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終三句話

沂河

燕崖村的房天下是個劁豬匠，靠一把劁豬刀吃遍四方，好不逍遙自在?？墒撬€有不滿足的地方，鎮(zhèn)上有個富戶莫大爺，生了三個兒子，家里的錢財花不完，很讓房天下嫉妒。

這天，莫大爺?shù)昧酥夭?，把三個兒子叫到床前，留下遺囑就撒手歸西了。這份遺囑分別是三句話，莫大爺單獨(dú)說給了三個兒子，讓他們各自保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說出來。除非莫家家敗，混不下去了，三兄弟才能湊到一起，把三句話合起來救命。

這事在全鎮(zhèn)傳開后，房天下就動上了心思，想把莫大爺留的三句話弄到手，這樣的話，那他就不用干劁豬這一行了，說不定也能富甲一方。

思前想后，房天下決定采取各個擊破的辦法。三兄弟中，最小的莫老三好酒，房天下決定先從他那兒下手。

農(nóng)村里家家戶戶都養(yǎng)豬，一般是春天買頭小豬家里養(yǎng)，年底殺掉賣一部分肉，然后留下豬下水和很少的一點(diǎn)肉過年。為了豬能長足身量，初春就要由屠戶劁豬。這樣一來，除了初春和年底，房天下基本沒多少事做。空閑時間，房天下練出了一手下棋的絕活。他研究象棋中的殘局，專門用這個跟人過招，水平相當(dāng)了得。

這天，他跑到莫老三家門口，擺起了象棋殘局。沒幾天，就把周圍的象棋高手打了個落花流水。莫老三終于沉不住氣了，出了門，倒背著雙手，走到房天下的殘局前，要跟他過過招，論論輸贏。原來這莫老三平日里也對象棋頗有研究。

魚兒終于要咬鉤了。房天下跟莫老三約定，誰輸了誰喝一碗酒。莫老三酒量大，房天下酒量也不小，他出去給人劁豬，走到誰家吃誰家，練就了好酒量。

莫老三一揮手，讓人從家里搬出兩大缸白酒，擺在面前，說這打賭用的酒他出了。可是莫老三按部就班地下棋行，一旦讓他破解殘局，就不在行了，一個殘局都沒下贏。

第三天，按照事先約好的，莫老三從酒缸里舀起三大碗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下去。任他酒量再大，不一會兒也醉了。

可他不服輸，還要跟房天下賭，房天下說啥也不跟他下了。莫老三眼珠子發(fā)紅，非要跟他下，房天下笑笑：“那我要你一句話。如果你輸了，我問什么你如實(shí)回答就行。”

不就是一句話嗎，難道還能死人？莫老三頭一昂就答應(yīng)了下來。

結(jié)果莫老三又輸了，他大著舌頭說：“問吧，愿賭服輸，你要問的話是什么？”

房天下心下狂喜，卻不緊不慢地說：“聽說你家莫大爺臨走時留給你一句話，我只要這句話，別的什么也不要?！?/p>

莫老三的酒一下醒了，看來這房天下是挖好了坑，讓他往里跳呢?？墒窃纲€服輸，他狠了狠心，悄悄跟房天下說了他爹莫大爺留給他的四個字：通吃四方。

其實(shí)，莫老三之所以如此痛快地把他爹的話告訴房天下，是因為他認(rèn)為兩個哥哥嘴里還有兩句話呢，只拿到自己這句話，什么用都沒有。

可他萬萬沒想到，房天下既然能從他這兒拿到那句話，肯定也能從他那兩個哥哥嘴里套出另外兩句話。

不明白莫老三說的“通吃四方”的意思不要緊，房天下決定再去找莫老二。

這莫老二是個讀書人，有雄心壯志，想把天下絕學(xué)整理出來出本冊子，傳給后人。還沒等房天下找他，他先找上門來了。莫老二想要知道房天下劁豬手藝絕學(xué)。

房天下就端起了架子，說想學(xué)可以，必須得回答他一句話。這莫老二比他兄弟莫老三有心計，房天下要用一身的劁豬手藝換一句話，這肯定不是一句簡單的話，莫老二哪肯輕易答應(yīng)。

可是不答應(yīng)，房天下就不告訴他劁豬的手藝。這方圓百里內(nèi)，只有房天下一個劁豬匠，他不急不躁，有時間慢慢等?？墒悄隙炔黄?，他已經(jīng)把木匠、鐵匠、石匠、篾匠，甚至做豆腐、支爐子的手藝都收集起來了，現(xiàn)在就缺這劁豬的手藝了，如果缺了這一份，那就太遺憾了，看來得另想辦法。

莫老二拿出十兩銀子，想買房天下的劁豬手藝。可是房天下?lián)u了搖頭，莫老二加了價，一直把價格加到了一百兩銀子?？墒欠刻煜逻€是咬牙拒絕了，跟那莫大爺留下的遺囑相比，銀子算什么。

到了這個地步，莫老二想先聽聽房天下問一句什么話。房天下也沒隱瞞，就開門見山要他爹莫大爺留下的那句話。莫老二瞅瞅自己富得流油，要真有他爹說的混不下去的那一天，估計不大可能，再想想他爹留下的話感覺也沒啥深意，最主要的是他急著出書，就痛快地答應(yīng)了房天下。房天下把劁豬的手藝告訴了莫老二，莫老二也告訴了房天下那句話，是“勤學(xué)苦練”。

勤學(xué)苦練？這莫大爺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倒更加勾起了房天下的好奇心，發(fā)誓一定要拿到莫老大嘴里的那句話。

這莫老大可不同于自己的兩個弟弟，為人精明，想從他嘴里套出莫大爺留下的那句話，可不是輕易的事。房天下試了幾次，全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另想他路。

就在房天下無計可施時，莫老大請他去劁豬。原來，莫老大家養(yǎng)了好幾頭母豬，今年竟然在十幾天內(nèi)，都生了小豬崽，在小豬崽快滿月時，必須得劁豬了。只有劁過的豬，才會沒了“花花腸子”，一心一意長膘。

房天下看著莫老大滿圈活蹦亂跳的小豬崽，手起刀落，一圈小豬崽，兩個時辰不到，全被他劁了個遍。之后，莫老大準(zhǔn)備了上好的酒菜，款待房天下。房天下喝著上好的小酒，吃著上好的菜肴，聽著莫家豬圈里的小豬崽吃飽了直哼哼，他心里也舒坦得直哼哼。

半年后，莫家的豬個個長得膘肥體壯，到了秋天，有的長到了二百多斤，莫老大開始計議著殺豬賣肉。

這天，莫老大去豬圈看豬的長勢，忽然發(fā)現(xiàn)有頭豬跟別的豬長得不一樣。別的豬個個膘肥體壯，可這頭豬卻瘦不溜秋，身上沒幾兩肉。莫老大就有點(diǎn)奇怪，圍著那頭豬左看右瞧，想看看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突然，那頭豬亂跑起來，一頭把莫老大撞了個四腳朝天，也該著出事，他的后腦勺正好撞到地上的一塊石頭，當(dāng)時就流了血。

莫老大被抬回屋后，大夫一瞧說有生命危險。沒辦法，他只好把兒子叫到跟前，要趕在咽氣前，把他爹莫大爺當(dāng)年留的話，傳給了兒子。

其實(shí)，那頭撞人的豬與房天下有關(guān)。當(dāng)初他在劁豬時，故意沒把這頭豬劁干凈，等它長大了，就不安心吃食了，一心想著配對，這不正趕上莫老大進(jìn)豬圈，就把他給撞了。

被請到莫家的大夫事先被房天下買通了，故意說莫老大有性命之憂，為的是讓莫老大說出當(dāng)年莫大爺留給他的那句話。

果然，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大夫站在一邊，情急之下，莫老大父子也沒背著他，讓他聽了個真真切切，并很快告訴了房天下。那句話是：學(xué)會劁豬。

房天下一聽差點(diǎn)暈過去，三句話湊在一起就是：學(xué)會劁豬，勤學(xué)苦練，通吃四方。

俗話說：一招鮮，吃遍天。原來，當(dāng)年莫大爺也看中了房天下的劁豬手藝，告誡三個兒子，一旦莫家家敗，就讓他們拜房天下為師，學(xué)他劁豬的手藝，能通吃四方。

房天下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在羨慕別人時，別人也在羨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