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賀
一
清咸豐年間,天下大亂,各地土匪山賊橫行無忌,而這其中最為猖獗的當(dāng)屬貴州開陽縣。
開陽縣群山環(huán)繞,山水如畫,盛產(chǎn)多種品質(zhì)上乘的藥材,每年還舉辦藥材大會,商賈云集,熱鬧非凡。然而,開陽縣與外界交通的必經(jīng)之路雙龍山突然冒出了兩伙山賊,占山為王,打家劫舍。一時間,曾經(jīng)繁華的商路成了人人畏懼的死路。當(dāng)?shù)毓俑啻谓朔?,但都以失敗而終。知縣三年換了三任,山陽縣成了無人敢碰的燙手山芋。
這一年,這個“山芋”落到了翰林院編修馮忠義頭上。此人剛正秉直,從不同流合污,因此得罪了很多人。他被“推舉”當(dāng)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開陽知縣,正是被同僚報復(fù)的結(jié)果。
馮忠義深知與其哀嘆,不如想想應(yīng)對之策。上任前他查閱了很多資料,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在開陽百姓遭受山賊劫掠時,唯獨(dú)一家名為“盛榮堂”的藥行安然無恙,而且生意越做越大,這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經(jīng)過長途跋涉,馮忠義單槍匹馬進(jìn)了開陽縣城,只見街上人煙稀少,商鋪緊閉,百姓見到陌生人都很警惕。
馮忠義到了縣衙安排妥當(dāng)后,便受邀參加了接風(fēng)晚宴。參宴者都是開陽縣的富紳名流,正當(dāng)中一位衣著華貴、大腹便便的老者,正是“盛榮堂”的東家何盛榮。賓主落座,一陣客套后,何盛榮開口了:“開陽縣多年為匪患所擾,一直盼著能來一位您這樣的青天,救民于水火?。 敝車娜艘煌瑧?yīng)和。
“眾位抬愛了,本官深受圣上隆恩,定要清肅匪患,萬死不辭。”馮忠義不卑不亢地答道。
“大人不用客氣,這開陽縣以后就是您的天下了,有任何事需要小人的,定當(dāng)鼎力相助!”何盛榮面露笑容,恭維道。
“那太好了!我馮某人先謝過各位了?!闭f完,馮忠義將酒一飲而盡。何盛榮放下酒杯,臉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轉(zhuǎn)而換上了一張好像隨時要吃人的餓狼面孔,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這開陽縣山賊兇狠狡詐,前幾任知縣因剿匪不力,都沒落得個好下場!”
好一個下馬威!馮忠義不顯山不露水,甚至有些謙卑地說:“何公,治理好開陽這一方水土怎么能少了各位呢?在這開陽縣,眾位是主,我是客,咱們客隨主便。”
一時間,所有人都放聲大笑。宴后,眾人紛紛獻(xiàn)上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見面禮,馮忠義也不客氣,照單全收。眾人還想拉著他去暢舒樓逍遙,說那里的頭牌林霜露風(fēng)情萬種,但他借故一路舟車勞頓,直接回了縣衙。躺在床上,馮忠義思考良久。何盛榮囂張跋扈的舉止、笑里藏刀的威脅,都讓人感覺他和匪患有關(guān)系。目前,最棘手的是如何摸清開陽的真實情況??h丞、主簿、衙役每個人看似都對他恭恭敬敬,實則根本不聽他的號令。曾經(jīng)的剿匪記錄全部遺失,參與過剿匪的兵卒都被調(diào)換,馮忠義想去詢問當(dāng)?shù)匕傩?,但總有尾巴跟隨。
于是,馮忠義不再過問剿匪的事兒,每天什么正事也不干。就算如此,何盛榮仍不放心,硬是接連鬧出好幾件冤假錯案試探他。馮忠義內(nèi)心十分糾結(jié),但他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只好先委屈百姓了。這一招果然奏效,探子明顯減少了,縣衙的人也逐漸配合起他這個知縣老爺。很明顯,他們逐漸認(rèn)可了馮忠義這個傀儡。
事情的轉(zhuǎn)機(jī)出現(xiàn)在一天晚上。這天,馮忠義吃酒回來,渾身疲乏,準(zhǔn)備泡個熱水腳。衙門雜役老宋頭端著熱水盆進(jìn)來,一不留神被門檻絆了一跤,連人帶盆一下子摔在地上。馮忠義見了,趕緊赤著腳跑上前去扶起老宋頭。
老宋頭跪倒在地,感動得痛哭流涕,說道:“大人,您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馮忠一臉疑惑:“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宋頭情真意切地說:“老奴在這縣衙干了一輩子,也算閱人無數(shù),從您一到開陽,我就看出您不是一般人?!?/p>
“老先生慧眼,我來此地就是為了鏟除匪患,還百姓一個安定富足的開陽。”
“這開陽縣曾經(jīng)是多么繁華富裕呀,可自打山賊來了,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呀?!崩纤晤^感嘆道,“可大人有所不知,這匪患根子不在山上,而在這開陽縣里!”
“哦?愿聞其詳!”
借著老宋頭的講述,馮忠義逐漸理清了頭緒:三年前,兩群流寇潰逃至開陽縣雙龍山,占山為王。雙龍山分為黑龍峰和白龍峰,黑龍峰頭目叫張疤瘌,臉上有一道大刀疤。白龍峰頭目叫朱三指,左手被切掉了兩個手指。張疤瘌手下人多勢眾,朱三指占據(jù)地利也不示弱,二人雖表面稱兄道弟,實則誰也不買誰的賬,更因爭搶財物而多次火拼。
后來朝廷令知縣出兵剿匪,但知縣不久便被革職,土匪死灰復(fù)燃。原來,這一切都是何盛榮在作怪。何盛榮是當(dāng)?shù)刈畲蟮牡刂骱缽?qiáng),家資萬貫,養(yǎng)著數(shù)百家丁。他大兒子是貴陽知府,二兒子是安順土知州,別說在開陽縣,就算整個貴州,也沒人敢惹他何家。
從此,何、張、朱沆瀣一氣。何盛榮在當(dāng)?shù)亻_了盛榮堂,專門收購開陽縣的各類藥材,而張、朱則繼續(xù)攔路劫掠,除了盛榮堂的藥材,別家的藥材休想通過。這么一來,當(dāng)?shù)匕傩蘸退幮惺掷锏乃幉闹荒芤詷O低的價格賣給何家,何家則轉(zhuǎn)手高價賣出,從中賺取大量錢財。
欲除匪患,必除何家,馮忠義陷入沉思。但他現(xiàn)在上無朝廷支持,下無一兵一卒,如何才能達(dá)成目的呢?
二
這天酒后微醉,一群鄉(xiāng)紳圍在馮忠義身邊阿諛奉承,有人提議要不要去風(fēng)流一下。馮忠義高聲應(yīng)和,點名要暢舒樓的林霜露。
聞名不如見面,林霜露一席白色薄紗,若即若離,國色天香。但是,馮忠義卻和衣而睡,二人一夜無話。一連三日,馮忠義均是如此,最后林霜露憋不住了:“大人這是何意?”
馮忠義等的就是這句話,“你還記得林文昭嗎?”
林霜露本名林文瑜,林文昭是她弟弟。她本是開陽縣藥行“慈恩堂”東家林夔石的長女。三年前,山賊闖入開陽縣城,燒殺劫掠,她的父母慘遭屠戮,弟弟也被劫走。何盛榮趁火打劫,吞并了她家的藥行,還想納她為妾,可她寧死不從,氣急敗壞的何盛榮將她賣到了妓院。三年來,她再未與弟弟見面?,F(xiàn)在,馮忠義提及弟弟,她的內(nèi)心頓時忐忑不安。
“林文昭是你弟弟,三年前被山賊劫走,你們一家都慘遭劫難。我是來請你相助的。為你的家人,也為了整個開陽縣的百姓,報仇雪恨?!?/p>
林霜露目瞪口呆,一時間不敢相信聽到的話。馮忠義懇切地說:“請相信我,幾日來,我的言行已經(jīng)證明了我的決心和誠意。”當(dāng)夜,馮忠義與林霜露商量妥當(dāng),并從她那里取走一樣?xùn)|西,便匆匆離去了。
此后,馮忠義一如既往地吃喝享樂,他先是重金買下了一座大宅院,又雇了二十多個傭人,越來越大的花銷讓馮忠義很快入不敷出。
這一日,馮忠義親自去了趟何府,面見何盛榮。馮忠義也不繞彎,開門見山地說:“何掌柜,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和您共謀發(fā)財大業(yè)。”
何盛榮瞇起老奸巨猾的雙眼,道;“馮大人何出此言???”
“不瞞您說,我最近手頭有點緊。這開陽縣山水肥美,咱們這是抱著金山卻沒飯吃啊。賢弟希望能和何老一起精誠合作啊!”
“那馮大人想如何合作呢?”
“雙龍山!”
何盛榮心中一驚,低聲說:“大人這是何意?這雙龍山一直被山賊盤踞,難道大人想去剿匪?”
“剿什么匪?。诿駛?,還不一定能剿滅,我可不想落個革職查辦?!?/p>
“那大人又是何意?”
馮忠義站起身來說道:“明人不說暗話,何老和雙龍山上的弟兄什么關(guān)系,我馮某也略知一二。三天后,我在聚賢樓擺下酒宴,望請何老及雙龍山上兩位當(dāng)家的能前來賞光!”
馮忠義離開后,何盛榮思慮良久,也沒搞清楚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三日后,秋高氣爽,可聚賢樓周圍的商鋪都紛紛關(guān)門,街上沒有一個行人。聚賢樓內(nèi)空空蕩蕩,只有二層包房一桌人就餐。何盛榮捋著胡子,說道:“人我都給大人請來了,可以說了吧?”
馮忠義微微一笑,說道:“今天就是要和大家商量發(fā)財大業(yè)!”幾人相互對視,靜聽下文。“何老靠著壟斷開陽藥材市場,兩位兄弟靠著占山為王,都掙得了不少銀兩。我馮某人也想喝點湯,不過各位放心,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絕不從各位口中奪食。只是現(xiàn)在各位一直如此下去,恐難以為繼呀!”
張疤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目圓睜,“你什么意思?難道讓我們回家種田不成?”說話間,一直不動聲色的朱三指也面露殺氣,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匕首。
“眾位莫急,且聽馮大人把話說完?!焙问s急忙控制住場面。
馮忠義繼續(xù)說:“為何說難以為繼呢?原因有三。其一,兩位兄弟占山為王已有三四年,人人畏懼,縣里的百姓不敢出山,縣外的商旅不敢入境,現(xiàn)在這商路上十天八天也見不到幾個人,想必兩位兄弟的收成也大不如前吧?”
這話說到二人心坎上了,張、朱二人皆面露難色。確實,二人曾經(jīng)日進(jìn)斗金,但后來路上行人越來越少,甚至常常無人可劫,山上幾百號人馬開銷很大,現(xiàn)在都在吃老本,再這么下去,遲早要餓死。
“其二,”馮忠義繼續(xù)說,“何老憑借和兩位兄弟的交情,雖能生意暢通無阻,但與當(dāng)年商賈云集的開陽藥材大會比起來,只怕還是稍遜一籌吧。而且雙龍山讓很多商賈都抵觸開陽藥材,聽聞您這幾年的生意也不盡如人意吧?”聽完這話,何盛榮嘴角露出幾分無奈的表情。
“其三,開陽匪患持續(xù)多年,百姓怨聲載道,朝廷現(xiàn)在忙于鎮(zhèn)壓各地叛亂無暇顧及??梢坏┡褋y平息,難保朝廷不會大軍壓境!”
馮忠義看著幾人茫然無措的臉,又情真意切地說:“時不我待,還請各位好好思量呀!”
沉默良久后,張疤瘌說:“馮大人,你想怎樣?”
馮忠義轉(zhuǎn)頭看向何盛榮袁何盛榮客氣地說:“賢弟深謀遠(yuǎn)慮,有何良策,但說無妨?!?/p>
“好,那我就斗膽建言了。今后咱們不再打家劫舍!”眾人都猛地一驚!
“今后咱們改成收取過路銀,來往行人只要交一定數(shù)額過路銀就可平安通行。如此一來,好處又有三。一則,來往行人必然增多,收入定然豐厚而且長久穩(wěn)定;二則,行人商賈增多,藥材市場也會隨之再次興隆;三則,百姓無性命之憂,民怨也就自然消除,免了后顧之憂?!?/p>
馮忠義又將過路銀的具體細(xì)節(jié)一一說明,眾人聽得連連稱好,但一時都拿不定主意。
三人回去后,反復(fù)思慮,越發(fā)覺得馮忠義說得在理。手頭上的銀子越來越少,生意越來越難做,與其坐吃山空,不如放手一試,反正這開陽縣是自家的后花園,想怎么翻騰就怎么翻騰。
三
半個月后,三人同馮忠義再次相會聚賢樓,約定過路銀三人各取三成,馮忠義取一成。商定后,四人把酒言歡。
自從收取過路銀后,成效十分顯著,過路行人日益增多,路上也多了裝滿藥材的貨車,車馬往來不絕。張、朱二人的收入日益豐厚,山賊們不用探查埋伏,不用打家劫舍,錢像長了腿一樣跑到自己跟前。何盛榮更是賺得盆滿缽滿。商路打通后,銷路也隨即打開,訂單堆積如山,一藥難求。同時,收取過路銀的方法,不但讓他免去了每年給張、朱二人的好處費(fèi),還能白白得到三成分紅,簡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
剛開始,幾百號山賊在山口收銀,后來只留下幾個崗?fù)?,再后來干脆各自在開陽縣城里開了一家“藥鋪”,一手交錢,一手交“過路通行證”。
此時,何、張、朱對馮忠義的才智佩服得五體投地,完全打消了之前的顧慮,相互稱兄道弟。
一日,幾人又相約吃酒,席間馮忠義酒醉嘔吐,張、朱二人爭著要送他回去,他卻一再推托,最后馮忠義讓張疤瘌的隨從小豆子送他回去。
到了馮府,小豆子將馮忠義攙扶進(jìn)內(nèi)室,馮忠義屏退左右突然說出一句:“林文昭!”
小豆子一驚,三年來從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馮忠義從抽屜中拿出一把長命鎖,放到小豆子手中。小豆子全身如被雷擊一般,頓時潸然淚下———這長命鎖是姐姐林文瑜的貼身之物!
當(dāng)年張疤瘌見林文昭天資聰穎,相貌端正,便將他擄上山改名小豆子,當(dāng)了隨從書童。林文昭痛恨山賊,多次想殺張疤瘌都沒能得手。馮忠義將他和林文瑜溝通的來龍去脈講給他聽,并請他為了姐姐,助自己一臂之力,小豆子鄭重地點點頭。
這一日,馮忠義在家宅擺下酒菜,宴請何盛榮。席間二人把酒言歡,酒過三巡,馮忠義貼近何盛榮耳邊,說道:“古人說防微杜漸,未雨綢繆,我看咱們現(xiàn)在又很危險了!”
“有何危險?”何盛榮一臉驚訝。
“自打過路銀開收,他張、朱二人財力日漸豐厚,又一直在招兵買馬。這賊寇與我等忠義之家不同,他們皆是天性兇殘,無信無義之人。他二人兵馬越來越多,胃口自然越來越大,您又是開陽縣最大的家族,不可不防呀!”
何盛榮像被針扎了一般,臉一下子緊繃起來,“馮大人所言甚是,這賊人見利忘義,今日與他們分利,明日可能就遭其背棄。依大人之意,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組建保民團(tuán)?!?/p>
“哦?如何組建?”
“不用太多,三五百人即可,加上您的二百余家丁,足可與他們抗衡了。咱們的保民團(tuán)專門招募遭過山賊迫害的村民,他們跟山賊有血海深仇,少給他們點餉銀都樂意。哪天山賊來犯,根本不用咱們督戰(zhàn),他們定會拼死抵抗。至于開銷,我已想好對策。咱們騙張、朱二人時不時地下山搶掠一下,咱們再以組建保民團(tuán)的由頭,征收保民稅。咱們既得了保一方平安的美名,又得了保民稅的實惠,一舉兩得呀!”
“高!馮大人真是在世諸葛呀!何某實在佩服,佩服!”何盛榮連連稱贊,“只是由誰來管理這保民團(tuán)呢?”
馮忠義早就看出了何盛榮心里的小算盤,于是說道:“當(dāng)然是您何老呀!我名義上當(dāng)這保民團(tuán)的團(tuán)練,避免非議。實際領(lǐng)兵的副團(tuán)練,我看由您的三公子何鵬擔(dān)任最為合適!何鵬能文能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這保民稅嘛,您多年從商,精通錢糧管理,還得勞煩您吶!”
“這……哈哈哈!”何盛榮難掩內(nèi)心的喜悅,站起身連敬馮忠義三杯,事后又派人送了十萬兩白銀酬謝。
何、張、朱三人過路銀收得越發(fā)歡喜,可對于如何分配過路銀卻開始出現(xiàn)越來越大的矛盾。由于是各自為政,各收各的錢,三人都猜忌彼此多收了銀兩,沒少吵架,甚至差點動手。
馮忠義深知火候還不到,于是出面調(diào)停。他將眾人約來,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解決辦法:在雙龍山和開陽縣城之間雞鳴山上的老君廟,設(shè)立唯一的過路銀收費(fèi)點,所有人都不再單獨(dú)收銀,所收之銀全部保存在老君廟內(nèi),年底統(tǒng)一分。
同時,馮忠義又建議由何盛榮派的人負(fù)責(zé)收銀,張疤瘌派的人負(fù)責(zé)記賬,朱三指派的人負(fù)責(zé)守銀庫,各司其職,年底三方在場,當(dāng)面分銀。所有人一致同意。
四
轉(zhuǎn)眼已近年關(guān),三日后便是分過路銀的時候了,眾人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珊问s不但沒有絲毫欣喜,反而悲憤交加,欲將張、朱二人碎尸萬段。
原來,三日前何盛榮的兒子何鵬離家后便一直未歸。三天后,一樵夫急急忙忙地跑來,說在雙龍山上發(fā)現(xiàn)了何鵬的尸體。何家立即前去查看,果不其然,正是何鵬。何盛榮怒發(fā)沖冠,認(rèn)為是在匪巢附近出的事,必是山賊所為,召集人馬就要去為兒子報仇。
馮忠義勸住了何盛榮:“何老且慢,小不忍則亂大謀呀!他張、朱二人竟敢殺公子,必定已有所防備,貿(mào)然前去不但不能報仇雪恨,還可能損兵折將呀!”
“那你說怎么辦?難道我兒就白死了?”
“三日后便要分金,那天張、朱二人必定悉數(shù)前往,到那時再動手,就是甕中捉鱉!”馮忠義接著說,“那山賊畢竟人多勢眾,不可輕視,此戰(zhàn)務(wù)求一戰(zhàn)而勝。這三日何老務(wù)必要將您的所有手下都充實到何家軍中,公子離世,我先代替統(tǒng)領(lǐng)保民團(tuán),到時咱們兵合一處,在分金大會上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p>
“好!三日后便是他張、朱二人的死期!”
分金大會如期召開,雖然眾人都察覺到了一絲殺氣,但還是禁不住銀子的誘惑,何、張、朱三人將自己所有人馬都全部調(diào)出,埋伏在老君廟的三面山坡上,大有決一死戰(zhàn)的架勢。
老君廟大殿內(nèi),殺氣騰騰。三人圍坐在木桌前,都笑了笑,但這笑容十分詭異。馮忠義坐在當(dāng)中,首先開口道:“何老、張當(dāng)家、朱當(dāng)家,大家這一年來精誠合作,收獲頗豐。兄弟們都很辛苦,尤其張當(dāng)家,人馬最多,出力更多!”
“哼!吃得多拉得還多呢!”朱三指斜眼瞧著張疤瘌。
張疤瘌一下站起來,滿臉怒火,“雞爪子!你什么意思?”
一聽張疤瘌如此諷刺自己,朱三指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大疤瘌,你再說一遍,信不信我再給你來道疤瘌!”
馮忠義看在眼里,但知道火候還差一丁點,便起身又將二人勸住,“都停手,今天是分金的日子,和氣生財,分金要緊,有什么恩怨日后再算?!?/p>
三人共同將封存過路銀的庫門打開,屋里面銀光閃閃,小山一樣的銀子,看得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經(jīng)過清點,庫內(nèi)共有白銀約五十萬兩。
正要分銀,張疤瘌的隨從小豆子突然大叫:“不對!不對!”
“哪不對?”一聽這話,三人好像死了爹娘一樣震驚。
“朱三指他監(jiān)守自盜,我賬本上記的是六十萬兩,他私吞了十萬兩!”小豆子手指著朱三指的額頭,語氣堅定。
“放屁!”朱三指氣急敗壞。
“這白紙黑字記著呢,你負(fù)責(zé)守銀子,少了十萬兩,不是你還是誰?”小豆子索性豁出去了,“你不僅想私吞銀兩,還想吞掉整個雙龍山!”這層窗戶紙被捅破,張、朱二人頓時殺氣騰騰。
“小兔崽子,老子先活剝了你!”說話間朱三指舉刀劈下。
小豆子向后一退,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一揚(yáng)手,嗖的一下,飛向朱三指的胸口。朱三指一個閃身,匕首擦肩而過,鮮紅的血液頓時流淌下來。只聽得“當(dāng)啷”一聲清脆的聲音,匕首像撞到鐵板一般,被土墻彈落在地,墻皮脫落了一片,露出銀白之色。
“墻里藏著銀子!”小豆子一邊喊,一邊飛身踹去,一腳踹塌了土墻。嘩啦一聲,滿墻的銀子如山崩一般散落一地,至少也有十萬兩。
“好你個雞爪子,果真私吞銀子,這下看你還說什么!”張疤瘌大罵。
朱三指急忙辯白:“這銀子不是我……”話說一半,張疤瘌已經(jīng)抽出背后長刀,一刀刺來。剎那間一片刀光劍影,張、朱二人廝打在了一起,刀刀直奔要害。
何盛榮在看到小豆子摸出匕首時,就發(fā)現(xiàn)不對,趁兩人打斗之際,拿起掉落的匕首,仔細(xì)一看幾乎暈倒。這匕首正是他兒子的心愛之物,每天都隨身佩帶,如今出現(xiàn)在山賊手中,更證明了兒子就是被山賊所殺。何盛榮怒上心頭,拿起刀砍向張、朱二人。
不消片刻,屋內(nèi)已是滿地鮮血。三人看情勢不妙,都逃竄而出,奔向自家人馬,邊跑邊嘶吼著:“殺!殺!殺!”
三面埋伏的山賊、何家,上千人一齊沖殺出來,喊殺震天。日久積攢的怨恨如同決堤之水,一下子排山倒海奔涌而出。小小的老君廟如同絞肉機(jī)一般,漫山遍野的尸體染紅了山坡。
黃昏時刻,整個老君廟死一般寂靜,滿地死尸。張疤瘌和朱三指早已身首異處,僅剩下何盛榮和身邊僅有的幾名隨從。何盛榮癱坐在被鮮血染紅的銀子上。
此時,馮忠義帶著保民團(tuán)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將殘余的山賊和何黨悉數(shù)擒獲。馮忠義大吼一聲:“何盛榮你勾結(jié)山賊,禍害鄉(xiāng)里,貪贓枉法,欺行霸市!罪該萬死!”何盛榮這才恍然大悟,中計了。
原來,馮忠義從老宋頭那里知道了林文瑜姐弟之事,又得知何鵬對林文瑜垂涎三尺,于是與林文瑜約定,在分金大會前誘騙何鵬進(jìn)山,然后由埋伏在山中的林文昭結(jié)果了他。馮忠義又讓林文昭將何盛榮所贈的十萬兩白銀,提前埋入老君廟的夾墻內(nèi)。因林文昭是張疤瘌身邊唯一識文斷字之人,于是馮忠義就安排張疤瘌負(fù)責(zé)記賬,那記賬之人也自然就是林文昭了。
組建保民團(tuán)后,馮忠義暗中找到幾名教頭,將自己的剿匪大計告知他們。幾名教頭都曾受山賊和何家所迫害,于是全部歸附于馮忠義麾下,表面對何鵬言聽計從,實則等待馮忠義一聲令下。
何、張、朱這三個盤踞在開陽縣百姓頭上的吸血鬼被一網(wǎng)打盡,全城歡欣鼓舞,張燈結(jié)彩。而馮忠義本人,卻將宅院及財物出售后悉數(shù)分給百姓,又平反了曾經(jīng)辦的那幾樁冤假錯案。他深知自己雖剿滅了山賊,但私設(shè)過路銀等做法有違國家法度,于是脫去官服,赴京請罪。
咸豐皇帝聽聞此事后,非但沒有責(zé)罰他,反而還大力提拔,升他為知府。
但出乎意料的是,馮忠義并沒有赴任,而是出國留洋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一件比山賊危害百倍的事兒———鴉片。他決定出國學(xué)習(xí)西洋先進(jìn)的知識,只有如此才能救更多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