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

這個小區(qū)的樓層在二十到三十層之間。進電梯上樓要刷卡，出小區(qū)也要刷卡。母親覺得太麻煩，平時沒什么事兒就干脆待在樓上不出屋。

兒子怕母親一個人待在家里寂寞，便勸母親出去溜達走走。母親答應了，可她溜達到哪兒都覺得心不落地兒，看著那些陌生的景色和人頭攢動的場景，她有些眼暈，心里也煩。

她覺得還是自己老家的村子好，出門就能見到小園里的向日葵，打開窗子便有蝴蝶飛進屋里……

可兒子孝心，說她年齡大了，說什么也不讓她一個人住在農村了。兒子想盡孝，這自然是好事。再說了，能和兒子、孫子天天住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這也正是她一直希望的。

男人走得早，她一個人含辛茹苦省吃儉用地把兒子供到上大學，現(xiàn)在兒子房子有了車也有了，她也該跟著享享福了。

但現(xiàn)實和希望總是有很大的距離。母親是天天都能見到兒子和孫子了，還有對她客客氣氣的兒媳婦，至于吃的用的那就更不用說了，總之，一切都好，可她反而覺得心里有點兒空。

當時她和兒子說好，每天由她負責接送孫子去幼兒園。可孫子坐慣了父親的車，不愿意讓奶奶接送。

母親覺得實在沒什么干的，可又閑得慌，便想起做飯?？蓛合痹偃囟?，她到城里來只管待著享福，什么也不用干。

母親終于還是忍不住，用新型的電飯煲煮了一鍋米飯，但想不到的是她操作失誤，把一鍋米飯熬成了粥。兒媳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從神情上看，是很不滿意的。

晚上，兒子來到母親的房間陪母親聊天。母親心里過意不去，她覺得對不起兒子。

兒子說，媽，我知道你想幫我們，可我們接你到城里是來養(yǎng)老的，不是干活來的。

可不干活干啥？她還不到六十歲，還有許多的體力和熱情需要揮發(fā)。每天看著兒子一家三口親親熱熱地牽著手出屋，她心里特別失落，只有對著空空的屋子發(fā)呆。

越閑著，母親覺得身體越不得勁兒?？伤€得竭力表現(xiàn)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兒子一天上班很累，她不想讓兒子為她擔心。

那天兒子從超市買回來一塊新鮮牛肉，放進冰箱里。她又忍不住了，便把牛肉拿出來切好，做了一個土豆燉牛肉。這是母親的私房菜，兒子小時候特別喜歡吃，但想不到的是，吃飯時盡管兒子頻頻叫好，可卻沒見吃上幾口。兒媳干脆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從頭到尾連筷子都沒伸。

更為嚴重的是，兒子和兒媳晚上睡覺的時候居然吵了起來，盡管他們壓低聲音，但母親還是聽到了。

兒媳說，你不是讓我給你做醬牛肉嗎？怎么變成你媽的土豆燉牛肉了？

兒子說，反正咱媽也是好意，尋思你下班做菜夠累的。

母親這天夜里失眠了，她怎么也睡不著了，兒媳也就罷了，可兒子從前明明是最喜歡吃自己的土豆燉牛肉，現(xiàn)在為什么就不喜歡吃了呢？

她覺得兒子變了。

母親感到很委屈。她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折騰了半宿，怎么也睡不著，到最后干脆躺到沙發(fā)上，可還是睡不著。

兒子覺得母親失眠可能與心情有關，便請了幾天假，特意帶母親去了兩個很有名的景區(qū)游玩。好吃的也吃了，好看的也看了，但風景和美食顯然不是一劑良藥，母親回到家里照樣失眠。

兒子很著急，只好帶母親去醫(yī)院就診，可拍了很多的片子，醫(yī)生也沒有查出病因，最后兒子只好開了一堆的藥帶回家里。

母親對兒子說，她沒病，不用吃藥。

兒子說，沒病怎么失眠呢？

母親沒話說了，是啊，為什么失眠呢？她自己也覺得困惑。從前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只要腦袋一挨枕頭，立馬就睡著了。

這些日子兒子一直為母親擔憂，他也困惑，不明白母親好好的為什么忽然就失眠睡不著了。

那天他在單位加班趕一個策劃案，回來的時候夜已經(jīng)很深了，可母親屋里的燈依然亮著。

兒子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見母親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她面前的茶桌上放著孫子上幼兒園時的一本畫冊。畫冊上有西紅柿、茄子、豆角、青椒、圓蔥……

兒子一下明白了母親的心。

【作者簡介】袁炳發(fā)，中國作協(xié)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出版《袁炳發(fā)小小說》《彎彎的月亮》等多部。有作品被選入美國、日本等大學教材。獲第五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事業(yè)推動獎、金麻雀網(wǎng)刊2019年度小小說優(yōu)秀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