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白川
父親去世十幾年了。幾年前,妹妹接母親住城里,老房便鎖在那兒。前幾天,母親來電話告訴我,她要把老房子賣了。
遵從母命。我跑了兩天賣房手續(xù),總算辦完了。母親又催我和妹妹快把老屋里的東西收拾收拾,別誤了人家用房子。
“破家值萬貫。”母親老屋里的舊物件不少,可沒有一件值錢的——三張舊床,兩張書桌,老舊的炕琴,我和妹妹下鄉(xiāng)當知青時的兩個木箱子??磺俸拖渥永锏陌ぐ依闲∮眠^的衣服,母親洗得干干凈凈,熨疊得整整齊齊。幾個枕頭面縫著的枕巾,針腳密密實實,被褥單漿過,抖起來有硬硬的脆響。抽屜里,有父親用過的錘子、扳子、螺絲刀等工具;有母親用過的針線、頂針。廚房里有腌漬咸菜的瓷壇、裝自做大醬的泥罐、裝米面的泥缸,碗柜里的盤碗不少,卻已破損。室內,“胖頭魚”頭似的老電視,蒙著潔凈的布罩……父親用過的書、剪裁的報紙整齊地裝在一個紙箱里,有早期他曾發(fā)表在《遼東大眾》的文稿,新中國成立初期安東市出的一本畫冊《祖國的安東》;1977年恢復高考時的招生簡章,還有三十年前我在大學讀書時的一本油印的《新葉文學社通訊錄》……
母親在屋里走來走去,叨叨咕咕,說這些東西都挺好的,能用的都拿走。
母親把她用過的針頭線腦兒、線板、頂針裝進了舊布包。我勸母親不要吧,現在哪有穿帶補丁的衣服的,可母親說什么都要留下。我和妹妹在屋里轉來轉去,也找不到可用的。妹妹把舊衣服、被褥收拾起來準備放進她家的車庫,對母親也是個慰藉。我把父親的書報碼得整整齊齊打包裝車。外孫逗姥姥:“姥姥家真值萬貫,看看全是古董?!蹦赣H這才高興起來。
剩下的床、桌、電視等搬不動,我說就處理給買房的,母親同意。買房的伸H兩個指頭,意思是給200元錢,母親剛樂起來的嘴角一下子凝住了。賣就賣吧!我急忙撒起慌來:“媽,你看不賣這東西,我還得來處理,一趟車油費幾百塊?!蹦赣H聽我一說,凝固的臉有了笑意:“油貴,油貴!”
處理完家里的東西,母親從隨身的布袋里拿出鑰匙交給買者,自言自語地說:“家沒了,家沒了!”
我強忍著淚水。是的,母親的老屋才是她的家。女兒的家,她總是說是姑娘的家,兒子的家,她總會說是兒子的家。
中午了,我把車停在了一個農家飯店前。問母親吃點什么,母親繞菜樣案子轉了一圈,點了一個黃瓜涼菜,又轉了一圈就再也點不出來了。我看到菜樣案子上有一盤玉米面包子,母親喜歡吃,就點上了。菜上得慢,母親有點著急,嘴里叨叨咕咕:“哪有家里好,哪有家里好!”
我心里酸酸的……老屋沒了,母親給兒女做飯的“資格”也沒有了。
責任編輯:秀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