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款取之不盡的“極品牙膏”

王君 楊晶晶 陳群 俞春霞

一

今年教初一，遇到一群可愛的孩子。他們專心聽課，認真寫字，就是寫不好作文。每當布置作文后，他們總是唉聲嘆氣，不知道寫什么。

我說，孩子們，咱能不能把作文寫好？別像擠牙膏一般哪！那個高高大大的帥男孩兒米東卻自嘲地說：“老師，空牙膏管是擠不出牙膏的！”師生一起笑過后，我開始思考也許當下最先要做的是讓他們各自的“牙膏管”里裝滿“牙膏”，隨用隨“擠”，且自得其樂。于是，我決定以“身”試“法”，也順帶拋“磚”引“玉”。哈哈，同學(xué)們，先一起來讀讀老師的這篇文字吧！

那個女孩兒

陳 群

初冬的一天，那個輟學(xué)在家的小女孩兒來看我，帶遮檐的小白帽下，被寒風(fēng)吹得通紅的面頰上綻著笑意。她拘謹落座，簡單問候，用凍得有些僵硬的雙手捧出兩樣?xùn)|西——一個保溫杯和一本張愛玲的書。那時候，我們彼此互望的眼里噙著淚花，現(xiàn)在想來依然感動不已。

那個女孩兒，跟我從初一到初三。剛剛進入中考前的復(fù)習(xí)，她突然來找我，靦腆地抬頭露出紅腫的眼，原來是成績太落后，覺得對不起老師和父母，想退學(xué)。

當我勸說她之后，她還是提出了退學(xué)的要求。我很吃驚，她除了學(xué)習(xí)吃力一些，再沒有一處讓人不滿意的地方。她臉皮極薄，一張嘴就臉紅，理科差，老師講過后依然不明白，最初追著老師和同學(xué)問，只要弄明白了一道題，就會默默地將解題過程詳細寫出來;后來隨著不會的東西越來越多，她常常情緒極度低落，甚至偷偷哭泣。每當看到她淚汪汪的眼睛時，我都會很心痛。

她從來不影響我們上課，總在角落默默坐著，寫呀，背呀！我知道學(xué)習(xí)就像賽跑，有的孩子使盡全力向前也難以追趕上其他同學(xué)，于是，每次看到乖巧聽話的她，心里總隱隱作痛。我希望，這個自愛、自尊的女孩兒在我身邊少受些傷害，更愿意她那顆柔弱的心快點兒長大。

可她還是沒等到畢業(yè)便提出了退學(xué)，在情理之中又在預(yù)料之外。她說，她受不了學(xué)習(xí)上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她說已經(jīng)努力了無數(shù)次，受不了在這里靜靜地坐著，看大家奮力向前的樣子。她說，這條路走不通，她要去尋另一條路，一條適合自己的路。

開始，我盡力勸說，她一直低頭、含淚，最后，我只能用“好好想想，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之類的話收尾。

又一周，她回家后沒再返校。這個乖巧的女孩兒離開了班級，離開了同學(xué)們，離開了我。

如今，這個孩子又回來看我，曾經(jīng)的羞澀還寫在臉上，說話依然柔聲細語。她說學(xué)了護理，說她喜歡這項工作，一定會學(xué)好、做好。看著她臉上的微笑，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太多人明明知道不可以卻死死不肯放棄，殊不知，放棄原來的生活意味著新的開始。

祝福這個智慧的女孩兒！也許她不會像張愛玲那般讓世人記住她的名字，但我永遠忘不了她。

我說同學(xué)們，今天，你們也給老師的文章評點評點，我的文章都寫了啥大事情??？我寫這篇文章的用意是什么呢？

孩子們一聽要點評老師的文章，興奮不已。七嘴八舌地說道：寫了真實生活中的一件算不上大的事情，但對老師來說很重要;寫了輟學(xué)后又回來看我的女生，寫了她上學(xué)時的學(xué)習(xí)情況、離開原因和離開后的去向，還寫了自己的內(nèi)心感受。寫作原因是我難忘這個學(xué)生、對她懷有愧疚之情，還因為感動她能回來看我。大男孩兒米東又說我是想告訴他們?nèi)松灰秃?，世上不止一條路，一定會有適合自己的路，不用苦惱。

他真懂我。

于是，我趁機總結(jié)：每個人都有一支神奇的“寫作牙膏管”，那這“寫作牙膏管”里到底裝什么？應(yīng)該是滿滿的生活：真真切切的家庭生活、熱氣騰騰的學(xué)校生活、轟轟烈烈的社會生活……

比如，鄭振鐸老先生就把養(yǎng)貓的經(jīng)歷儲存進了他的“寫作牙膏管”里。所以《貓》雖是一篇小說，但也充滿了生活的真摯，讓人讀來動容。

我們班的戴佳萍同學(xué)也是一位生活的有心人，我們來看看她的“寫作牙膏管”里裝的是什么？哇，是一只可愛的小狗。在她的隨筆里，她將自己所養(yǎng)小狗暖心的點點滴滴一一記錄。她、那只活潑可愛的小狗，連同那些可愛的畫面活潑潑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妙趣橫生。一起來讀讀吧！

我最熟悉的小狗

河北省昌黎縣第四中學(xué)

七年級（6）班 戴佳萍

我最熟悉我家的小狗了，包括它的生活習(xí)性、興趣愛好、飲食習(xí)慣等，它算是我最好的伙伴了。

我家小狗一身棕色的皮毛，眼睛比較大，耳朵像蒲扇一樣，跑起來就像蒲扇一樣上下扇動，四肢較短，卻絲毫不影響它的奔跑速度。

早上，明媚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站在外面，呼吸著清晨新鮮的空氣，聽著清脆的鳥鳴，我就知道，又該如往常一樣去遛狗了。

我去喚它，它卻早已在家門口叼著繩子在等我，見我過來，將繩子叼到我身旁，期待著我?guī)鋈?。我將門打開，它興奮地搖著尾巴跑出去了。我沒拉住，等關(guān)好門，轉(zhuǎn)身一看——它不見了！但我早有經(jīng)驗，根本不用慌，它無非去那幾個地方：樓后面、大樹下、草坪上。

我在這幾個地方仔細尋找著，在一棵高大的樹下看到了它。樹葉掉光了，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樹干，但大地卻換上了新衣，顯得厚重又憨實。它就在樹葉鋪成的“地毯”上靜靜地臥著，用黑里泛著棕色的目光溫情地望著我。心底莫名地開心，我蹲下身子撫摩它，想和它一起享受這種舒服與溫暖。

它十分喜歡玩球，我也喜歡和它玩球。我每次拿出小球球，它就十分興奮，我踢它搶，球滾跑了，它就叼到我身邊，讓我再踢給它。一眨眼，半天時間就愉快地過去了。

它吃飯飲水也很挑剔，狗糧必須用熱牛奶泡過，它才肯吃，還必須喝溫水，否則，它會絕食。吃完之后，它還會去運動，不然會消化不良的。

盡管它十分挑剔，還是無法阻止我喜愛它。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對了，你是不是還不知道它的名字?。克拿纸胸愗?，這可是我給它起的喲！

如果沒有養(yǎng)狗經(jīng)歷，如果不熟悉小狗的生活習(xí)性，如果不真心喜歡這只小狗，如果沒和小狗朝夕相處成為朋友，小作者是擠不出來這樣清香爽口的“牙膏”的。

比如，有一些同學(xué)擠出的“牙膏”品質(zhì)就次了點，動不動就是寒風(fēng)中的清潔工，路旁給乞丐送錢的小姑娘，公交車上為老人讓座的大哥哥，晚上寫作業(yè)時媽媽端來的熱牛奶……這樣的“牙膏”質(zhì)地生硬乏味，俗不可耐，難以引起讀者的共鳴。

我們不但要把“空牙膏管”裝滿生活，還要將其做成自己的品牌，成為大眾青睞的極品。為此就一定要挖掘其獨特性，可能有除垢去污、消炎止痛等其他品牌無法替代的強大功能;可能有芳香怡人的獨特氣味：像糖果般的薄荷味道，清爽怡人，像巧克力甜膩醇香，絲滑誘人，抑或像咖啡一樣，苦中帶甜……

正如讀《秋天的懷念》，篇幅雖短，看似平靜的敘述語調(diào)卻蘊含著深沉濃烈的情感，每個讀過此文的人都會深諳母愛的含義。

母愛是什么？是默默收拾起兒子暴怒無常時摔出的玻璃碎片;是悄悄躲出去的偷聽與流淚;是狠命捶打殘疾的雙腿時，她撲過來死死抓住的手;是終于同意去北?？淳栈ê蟮呐d奮難耐;是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睡不了覺的只字不提;是昏迷前“我那個生病的兒子，還有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的最后一句話。

史鐵生的這管“寫作牙膏”，裝滿了生命的苦難、生活的艱辛、母愛的厚重，還有頓悟之后的豁達與堅強。掩卷之后如咖啡之味道，重重的苦澀褪去，翻涌而來的是痛快，是沉醉，是對死亡的敬畏，是對生命的熱愛！

“職業(yè)是生病，業(yè)余在寫作”的史鐵生，用苦難人生將自己的“寫作牙膏”打造成了極品牙膏。

作為一個沒有苦難的幸福人，我們有屬于自己的獨特人生，可以將幸福溫暖的家庭生活裝入“寫作牙膏管”內(nèi)：有單位敬業(yè)家中懶惰卻幽默的爸爸;有無比啰唆但每天都很勤快的媽媽;有將我們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爺爺奶奶……他們獨特的愛可以從“寫作牙膏管”中不斷流淌……

感恩有您

河北省昌黎縣第四中學(xué)

七年級（6）班? ?佟軒緯

7月的陽光悄無聲息地穿過云層，投進夏天熾熱的懷抱里，浸潤著泥土芬芳的陽光，也夾雜著梔子花香的味道……記憶里蒲公英的笑靨依舊蕩漾在藍藍的天空上，這一路的成長，因為有您，永遠都充滿陽光般的微笑。

六歲時，在家人溫暖的懷抱中享受慣了愛與陽光的我，不愿走入學(xué)校。那天，我哭鬧著不敢邁出家門，媽媽心軟了，而您卻把書包丟在我的面前，嚴肅地對我說：“你應(yīng)該長大了，你是個小男子漢，得大踏步地向前走。是雄鷹，終究要飛向藍天?！?/p>

九歲時，別人家的孩子上下學(xué)，依舊由家人接送，我卻只能獨自一人，背著沉重的書包，行走在從家到學(xué)校的兩點一線上。那次，我做完值日，背起書包，小跑著回家，還沒到家，天就已經(jīng)黑了。伴著涼涼的風(fēng)，走在寂靜的小路上，我忐忑不安。您見我回來，平靜地轉(zhuǎn)身回到屋里，我有點兒委屈，對您說：“您為什么不去接我！”您卻大聲說：“你是男子漢，得有膽量，不能一直依靠父母?！?/p>

十二歲時，別人家的孩子或多或少受到過表揚，您卻更多地指出我的過錯與不足。您似乎是個口味難調(diào)的美食家，總是在找食物的瑕疵。那天，我把演講比賽一等獎的榮譽證書放到您面前，以求得到鼓勵，但您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一眼都沒看，而是嚴肅地對我說：“不滿足是向上的動力，繼續(xù)努力吧！”

……

一點一滴，凝聚成愛的海洋;一言一行，演繹著成長的節(jié)奏。這海洋，洶涌的是深深的父愛;這節(jié)奏，詮釋的是濃濃的親情。

爸爸，成長路上，感恩有您。

當然，我們也可以將學(xué)校生活裝入“寫作牙膏管”內(nèi)：軍訓(xùn)生活的酸甜苦辣、新班級的奇聞逸事、學(xué)校各種活動的豐富多彩、同學(xué)老師間的關(guān)愛互助……

我們班的常譽紫銘同學(xué)就是這樣的有心人，剛剛進入初中，在進行軍訓(xùn)時遇到了一位可愛女孩兒，感受到了微笑的魅力，于是紫銘同學(xué)把這個人、這件事裝在了她的“寫作牙膏管”中，在一次半命題作文“生活需要? ? ? ? ? ? ?”的寫作任務(wù)中，完成了下面的這篇文字，像一抹微笑般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

生活需要微笑

河北省昌黎縣第四中學(xué)

七年級（5）班 常譽紫銘

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如往常一樣，隨著自行車騎起來發(fā)出的有規(guī)律的聲響，腦?；叵胫_學(xué)之后的事，忽然定格在了那個瞬間——一個女孩兒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莞爾一笑，想著想著自己就不自覺露出了微笑。

那是軍訓(xùn)中難忘的一幕：

“一、二、三、四……”一聲聲洪亮的口號覆蓋了整個校園，這時的我正在教官的巡視下，筆直地站著軍姿，操場上一支方正的隊伍，正迎接著太陽的洗禮?！斑@太陽太毒了。”不知是誰說出了我的心聲。

“別說話?！苯坦俸敛涣羟榈嘏u了那位同學(xué)，而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那位同學(xué)是誰，教官的一聲呵斥，令我的頭腦清醒了許多。汗水一滴滴地落下來，像一個個調(diào)皮的娃娃，一個一個地跳下來，一點兒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汗水浸濕我的衣裳，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我的身體已不受自己控制，仿佛是一個豆腐渣工程的高樓，即將要倒塌。

“最后10分鐘！”教官明明在鼓勵，我聽后卻有種崩潰的感覺?！皥猿植涣耍　彪S著內(nèi)心的吶喊聲，正想不顧一切坐下時，前面的女孩兒趁教官不注意扭過頭，竟然對我調(diào)皮一笑，就像一縷清風(fēng)，把我所有的不滿、所有的煩惱都帶走了。瞬間，我感覺身體中又充滿了力量，于是放棄了癱坐在地的念頭，一直撐到了最后。

真的，有時僅一個微笑，就傳遞了一種堅持的力量。

后來，這個給予我微笑的女孩兒成了我的同桌，我最好的朋友。我喜歡看微笑的她：調(diào)皮的、溫暖的，像春陽、像秋月。

是的，誰的生活不需要微笑？

一個微笑足以溫暖人，使陌生的心靈慢慢靠近;一個微笑足以震撼人，讓疲憊的身體重新注滿活力;一個微笑足以療愈人，使即將消失的斗志重又燃燒……

同學(xué)們，讓我們都自帶一支“極品牙膏”吧！

【團隊回音壁】

王 君：我常常打趣學(xué)生：寫不出作文根本不能用“擠牙膏”來調(diào)侃。真實的情況是，你寫與不寫，牙膏都在那兒。你不是沒有牙膏，你根本就是不想刷牙。孩子們聽了我的話，總是哈哈大笑。但他們領(lǐng)會我們需要把什么“裝進”牙膏嗎？我的感受是，不需要！我想起了一首詩：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來我的懷里，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里，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這首詩，其實也藏著寫作的奧妙。每一個孩子時時刻刻都在生活中，他們不是缺生活，他們是不愛搭理生活。這種狀態(tài)久了，生活也就懶得搭理他們了，自然也就寫不出來了。認真品品陳老師推薦的幾篇小隨筆吧，它們會告訴你：生活本來就是一款“擠之不竭”的爆款牙膏，前提是，我們得熱愛刷牙喲！

楊晶晶：林清平說：“真正能夠伴隨我們一生的，除了呼吸，便是時光?！彼?，熱愛生活的人懂得“拿一生當一天來收藏，拿一日當百年來珍惜”。真正伴隨我們的不是生命里的轟轟烈烈，而是“牙膏”式的平凡時光。陳群老師傳授給孩子們的寫作之道就是懂得“牙膏”的價值，如何把生命里每個“牙膏”般平凡真實的日子當百年一樣珍惜。且看學(xué)生筆下那只愛玩球，十分挑剔，對“我”來說卻是無可替代的狗狗;那位一點一滴塑造“我”成為男子漢的父親;那張在“我”即將放棄時的微笑面龐……在陳群老師的點撥下，“牙膏”一樣平凡的瞬間也能成為學(xué)生生活中珍貴的藏品，我想這就是“拿一生當一天來收藏”的境界，學(xué)生的生命也會越發(fā)從容、被愛充滿、無限充實。

俞春霞：看到這個題目就樂了，陳老師抓住學(xué)生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空牙膏管是擠不出牙膏的”生發(fā)出一系列的寫作思考，這本身就是一位深諳寫作之理的老師善于“就地取材”的表現(xiàn)。一邊看著陳老師的“牙膏管”的寫作故事，一邊翻看著王君老師新出版的《天生我材會寫作》，兩者之間形成了一種互證。王君老師說：“校園哪，教室啊，是一個事故場，但更是一個故事場。我最初的寫是被這些故事吸引了，然后情不自禁地記錄?！标惱蠋熣f：“生活是一款取之不盡的極品牙膏?！贝_實，人只要活著，我們的“寫作牙膏管”里就不會空，關(guān)鍵是你得挑選，你得“擠”?！皼]有人是一座孤島”，在人群中活著總得與周邊發(fā)生關(guān)系;“未經(jīng)凝視的世界毫無意義”，有生活還得用心捕捉，如是方能寫好文章。

作者簡介

王 君：中學(xué)語文特級教師，任教于清華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清瀾山學(xué)校。首屆全國中學(xué)語文十大學(xué)術(shù)領(lǐng)軍人物，全國中學(xué)語文優(yōu)秀教師，全國中學(xué)語文教改新星，省級優(yōu)秀班主任，省級骨干教師。北京師范大學(xué)等全國幾十所師范大學(xué)特聘“國培”專家教師，兼職碩士生導(dǎo)師。

楊晶晶：任教于重慶外國語學(xué)校。

陳 群：任教于河北省昌黎縣第四中學(xué)。

俞春霞：任教于江蘇省揚州市甘泉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