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及
雨跟在屁股后面。剛開始,很收斂,動靜不大。
沙灘像個吸盤,無聲無息把雨給吞了。后來,雨發(fā)起瘋來,不像樣了,有豆粒那么粗,最后就連成片了。窗外,全是一團團水汽,雨與霧混著,分不清了。車在飄搖中抵達酒店,好在有大門廳,庇護著我們。
雨在咆哮,整個大地在顫。耳邊就一個聲音,像瀑布那樣,傾倒著,無休無止。這雨聲,讓我的汗毛都警覺起來,水聲如此嘹亮,聞所未聞。屋檐之上,匯聚了各路來水,每個分支都洶涌,勢不可當。它們快速地集合,在屋頂上賽跑,最后,不容分說,從檐角處高高墜落。
賓館有燈,在這轟鳴聲里卻顯得暗淡,電像受了挫一樣,無氣無力。我擔心這電也會被雨澆滅,野外的電桿正在經(jīng)受十萬倍的沖擊。走廊上都是水,水汽挾裹著雨水撲面而來,沒有人走動。我就躲在大廳的玻璃后面看雨。
看不到水滴,水與水是連成一片的,倒下來的水和屋頂上的水全成了一個整體。下水管道失去了作用,水直接繞過水管向下傾注。只能看到面前的景,再遠的景就消失了。水代替了一切的景。
妻在叫我。鑰匙剛分完,我們被分在三樓。
妻不悅了。這回出游前,她的腳瘸了,每天拄著拐杖在行走?!斑@雨有什么好看呢?又分到三樓,我怎么走呢?”她明顯不滿。我想找人換房,但每個人都推著行李遠走了。
妻扶著扶手,艱難地上三樓。這里沒電梯,以后還要吃飯、外出,她的不方便可想而知。都怪我,看雨,看成了這樣的一個局面。
到房間后,打開前面的門,面前就是寬闊無邊的印度洋。洋上全是烏云,云疊著云,低壓著,盤旋著。雨還在傾倒,與海水的聲音混在一起。海浪一輪輪地涌來,潮水聲、雨聲分不清誰是誰。
沙灘就在眼皮底下,此時也被雨水侵占。風雨里,椰子樹低著頭,椰葉纏繞,一副委屈的樣子。在陽臺的椅子上坐下,我現(xiàn)在可以好好欣賞這眼前景色了。
雨不長,個把小時后停了。天開朗,大洋一下子把烏云推開了,露出寬大無比的天穹。太陽亮眼后,洋面湛藍,風也平了,只剩海浪聲。海浪就在窗前,距離只有約五十米。嘩地一下,又嘩地一下。單調(diào),且重復,細聽,又充滿了節(jié)奏。
有人開始下水了,海灘又熱鬧了。
每天,在陽臺,我都會坐上一陣子。
與海的距離是如此的近,每一陣海浪的到達仿佛就在耳邊。浪不是一波一波的,而是突然涌起的。前面,你看到海水在涌動,在不斷地推,增加,鼓起,然后在某個時刻,突然形成一股浪。浪先是小的,逐漸壯大,一直向前。前面的潮卷起來的時候,后面的潮又形成了,一個接一個地撲向沙灘。沙灘仿佛存在某種神力似的,會一下子把浪撕碎,化成一堆堆的泡沫。潮退下去的時候,灘上全是泡沫,但很快,泡沫又沒了。什么也沒了,只剩沙子。
潮就是這樣,彼此不服,前赴后繼,到最后化為一片烏有。
我坐在那兒,時不時地看一會兒《博爾赫斯訪談錄》,時不時地看一會兒大海。博爾赫斯有點古怪,有些句子拗口,像是哲思,更像是迷思。這海也是這樣。我看到它在涌,其實在海下面充滿了爭斗與矛盾,里面藏著一個奧妙無窮的世界。
除了看海,還看云。每天的云是不一樣的,千變?nèi)f化。天晴時,云層推開,露出開闊的空間,透藍的天際線一望無際,有時甚至天與海都融成了一體。天是藍的,海也是藍的,兩片藍成了一個整體。更多的時候,天與海還是兩個不相干的世界,尤其是烏云襲來,大片大片的云罩住整片天空,海就仿佛成了一個大盤子,一個盛水的盤子。豪雨不時落下來,砸著海面,毫不留情。在斯里蘭卡,幾乎每天都有這樣的豪雨,一陣痛快后,盡快散去,天空又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雨后的云最好看,也最有變化。烏云還在,還沒散盡,紅光已出現(xiàn),在天際的后面藏著,在一點點變強大,最后占據(jù)整個天。烏云會快速地跑,有時很快,像是后面被什么追著。偶爾,烏云、灰云與彩云交織到了一起,這時的天空最燦爛。文字在這時就變得遲鈍,因為你沒辦法描述。你只管欣賞,盡情地飽眼福。天上有各種形象物,如牛,如虎,如天使,你覺得像什么就是什么了。
三樓沒有想象的糟,后來發(fā)現(xiàn),餐廳竟在三樓。也就是,無意當中還撿了便宜,住三樓,妻反而更方便了。
餐廳還是有吸引力的。這回到斯里蘭卡,全程自助餐,令我大悅。這里的湯鮮美,那是各種香料綜合的結(jié)果。湯都不濃,清純里摻合著復雜,沒有雞精和那種味道笨拙的鮮。每次我都會品嘗不同的湯,咖喱湯、羅宋湯、檸檬湯,每一種湯汁里都蘊藏了一種特殊的香味。
餐廳大,能容納幾百人。菜也多,我就揀我不認識的吃,有時吃著會搖頭,有時則會有驚喜。我喜歡嘗每個地方的菜肴,菜肴里藏著那里的風土和人情,在鼓動味蕾狂歡的同時,也進行文化探險。
舌尖有時會爆炸,這肯定源自于一種嶄新的味道。味道是不能完全靠語言來表達的,但舌頭會留下回憶。
每天,沙灘上都會出現(xiàn)不同的人,有的在游泳,有的在散步。更多的歐洲人躺在椅子上,吸收著陽光的精氣。高大的棕櫚樹下,都是白皮膚的人,他們趴著,一動不動,或者斜著眼,在翻書看。
在酒店不遠處,有高蹺釣魚,我與妻就去看他們垂釣。
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釣魚方法,也是斯里蘭卡獨有的。木樁打在淺水里,漁民們爬上樁,盤腿而坐。遠看,不像在釣魚,更像在打坐。一個人一個樁,靜坐著,眼睛遙望海面。
魚有各種各樣的捕法,但如此捕魚實屬少見。據(jù)說,他們的釣鉤上沒有魚餌,看到魚,隨便一鉤,魚就上來了。我觀察一會兒,的確有釣起來的。魚不大,像是沙丁魚。魚拎到空中的時候,閃著白光,像一片閃亮的珠子在空中翻飛。
在這片區(qū)域里,有幾十個木樁,有的木樁上坐著人,有的則空著。因為不通語言,我只能觀看,看他們靜默的樣子,看魚被釣起來的那個短暫瞬間。這天,天又下雨了,雨有黃豆般大,滴在沙灘上會彈出一個小坑。我與妻就躲在漁民的草棚里,邊喝椰子汁,邊看雨中的他們。那些垂釣的人不懼風雨,依然靜靜地坐在木樁上。
雨侵襲著,他們紋絲不動,好像在風雨中坐禪一般。
海面上,烏云翻滾,海與天之間一片混沌。
責任編輯: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