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桐樹 （外三首）

熊加平

目睹一場雪花盛開

它們以失重的姿態(tài)落下。在草地上

我的懷抱里

和越來越逼近的白發(fā)間

———拒絕融化

而更多的雪，仍倔強地開在樹上

在參差的樓群間，人造的

綠化景觀里，固執(zhí)著自己的白

一棵被移栽的油桐樹

這么多年，一直在城市的圍困中挺拔

像一個來自異鄉(xiāng)的中年人

他不說話，默默把根扎下

又像一幅圖騰，圖騰里住著神

提純這個人世僅有的潔白

暴雨將至

烏云把天空壓低，閃電

順手劈開一道道口子

瘋了的北風(fēng)，有倒拔楊柳之勢

窗外雷聲，簡直在拼命

該如何描述，一場將至暴雨

刻意鋪墊的情節(jié)

到處都是奔逃的影子

像疾飛的燕雀，急于射向低矮的屋檐

像潰敗的螻蟻，急于投向安身之所

仿佛，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

對一場暴雨的虛張聲勢

產(chǎn)生本能反應(yīng)。其實，我就是他們

其中的一個，世間的每一次風(fēng)吹草動

都讓我膽戰(zhàn)心驚

老屋

像菩薩低眉，萬物都有定數(shù)

村莊的空和靜，加重了一座老屋的慈悲

半個多世紀的風(fēng)雨，仍然洗不盡那些

老掉牙的故事，歸鄉(xiāng)的兄弟

曾幾度哽咽。他們喝酒，他們蒼老

他們講忘不掉的方言。他們憶起

當年大伯的木偶戲，是如何風(fēng)靡一時

叔父年輕時就去了城里

父親木訥，是村里種田的一把好手

有一副犟脾氣。那些年，幾個長輩陸續(xù)

做了先行，老屋一下就變得冷清

再后來，他們隨大流去了城市

老屋慢慢被荒草包圍。他們像侯鳥遷徙

年初離家，年終飛回，只有老屋

坐在村子里，默不作聲。厚重的門環(huán)

咬住時光的咽喉，秦瓊和尉遲恭

持鞭執(zhí)锏，駐守緊閉的門扉

小時候數(shù)過的星星

霓虹妖嬈，妖嬈是別人的事

我關(guān)心的是公交車里渾濁的空氣

車窗外緩慢移動的甲殼蟲

燃燒的鎢絲，吱吱的剎車聲

我在想幾點能到家

老婆的飯菜，孩子的小情緒

中年越發(fā)茂盛的荒草

我看到疲于奔命的人們

擁擠著，把夜色趕得越來越濃

被樓群切割的天空群星閃耀

群星閃耀啊，那么多年

原來它們一直在，可為什么

為什么我們小時候

用稚嫩的雙手數(shù)過的星星

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