察，以無數(shù)事實驗證共產(chǎn)黨比國民黨好，是代表人民利益和歷史方向的。所以，他雖然不想加入哪個黨派，卻從內(nèi)心傾向共產(chǎn)黨。除了捐獻圖書古籍，還被遷往沈陽的東北圖書館聘為首席顧問、研究員數(shù)年，在這里研究古籍。他在支持新生文化事業(yè)的同時，還積極參政議政，呼吁“停止內(nèi)戰(zhàn)”，盼望“和平和民主”。

1946年7月21日，《東北日報》第二版《孫廣庭先生》一文云：“尤以國民黨迫據(jù)長春，戰(zhàn)火威脅北滿之際，孫老先生更呼吁組織人民代表團赴長，促請國民黨當局停戰(zhàn)。此舉頗令各方人士深為感動。”他不顧古稀之年的老身，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

1946年7月，孫廣庭被選為哈爾濱市第一屆臨時參議會議員，后改為人民代表；1956年1月，出席全國政協(xié)大會；1956年5月，被選為黑龍江省政協(xié)委員；1956年11月，被選為省民革黨部委員；1957年3月，被聘為省文史館首任副館長。

這位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在舊中國軍政界多年的“官員”，雖然也難免打上舊社會的一些烙印，但始終能與時俱進，成為同代人的楷模。

他一生參與過很多大事，見過很多大人物，晚年最光彩的莫過于在80歲高齡時成為新中國開國領(lǐng)袖毛澤東的座上賓。

1956年2月，全國政協(xié)召開二屆二次大會。孫廣庭很榮幸地以無黨派社會民主人士的身份列席會議。會議期間，他參加了會議各項議程，見到了很多老朋友，十分高興。更讓他引為自豪的是2月7日晚，在中南海懷仁堂盛大國宴上，受到毛澤東主席等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的接見，毛主席和他親切握手。東三省全體政協(xié)委員與列席人士推舉他為代表向毛主席敬酒。敬酒時毛主席風趣地和他討論黑龍江有沒有白龍的傳說。

2月8日，孫廣庭和與會人員再次受到毛主席等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接見并合影。而后，毛主席特別建議孫廣庭與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沈鈞儒等十一位八十歲以上耆老同攝一影，以紀念這次會議圓滿成功。

這次活動，記入了國家歷史，更銘刻在孫廣庭心中。孫廣庭時常想到這件事，每逢想到都倍感榮幸和激動。他把這濃濃的情意傾注筆端，賦詩一首，永志紀念：

秦皇漢武枉稱雄，神禹曾留治水功。后世無人能繼業(yè)，歷朝為患有哀鴻。惟天岳降明清末，救我蒼生深熱中。征服自然謀幸福，永垂不朽屬毛公。

因是堂樓主

孫廣庭自幼酷愛讀書，養(yǎng)成了買書和藏書的嗜好，以“書癡”“學問”和“癡俠”聞達于政界學界。

從長春來到哈爾濱任稅捐局長后，孫廣庭的生活趨于穩(wěn)定，遂決定長久定居哈爾濱，并結(jié)合自己的愛好，選在哈爾濱馬家溝畔小戎街筑一小樓，取名因是堂，亦即孫公館。小樓于1931年建成。

這棟紅磚筑成的二層樓，與哈埠巴洛克等外國筑建風格相比，外表并不華貴，與傳統(tǒng)建筑風格的王侯官府豪宅相比亦不出奇。它所以聞名當時流芳后世，只因這里住著孫廣庭，又是藏書樓。

孫廣庭為官幾十年，所積累下的除了好名聲，就這些書、畫等珍品。孫廣庭在收藏界頗有名氣，他平素常說“滿架琳瑯不如書”。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盡廉俸收入，四處搜求，不遺余力。

全國很多書店和書商都知道哈爾濱小戎街有位穿粗布長衫、吃高粱米飯、購書出手闊綽的孫大爺。珍貴古籍、實用新書，從四面八方源源而來。

經(jīng)過幾十年的積累，因是堂的書籍及書畫、金石各類收藏規(guī)模日隆。據(jù)統(tǒng)計，宋元明清各類古籍有二十余萬卷，且不乏珍品。其中《守山閣叢書》最為完善，舉國之最?！渡蛳沦t文集》《新增格古要論》乃是藏家夢寐以求的珍本。名人，包括古代皇帝、近代大總統(tǒng)、藝術(shù)大師們的書法、繪畫等更多。

孫廣庭并不是單一的藏家，而且是真正的讀書人、學問家、鑒賞專家。工余平素，無不專研，且頗有見地，自成一家。

他曾賦詩明志：嗜書成癖由天性，搜集人疑古董流。濟世文章真國粹，神州金石嘆桴浮。因征信史藏碑版，不為癡兒當馬牛。尋得溪山最深處，漁樵終老是吾求。

因是堂名聲漸大，引起諸多飽學之士和官宦關(guān)注，羅振玉是其一。羅乃清末學部參事，在甲骨文、銅器、佚書等考古方面頗有成就。他聞知因是堂，專程屈尊造訪，給予很高評價。

1946年的東北大地發(fā)生重大變化，國共都在爭奪這塊寶地，共產(chǎn)黨的勢力占了上風。7月，以共產(chǎn)黨和愛國民主人士為主要代表的哈爾濱市第一屆臨時參議會成立，孫廣庭被選為正式議員。

孫廣庭對共產(chǎn)黨深信不疑，對哈爾濱的未來充滿希望。雖然年屆七十，卻精神煥發(fā)，干勁十足，積極參與有關(guān)活動。

他在因是堂“坐擁書城”，滿目金石，奇思涌出：現(xiàn)在百姓貧困，無錢讀書，我這些書藏于小樓，作用不大，于民無益。如果變?yōu)椤八搅D書館”，百姓可來借閱，豈不更好。

孫廣庭想到就行動，馬上向新市長劉成棟匯報了想法，市長不僅同意還大加贊賞。同年冬的一天，東北人民政府（時稱東北行政委員會）副主席高崇民和中長鐵路中央圖書館館長王修，路經(jīng)小戎街因是堂，前往參觀正在改建的圖書館，也看看好友孫廣庭。

孫廣庭熱情接待，他們暢談文化，交流藏書之心得。席間王修贊嘆因是堂的豐富館藏，又感嘆東北圖書館的匱乏，甚至叫苦：如果我們有這么多書該多好?。≌f者無意，聽者有心。孫廣庭當即想到：如果把這些藏品捐給國家圖書館，其作用豈不更大？于是，1947年臘月二十二日，孫廣庭正式向高崇民、王修及家人宣布了捐贈的決定，就這樣，裝滿42輛軍用載重卡車的圖書古籍由“孫記”改為“公字”（東北圖書館）。

這又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人們議論紛紛，有驚異的、有贊揚的、有擔心的、也有惋惜的。

孫廣庭卻很坦然，他輕聲吟誦王昌齡的《芙蓉樓送辛漸》：

寒雨連江夜入?yún)牵矫魉涂统焦隆?/p>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孫廣庭，堅決擁護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熱愛祖國，維護人民利益，而自己始終過著清貧的日子，直到逝世。孫廣庭的一生，可謂艱苦曲折、光明磊落、貢獻卓著，光彩照人。

（作者為黑龍江省哈爾濱出版社原編輯室主任、一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