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愛馬仕看中的藏族大媽

吳曉玲

今年60歲的楊華珍，很難讓人把她和時尚、潮流掛上鉤。作為藏族編織、挑花刺繡工藝國家級傳承人，楊華珍大多數(shù)時間穿著民族服裝，素面朝天的臉頰上隱約可見“高原紅”，笑起來一臉樸實、和藹。這位走在大街上毫不引人注目的大媽，近年來，卻頻頻成為國際大牌的寵兒。

6年前，楊華珍應邀為日本化妝品牌植村秀設計潔顏油瓶身花紋，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和星巴克、梵高博物館、索菲亞家居等進行了合作。今年，楊華珍的合作對象已變成奢侈品牌愛馬仕。

從早年為國際大牌低附加值的代工，到如今價格不菲的藝術授權，楊華珍用十幾年時間完成非遺傳承人的“逆襲”，走出非遺在生產(chǎn)性保護之外另一條更加誘人的傳承之路。

香港授權展上，愛馬仕找上門來

1月6日，楊華珍再度前往香港（中國）國際授權展。這已是她第5次參加展覽，每年都有斬獲。今年，她帶去了自己最新完成的5米刺繡長卷《蓮花化生圖》等作品，只有12平方米的展位，不時有人駐足詢問，其中就包括愛馬仕品牌代理商。

他們看中了楊華珍的這幅長卷和另一幅《十二月花》的羌繡繡品。兩幅作品兼顧了圖案的繁復華麗和神秘氣質(zhì)，和愛馬仕的絲巾風格頗為契合，雙方很快簽下藝術授權的合作協(xié)議。按照協(xié)議，品牌方將在絲巾上使用她創(chuàng)作的圖案。未來，每張絲巾出廠價的10%，將作為楊華珍藝術授權的酬勞。今年下半年，這款帶有中國風的絲巾有望上市。

6年前，楊華珍想不到自己的手藝如此值錢。

她是四川省阿壩州小金縣人，從小隨外婆和母親學習針法，二十幾歲的時候，藏族的編織、羌族的刺繡這些當?shù)亓鱾鞯氖炙?，她已得心應手。然而，年輕時她并未以藏羌織繡為主業(yè)。她開過照相館，在報社當過攝影記者。直到2008年那場汶川特大地震，促使她將工作重心放到傳統(tǒng)手工藝的拯救和保護上來。

“那時的想法比較簡單，這些手藝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好多老繡片如果壓在房子下面不收集，以后或許就沒有了?！庇谑?，她背起相機和攝像機，到藏羌聚居地拍攝了大量圖片、音頻和視頻，收集了4000多件繡片和相關工具，又組織一幫姐妹成立協(xié)會進行生產(chǎn)自救，羌繡的掛畫、擺件或者圍巾、錢包等開始進入公眾視線。

也曾有國際品牌在發(fā)現(xiàn)羌繡之美后找上門來，讓當?shù)貗D女在他們的鞋子或者圍巾上手工繡上美麗的圖案。這種代工的附加值相當?shù)?，她們只能拿到手工這部分有限酬勞。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2014年。那一年，植村秀主動找上了門。

轉(zhuǎn)型創(chuàng)意設計，

非遺工匠的另一條出路

從不化妝的楊華珍，那一年第一次聽說植村秀的名字。對方拿來兩個空瓶，告訴她即將在2015年推出兩款限量版潔顏油，希望楊華珍能給兩個瓶子“穿一件民族特色的衣服”。如果合作成功，品牌會支付20萬元人民幣的設計費，并且還會按國際慣例在營業(yè)額中為她的知識產(chǎn)權提取一定比例的報酬。

這筆“巨款”，讓楊華珍頗為心動。她詳細詢問了潔顏油的原料成分，一瓶主要成分是綠茶，一瓶包含了8種植物，心里漸漸有了底。她給含有綠茶的潔顏油繪制了羌族茶花嬌艷綻放的圖案;另一瓶則在一根藤蔓上畫了玉米、生姜等8種植物，妖嬈且生機勃勃。她把手稿發(fā)給植村秀的設計師時，詳細解釋了兩款設計的創(chuàng)意：以羌族茶花為主題，取名“生生不息”，因為茶尖常摘常新，采之不盡、用之不竭，茶花就是羌人心中生命力的象征。至于一根藤上長8種植物的設計，則是因為藏羌人民信仰大自然，同根生出不同植物，有三生萬物之意。

沒想到一天以后，對方很快回復：就按手稿開始繡制。植村秀全球創(chuàng)意藝術總監(jiān)打出角康后來表示，當他看到蘊含絢麗色彩和精細質(zhì)地融合而成的繡稿，深受觸動，“感到一種永恒之美，堅信這種中國傳統(tǒng)藝術會觸動公眾的心靈?！?/p>

楊華珍兩款設計花了3天時間。她以為“3天就賺了20萬元，這個生意太劃算了”，沒想到這款中國風的潔顏油大賣，此后她還收到100多萬元的產(chǎn)品提成。

一戰(zhàn)成名，更多品牌主動找上門來。

2015年，星巴克邀請楊華珍設計羌繡星享卡，于是黑底的卡片上，她描繪了白色山茶花，風格簡潔大氣。

2017年，香港美發(fā)品牌Hair Coner購買了楊華珍的繡品《五十六朵花》，同時邀請她任包裝圖案主創(chuàng)設計師，為該品牌旗下的系列洗發(fā)水設計產(chǎn)品外觀。

2019年，荷蘭梵高博物館在香港授權展上慕名而來。他們同樣相中了《五十六朵花》，在香港梵高藝術體驗中心，這幅繡品上的花朵印上了香水瓶、唇膏、紙巾等文創(chuàng)品。

這些年來，楊華珍合作過的品牌不止十家，藝術授權以及設計等合作的收入超過800萬元。

讀懂傳統(tǒng)，

非遺傳承不能只有手藝

在眾多非遺傳承人中，楊華珍憑什么能頻頻被大牌相中？這個問題她也問過自己，后來想了想：“大概是我在傳承手藝之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還有自己的理解和表達。”

楊華珍的很多作品，是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再度創(chuàng)作。大牌頻頻青睞的《十二月花》，緣自她對羌族文化的打撈?！扒甲逦幕?，有一種說法是每一個月份有一朵不同的花代表，比如2月是櫻花，3月是桃花?！睏钊A珍把12種花朵繡在一幅作品上?！段迨浠ā防?，她讓56朵花長在同一根藤蔓上，既是“56個民族、56枝花”的生動演繹，更有“56個民族同氣連枝”的寓意?；ǘ涫菆F花，象征和睦團圓。而《蓮花化生圖》，靈感則來自于敦煌壁畫。在敦煌石窟里，楊華珍無意間看到了石窟頂部的蓮花和飛天，“蓮花在藏傳佛教中有修成正果的美好寓意”，她查閱了相關文獻和資料照片，再到唐卡中找尋內(nèi)容和故事填充。

“端著金飯碗一點不動腦筋，還是有可能餓死?！睏钊A珍直言不諱，“我們傳承的是祖先們的東西，只有再度創(chuàng)作，代表的才是我們自己，傳統(tǒng)手工藝的生命才會生生不息?！痹诤透鞔笃放频暮献髦校藯钊A珍的設計讓人眼前一亮，她闡釋的作品背后的深刻文化內(nèi)涵，往往更讓對方心動。

在即將開始與愛馬仕的合作中，楊華珍并非把作品簽約授權了事，未來，她還要與品牌方設計師一起拆分圖案一起設計產(chǎn)品，避免傳統(tǒng)文化被誤讀的情況。

“傳統(tǒng)手工藝并非只有等待被拯救的命。”楊華珍說，它們可以通過生產(chǎn)走進生活，更能與時尚結合，用藝術為時尚賦值，提升審美品位和文化內(nèi)涵;反之，也能用時尚為傳統(tǒng)工藝提升知名度，打開更廣闊的生存空間。

（摘自2020年4月20日《四川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