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好人

華永寬

這是一輛長途大巴，車里坐滿了人，天氣有點熱，大伙兒昏昏欲睡。這時，有個民工裝扮的刀條臉伸出手去夠行李架上的包，包里有水，他想喝口水。誰知一不小心把旁邊的包拽了下來，“砰”的一聲，那包正砸著他的頭，疼得他“啊”的一聲大叫起來，一邊捂著頭一邊朝坐在他后面的人叫道：“是不是你的包？”

坐在他后面的是個黑臉膛漢子。黑臉膛漢子把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全看得真真兒的，忙說：“是我的包，砸著你了是吧？”

如果黑臉膛漢子道聲歉，這事兒估計也就算了，偏偏黑臉膛漢子一邊拾起自個兒的包，一邊又補了一句：“這事兒你也有責任，就是因為你拽包才把我的包帶下來的?！?/p>

刀條臉一聽就虎起來了，朝黑臉膛漢子嚷道：“你會說話嗎？有你這樣說話的嗎？如果不是你沒放好包，我會被砸著嗎？”黑臉膛漢子一聽也火了，站起身，兩人個頭一般高，黑臉膛漢子還稍壯一些，他毫不示弱地瞪了刀條臉一眼，冷笑著說：“怎么？你把我的包碰掉在地上，我還沒找你的茬兒呢，你倒沒完沒了！啥意思吧？”

兩人吵架的聲音很大，車子前后的乘客都盯著他們，前排幾個年輕人還站起來往后看，刀條臉的臉上更掛不住了，大聲說：“好，我就讓大家來評評這個理！這上面的行李架都空著，你的包就應(yīng)該放在你自己的座位上頭！為什么放到我這兒？”

他的話似乎不無道理，看客們有人點頭。黑臉膛漢子怒氣沖沖地說：“包是死的，人也是死的嗎？明明是你自個兒胡拉亂拽才被砸著了，怎么著？想碰瓷？你是不是靠這個吃飯的啊？我得先檢查一下我的東西摔壞了沒有！”

這句話一出口，氣氛立馬變了，刀條臉指著黑臉膛漢子的鼻子吼道：“誰碰瓷了？誰碰瓷了？今個兒不把話說清楚甭想走！”

黑臉膛漢子怒極反笑：“就憑你？也敢有本事說不讓我走？要打架，大爺奉陪！”

刀條臉冷笑著：“是嗎？看樣子是沒吃過苦頭啊，今天大爺就教教你怎么做人！”說著一擺頭，他身后慢慢站起四個年輕男人來，一個個橫眉怒目，朝著黑臉膛漢子虎視眈眈。敢情，他們都是一起的。

黑臉膛漢子絲毫不懼，反而同樣回以冷笑：“難怪這么橫，原來還埋伏了幫手啊。行，有種的話咱下車打，誰死誰命短，不帶反悔的，敢不敢？”

話音一落，他身旁身后也站起幾個人，原來他這邊也有好幾個伙伴，看樣子都是一同外出打工的。

眼看著事情要鬧大，車內(nèi)其他乘客急忙勸阻，可哪里勸得了，刀條臉、黑臉膛漢子一起朝司機大喊：“師傅，停車、停車！”

司機忙說：“停什么停啊，大家都是出來打工掙錢的，可不是打架的……”

兩撥人一起吼：“要你多管閑事！你停不停？”

司機見勢不妙，只得減速，兩撥人捋胳膊挽袖子往車門擠，忽聽得司機大叫一聲：“不好！”

大伙兒一驚，朝前一看，我的個天，意外發(fā)生了：只見前面一輛中巴車突然像喝醉了酒一樣在路上左劃右繞。原來，中巴車前面一輛小車突然爆胎，中巴車急打方向盤避讓，可是車速太快，頓時失控了！

“咣”的一聲，中巴車撞破護欄，直沖到河里！

大巴車及時剎住了，車內(nèi)的黑臉膛漢子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吼道：“愣著干什么？趕快打開車門，下去救人??！”

司機師傅這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打開車門，黑臉膛漢子已經(jīng)旋風一樣沖下車，第一個跳進河里，緊接著跳河的是他的幾個同伴，個個使勁兒砸開中巴車的玻璃，往外一個個救人。轉(zhuǎn)眼間更多的人跳進河里，包括刀條臉他們。

這是一場跟死神賽跑的生死大營救，時間就是生命，中巴車里的人早一分出來就多一分活的希望。河水很深，會游水的人都跳到水里，一個個乘客被他們抱了出來。不會游泳的人則站在岸邊當二傳手，把落水者接過來，送到岸上。早有人撥通了報警電話，很快，醫(yī)生、警察都趕到了。

萬幸的是，除了幾個輕傷的，中巴車里的人都安全無恙，大伙兒這才長出一口氣。只有一個大娘被救上來后號啕大哭起來，原來她帶了一塑料桶的活黃鱔，這下好，全被“放生”到了河里。黃鱔可貴了，所以大娘忍不住哭了。

早有人上前安慰起大娘來，這邊大伙兒忙著擠干衣服，一位落水的老人走了過來，他的身上同樣濕透了，可他顧不上擠水，走到黑臉膛漢子、刀條臉等人身邊，拉著他們的手用力搖著，一個勁兒地說：“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剛才要不是你們出手相救，我們可就慘了。你們都是好人啊！”

大伙急忙擺手，刀條臉說：“碰上這事兒誰都不會袖手旁觀的。大爺甭謝，都是應(yīng)該做的。”

這時黑臉膛漢子斜著眼開口了：“大爺謝咱們，有人臉皮真夠厚，還真應(yīng)承了，可我明明看到有人沒下河救人?！?/p>

刀條臉這邊有個人的臉紅了，這人是個大胖子，身上衣服是干的，很顯然說的是他。

刀條臉一聽眼珠子再次瞪了起來，朝黑臉膛漢子吼道：“我這位胖子兄弟不會游泳好不好？你要他下河救人只怕他自個兒先淹死了！怎么著，剛才沒空松你的皮子，你還癢癢了不成？”黑臉膛漢子這邊的人一聽也勃然大怒，紛紛怒吼起來：“救人沒本事，口氣倒挺沖！來啊，今兒個非教訓教訓你們不可！”

兩撥人誰也不服誰，眼看著又要干上了。

大伙兒正要勸開他們，這時又有人跑了過來，正是剛才大哭的大娘，她一把拉住那個胖子的手，說：“孩子，我可找到你了，謝謝你！”

黑臉膛漢子忙說：“大娘，你認錯人了，這小子是個怕死鬼，他沒有下河救人。瞧，我們身上衣服都是濕的，只有他是干的……”

大娘急得直擺手：“說什么呢？這孩子雖沒救我，可他剛才瞧我魚跑了，非塞給我兩百塊錢，塞完錢就跑了，我好容易才找著人。孩子，你的錢也是辛苦錢，大娘可不能要。”

大娘說著遞過兩百塊錢來，那胖子的臉再次紅了，直往外推，一邊說：“大娘，這點兒小意思您就收下吧，說實話我媽跟您長得可像了，我媽在家也愛捉魚，剛才一眼看到您時就想起了我媽……我不敢下河救人，只做了這么點兒小事，您就收下吧，不然我慚愧哩?！?/p>

胖子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大娘沒法，只得千恩萬謝地走了，臨走前紅著眼眶說了一句：“你們都是好人！”

那些被救的人陸續(xù)過來感謝大伙兒。安靜下來后，黑臉膛漢子對胖子說：“兄弟，我對不起你，剛才的話我收回，你也是好樣的。”

黑臉膛漢子又對著刀條臉擠出一句：“那么多人都夸我們是好人，慚愧哩，好人哪能難為好人呢！這個，兄弟，先前是我的話說重了，我給你道歉！”

刀條臉若有所思地說：“是啊，我的態(tài)度也有問題，我也不對?？墒恰阏f我們像好人嗎？”

黑臉膛漢子接過腔：“不太像，剛才為一點兒屁大的事兒我們還要打架哩?！薄昂濉钡囊宦暎腥舜笮ζ饋?，人群中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大聲說：“兩位叔叔，剛才你們做的事兒我都看見了，你們是好人！”黑臉膛漢子和刀條臉嘿嘿笑著，他們身后的兩撥人也一起笑了，個個都覺得怪難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