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鋒
村東有一片墳地,正好在一個斜坡上,本來不高的墳頭,有了這個落差,顯得格外地突兀。晚上遠望,那天上的星星仿佛在墳頂上閃爍。墳地的北側是一片茂密的松柏林,陰森森的,給這片地域籠罩上了神秘的色彩。
老人們說過去的時候,一到晚上就能看見一團團鬼火在那兒跳躍,那鬼火有些像是在追逐,有些像是在打鬧,有的跳躍得很高很高,同天上的星星一起閃爍,還有的向村頭飛來,嚇得人們晚上早早就關門睡覺。自從實行尸體火化后,那里的鬼火一年比一年少了,尤其是近二十多年,再也沒有見到過鬼火??墒牵驮谇皫滋?,墳地里又出現了鬼火,那鬼火不飛,不飄,也不移動,始終在原地撲閃撲閃地亮著。側耳一聽,還能聽到從鬼火的方向傳來一陣陣窸窣聲。晚上十點開始,一直到凌晨一點才熄滅。幾個年輕人互相吹噓一番,也沒有一個敢過去看看。
村里有一個光棍,甚是嗜酒,一天三頓飯從不間隔,再加上他衣衫襤褸,瘋瘋癲癲活像個濟公,整天在村里不是攆著雞玩耍,就是拿著石頭打狗。聽說墳地里出現了鬼火,他來了精神,說,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不怕鬼纏身,誰要是給我買一箱原漿酒,我就敢去捉鬼。那幾個小青年本來就想拿他取樂,就湊錢買了一箱,光棍不能食言,決定這天晚上深入墳穴。
黑夜籠罩住小村的時候,小村顯得格外靜謐,從山谷里傳來的狐貍或者是黃鼠狼的叫聲,又增添了詭秘的色彩。光棍白天吹噓,可是到了晚上他還是十分恐懼和心虛的,無奈話一出口,無法收回,何況已經收了人家的酒,幾個小青年還在村頭等著呢。一咬牙,光棍一支煙的工夫便喝完了一瓶原漿酒,然后又拿上一瓶,以便過了酒勁再喝。
此時光棍神情恍惚,醉眼蒙眬,肚子里的熱火把他這輩子的失落和悲傷全部點燃了,快五十歲的人了至今孑然一身,受人歧視,遭人嘲弄,他自憐自嘆著,踉踉蹌蹌地向墳地里走去。
高高低低的墳丘此時在光棍的眼里都變成了一個個土堆,墳堆邊的磚頭成了他發(fā)泄私憤的物品,經過一個墳堆他就用腳踢飛一塊磚頭。突然,前面的“鬼火”熄滅了,光棍失去了方向,他正欲站住,感覺自己的左腳被什么東西纏住了,沒等抽出,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他覺得手又被夾住了,一拽,沒有拽出,一陣貓咬似的刺疼,在手背上游動。這一跌,光棍清醒了許多,這才發(fā)現,腳被雜草纏了個結結實實,拿著酒瓶的右手插進了墳邊的荊棘叢里。
等他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時候,遠處的“鬼火”又燃起來了,而且更大,也許是縮短了距離的緣故,能清晰地看見跳動的火苗,而且朦朧地望見鬼火旁有一個黑影在活動。光棍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酒勁兒一下子過了一大半,他趕緊開啟酒瓶,咕嘟咕嘟像喝涼水似的灌了一陣,不多時,鬼火又朦朧起來,那個鬼影也在視野里消失了。
光棍又灌了幾口酒,大膽地向著那座墳墓走去。那座墳墓比較高大,倏然間擋住了鬼火,只有一片光芒在墳的那邊忽閃。這時,光棍聽見了一連串的聲音:“老兄,你這么年輕就去了,可悲啊。多少大風大浪你都闖過了,卻沒有抵過一瓶假酒,我為你痛心疾首。你走了,我失去了今生最好的酒友,這幾天我天天來看你,專門到酒廠買了貨真價實的好酒,老兄啊,你能不能出來和我干一杯。我先喝了,先喝為敬!”
光棍似懂非懂地聽著,越聽越明白了,原來是一個人在這里給朋友上墳,那鬼火其實是燃燒的紙錢。他膽子立即大了起來,趴在墳的一邊,捏住鼻子,悶著聲說:“老弟……老弟……”那個人也聽見了聲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是老兄嗎?”“是我呀!”光棍躥上去一下子把那個人抱住了:“我也想你?。 蹦莻€人“啊”了一聲,嚇昏過去。
光棍又掐又摁,一會兒那個人醒了過來,看到光棍在他身上揉搓,頓時又嚇昏過去,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酒也醒了大半,他看了看光棍,嘟噥著說:“老兄啊,你到那邊走了一趟,怎么變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