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

常勝春

宋清早上起來，換上了那身只有在重大場合才穿的藏藍色西服、白襯衣，感覺有點拘束，照鏡子一瞧，確實與平日穿工作服判若兩人，他笑了笑，走出家門。今天他要去領獎。

道路兩邊銀杏樹枝繁葉茂，喜鵲在枝頭跳來跳去。宋清步履輕快，遇見熟人，他點頭微笑先打招呼。這跟他從事的職業(yè)有關，每天迎來送往，街上熟悉的、不熟悉的、慕名而來的，大家光顧他的店，無疑是對他食品的認可。

那一年，企業(yè)改制，他下崗了。在工廠干了二十個年頭，徒弟熬成師傅，車、銑、刨、鉆等技術活兒，他都干得得心應手，習慣了有人喊他師傅，習慣了拿固定工資。離開了集體，他失落，苦惱，茫然：沒有資金，沒有設備，到底干點兒什么才能養(yǎng)家？考察之后發(fā)現(xiàn)，這條街上缺早點小吃。宋清妻子的爺爺打了一輩子燒餅，夫妻二人找到了發(fā)展方向，開起了燒餅店。宋清一雙擺弄鋼筋的手揉起了面團，為了辦出特色，燒餅做成雙面芝麻，出爐后加芥菜絲，成本提高不加價，深受顧客喜愛。每天從開店到閉店，外面排隊的隊伍就沒斷過。

會議大廳氣氛熱烈，消費者協(xié)會和餐飲協(xié)會兩大協(xié)會齊齊出席。

宋清上臺領獎，與領導合影，然后抱著紫紅色燙金獎牌回到座位上。獎牌上幾個大字金光閃閃：消費者信得過產(chǎn)品。

散會了，宋清抱著獎牌往回走。陽光熱烈，正是中午下班高峰，遇見的差不多還是早上遇見的那些人。這回是別人先跟他打招呼。

“宋師傅，獲獎了，祝賀！”

“謝謝！”

“宋哥，得獎了，你真棒！”

“謝謝！”

……

回到店里，宋清把獎牌與芝麻飄香招牌并列掛在門楣上。妻子開心地說：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了。

第二天，起早來到店里的宋清，卻發(fā)現(xiàn)獎牌不見了。他蒙了，這事發(fā)生的有點兒蹊蹺。妻子莫名其妙地說：小偷偷去賣錢了？

宋清說：不可能，誰買這個。

妻子自言自語：這些年沒得罪過誰啊？咱們埋頭干活兒，低調做人，街坊鄰居有事都出手相助，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兒？

宋清一言不發(fā)，和往常一樣備齊物料，開始做他的燒餅。和面，生火，面醒好了，在案子上揉，揉好了搟薄，抹上麻醬卷成卷，揪成拳頭大的面劑，按扁搟薄搟圓，兩面粘上芝麻，一個圓圓的燒餅胚子就做好了。這時烤箱的溫度已經(jīng)升上來，宋清把三屜燒餅放進烤箱，不停翻看每一個燒餅的火候。這些年來，他起五更，耐寒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節(jié)假日，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窗口已經(jīng)等了五六個人。

宋清妻子說：昨天消費者協(xié)會發(fā)的一塊獎牌掛門口，今天就丟了，真是奇怪。

男顧客說：我們不認獎牌，只認燒餅。

宋清妻子說：二十年了，我家宋清做的燒餅如果平放起來，能繞地球一周。

女顧客說：宋哥做的燒餅好吃，獎牌在我們心中。

誰這么討人嫌……

大家議論的時候，一個中年男子抱著獎牌笑嘻嘻地走過來。眾人詫異。

宋清妻子說：你開什么玩笑？

中年男子說：嫂子，你別著急，昨天晚上我路過，獎牌掉地上了，你們看看，掛鉤折了，我要不抱走，掃大街的早給扔垃圾箱了。

男顧客笑了：不合格產(chǎn)品成了信得過產(chǎn)品的獎牌。

宋清接過獎牌看了一下，淡定地說了句，還真是折了，隨手就把獎牌放在墻旮旯。

中年男子說：看人家宋哥的思想境界，沒有因為得到過于歡喜，也不因為失去而沉于悲傷。

女顧客說：你說話像一個哲學家，宋哥活得像一個哲學家。

店里面，宋清正把烤好的第一屜燒餅倒進橢圓形柳條笸籮，十幾個圓圓的、鼓鼓的、焦黃的燒餅，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