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寫的詩人

楊克，廣西人，著名詩人。國家一級作家，編審。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委員，《作品》雜志社社長。中國“第三代實力派詩人”，“民間寫作”代表性詩人之一。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中國作家》《世界文學(xué)》《上海文學(xué)》《花城》《當代》《大家》《青年文學(xué)》《天涯》《作家》《山花》等大陸有影響的報刊發(fā)表了大量詩歌、評論、散文及小說作品，還在《他們》《非非》《一行》等民刊以及海外報刊發(fā)表作品。獲首屆廣西政府獎“銅鼓獎”，首屆廣西“青年作家獎”，“第二屆《青年文學(xué)》（1984-1988）創(chuàng)作獎”，《人民文學(xué)》征文獎，《山花》年度獎，“第三代詩人杰出貢獻獎”，“首屆漢語詩歌雙年（2006-2007）十佳”獎，廣東“第八屆魯迅文藝獎”，中國當代詩歌（2000--2010）貢獻獎，以及臺灣“第二屆石韻新詩獎”第一名，《創(chuàng)世紀》“40年優(yōu)選獎”等。

或許閻志心中的詩人英雄正是出生于湖北鄉(xiāng)梓的偉大詩人聞一多，10年間，他操辦了10屆“聞一多詩歌獎”，后者以莫大的理想激情和異常濃厚的家國情懷投身救世擔(dān)當，更是他人生的楷模。在2020冠狀肺炎疫情肆虐的這個冬春，人心與自然風(fēng)雪交加的日日夜夜，閻志就像一顆鋼釘，深扎在武漢，以可歌可泣的行動，為詩性注入了更為廣闊而堅韌的品格。

我們都知道，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以來，詩人閻志包4架飛機從國外運送物資馳援武漢，參與或獨立捐建了10家應(yīng)急醫(yī)院，當中包括捐建了旗下武漢客廳和武漢國際會展中心這兩個物業(yè)，將其改造為方艙醫(yī)院。這當然與經(jīng)濟實力有關(guān)，更體現(xiàn)了詩人的大情懷大境界大胸襟大魄力，有錢的人不少，沒有幾個有這樣的格局。若是租一次飛機，捐建兩家醫(yī)院，這樣的貢獻已可圈可點，《孟子》曰：“至誠，……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與天地參矣?！蔽錆h客廳這座特殊的方艙，以“紅雙子書樓”為背景，恰好是閻志的絕佳形象，安逸時撐起城市文化的精氣神，危急時打通拯救生命的生死門，更巍巍然激勵著國人，就如不屈不撓的民族脊梁。他以企業(yè)家和文化人都罕見的實干能力詮釋了“全心全意”、“義無反顧”的高貴品德，踐行他對人性真善美的守護。

閻志的詩是深入紅塵、久歷風(fēng)雨后的返璞歸真。正如2019年他在“中國最具影響力的25位企業(yè)領(lǐng)袖”頒獎禮上的演說：“我首先是個詩人，然后才是個企業(yè)家。詩人是我個人愛好和內(nèi)心的需要?！痹娙缙淙?，日常生活中低調(diào)的閻志，他的詩，始終不忘尋找靈魂的初心和歸宿，總體格調(diào)溫柔敦厚，語言內(nèi)斂，呈現(xiàn)出淡然平靜祥和的狀態(tài)?！皯?zhàn)疫”以來，已被各種公眾號刊發(fā)過數(shù)次的《風(fēng)過耳》《渡口》等詩篇，使人閱讀到他的心靈依然無比純凈質(zhì)樸，淡泊若一泓秋水。

《大雪南行》，漫天飄舞的雪花，多么動人的景致。當火車開去，雪花一點點變小，積雪變薄，仿佛了無牽掛，樹梢并沒有挽留雪花，大雪也并不追趕火車。只是在山頂，在河邊，在田野，有些雪還在原地堅持。終于前方到站，雪無影無終。當詩人揮手告別，祝福身后的大雪快樂之時，突然，筆鋒陡轉(zhuǎn)，激情再也按抑不住，對，唯有大雪快樂。一首溫暖溫情之詩，瞬間“砰”的一聲，被熊熊火焰照亮。

這首詩的結(jié)句可謂點睛之筆，二律背反，揭示了事物矛盾對立關(guān)系。詩無達詁，不同處境的讀者，都能引起共鳴。有的遠走他鄉(xiāng)，甚至異國，離開故土，只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而今悵然回望，才發(fā)現(xiàn)消逝了的家鄉(xiāng)是那么地可愛，曾經(jīng)的歲月如此美好快樂。或者一段黯淡了的愛情，就像燒剩的火柴，半截焦黑，半截空白，早已心無波瀾。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當然，還有人可以讀出別的意味。一首寫景的現(xiàn)代詩，情貫穿始終，深諳中國古典詩歌的精妙。

表面波瀾不驚，內(nèi)里卻潛流暗涌，是閻志詩歌的鮮明特色?！抖煽凇肪拖褚粠粲?，起句的語言看似平實，實則暗含通感，詭譎而頗有張力。一泓碧波，水里既不是云朵的投影，也不是樹木的倒影，而是“秋天深入到湖水之中”，“沉入湖底的疼痛”，微風(fēng)都可以讓人顫栗”。而其中的一句“最深的叢林/往往就是最遠的江湖”，我以為尤為精彩。詩人再次運用反向思維，使之與常人有異。本來叢林深處，逃離人間紛爭，一般都會寫，那里遠離江湖，可他說，那里往往是最遠的江湖。其后，思緒蕩開，另一幅畫撲面而來，互為反襯，迷蒙中看到秋風(fēng)才起的湖面，在另一個渡口，有人踏波而來。

他始終是一名深沉、樸素而感傷的行者，另外兩首烙上作者精神地理印跡的詩，寫美國加州的《虛石牧場》和寫捷克的《克洛姆羅夫的城堡》，異曲同工，“松濤之聲/仿佛是從少年的某個午后醒來”，人在西域，生命的臍帶卻與王維、陶淵明古今相牽，他聆聽“來自泥土深處的聲音”，獨與天地精神相來往，永遠屬于東方。道性自然，和諧共生。其實比起鋼釘，閻志更像是扎根在中國大地上的植被，詩意氣質(zhì)像種子和幼苗一般細膩溫婉，但沐浴風(fēng)雨后已然長成郁郁蔥蔥的參天巨樹。他既能經(jīng)世創(chuàng)業(yè)，又不失內(nèi)省脫俗，可謂“內(nèi)圣外王”。

《風(fēng)過耳》應(yīng)該是他自己最喜歡的一首詩。記得一年前，我用毛筆寫他的詩，他自薦了第一段。繁華過后，他渴望平淡的生活，他的理想就如他《墓志銘》所言“我收拾著一路的風(fēng)與落葉/我為路人打掃著黎明與黃昏/我很安靜/很安靜地寫著我永遠的詩歌/很安靜地想著我所深愛的一切”?！讹L(fēng)過耳》呈現(xiàn)了很有人間煙火氣的心靈凈化，哪怕暮鼓晨鐘，他唯一不敢忘的，“只是為孩子們和所有善良的人祈福?！薄吧侥沁叺墓枢l(xiāng)/依然會讓我怦然心動”。正是這樣一位真正的詩人，他曾寫下《汶川祭》《是誰說過》《汶川兄弟》等作品，傾注了對眾生的悲憫和大愛，表達了面對死亡和命運時人類有尊嚴的謙卑。

疫情過后，閻志還將繼續(xù)他的寫作和行善，人們也繼續(xù)在珞珈山細味櫻花、在黃鶴樓遠眺長江，并將重聚在武漢客廳和卓爾書店分享著古今中外哲人作家的思想精華，去激勵自己繼續(xù)創(chuàng)造生活和追求夢想。

我希望，人們?nèi)詴浀迷幸晃蛔吭降脑娙耍粌H寫下曼妙灑脫的文字，更把自己整個生命都寫進這座英雄的城市，并和這座城市永不分離。我們唯有透過他有形的作品讀懂他無形的大寫的更為深沉的詩篇，方才無負逝去的和被挽救的生命：生死之痛縱有千萬重，仍有詩和遠方值得永遠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