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操所致，自然為文

【作家名片】

賈平凹，1952年出生于陜西省丹鳳縣棣花鎮(zhèn)，1974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代表作有《廢都》《秦腔》《古爐》《高興》《帶燈》等長篇小說16部，中短篇小說《黑氏》《美穴地》《五魁》及散文《丑石》《商州三錄》《天氣》等，曾榮獲國家級文學(xué)獎五次。其作品多次被翻譯為英語、法語、瑞典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德語、俄語、日語、韓語等30多個語種出版，并被改編成電影、電視、話劇等20余種。

2019年7月29日，賈平凹獲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榮譽(yù)作家”獎牌。2019年9月23日，其長篇小說《秦腔》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人物軼事】

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中期，《廢都》在法國獲大獎后，法國駐華大使專程到西安會見賈平凹。據(jù)賈平凹的鄉(xiāng)黨孫見喜回憶，當(dāng)時說好的聯(lián)絡(luò)方法是：“下午四時，在西安夏威夷酒店正門，站著五位法國人，其中一位打領(lǐng)結(jié)（其他人均打領(lǐng)帶），而這些人中個子最高的一位就是大使?！?/p>

賈平凹剛開始不同意，但后來還是準(zhǔn)時赴約了。大使見到這位單眼皮、長臉型的作家，厚厚的嘴唇叼著一根香煙，穿的衣服可以榨出油，個子又矮，遠(yuǎn)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高大，便懷疑他是水貨，問他用什么東西來證明自己。賈平凹說：“我會算卦看相?！贝笫拐f：“那你就給我看相吧。”賈平凹不慌不忙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第27卦，上上，歲穩(wěn)”，云里霧里地瞎吹一通，反正他的陜西方言對方也聽不懂。

或許大使覺得這位突然冒出的“大師”笨嘴拙舌，一點(diǎn)兒也不像文章寫得如行云流水的大作家，便愈發(fā)懷疑眼前這個人可能是“假平凹”。賈平凹掏出身份證要對方驗(yàn)明正身，身旁的翻譯連忙提醒：“中國每個城市都有專門做假身份證的場所，不可完全信?！边@時，闖來幾位文學(xué)青年，他們一眼便認(rèn)出了賈平凹，便大叫這位作家的名字，并拿出《廢都》要他簽名。大使恍然大悟，連忙請賈平凹坐上他的專車。

【經(jīng)典掠影】

訪 蘭

父親喜歡蘭草，過些日子，就要到深山中一趟，帶回些野蘭來栽培。幾年間，家里庭院就有了百十余品種，像要做一個蘭草園圃似的。方圓十幾里的人都跑來觀賞，父親并不因此而得意，反而倒有幾分慍怒。以后又進(jìn)山去，可不再帶回那些野生野長的蘭草了。這事使我很奇怪，問他，他又不肯說，只是有一次再進(jìn)山的時候，要我和他一塊：“訪蘭去吧！”

我們走了半天，一直到了山的深處。那里有一道瀑布，從幾十丈高的山崖直直垂下，老遠(yuǎn)就聽到了轟轟隆隆的響聲，水沫揚(yáng)起來，彌漫了半天，日光在上面浮著，暈出七彩迷離的虛幻。我們沿谷底走，便看見很多野蘭草，盈尺高的，都開了淡淡的花，就像地上鋪著一層寒煙;香氣濃烈極了，氣浪一沖，站在峽谷的任何地方都聞到了。

我從未見過這么清妙的蘭草，連聲叫好，又動手要挖起一株來，想，父親會培育這仙品的;以前就這么挖回去，經(jīng)過一番栽培，就養(yǎng)出了各種各樣的品類、形狀的呢！

父親卻把我制住了，問道：“你覺得這里的蘭草好呢，還是家里的那些好呢？”

我說：“這里的好！”

“怎么個好呢？”

我卻說不出來。家里的的確比這里的看著好看，這里的卻比家里的清爽?！笆俏秲汉孟癫煌瑔幔俊?/p>

“是的?！?/p>

“這是為什么？一樣的蘭草，長在兩個地方就有兩個味兒？”

父親說：“蘭草是空谷的幽物，得的是天地自然的元?dú)猓L的是山野水畔的趣姿;一經(jīng)栽培，便成了玩賞的盆景?！?/p>

“但它確實(shí)葉更嫩、花更繁更大了呢！”

“樣子似乎是美了，但美得太甜、太媚，格調(diào)也就俗了?！?/p>

父親的話是對的。但我卻不禁惋惜了：這么精神的野蘭在這么個空谷僻野，葉是為誰長的，花是為誰開的，會有幾個欣賞它呢？

“這正是它的不俗處。它不為被人欣賞而生長，卻為著自己的特色而存在著，所以它才長得葉純，開得花純，楚楚的，有著它的靈性?！?/p>

我再也不敢去挖這些野蘭了。欣賞它的這種純樸，后悔以前為什么喜愛著它卻無形中就毀了它呢！

父親拉我坐在潭邊，我們的身影就靜靜地沉在水里。他看著蘭，也看著我，說：“做人也是一樣啊，孩子！人活在世上，不能失了自己的真性，獻(xiàn)媚處世，就像盆景中的蘭草一樣降了品格;低俗的人是不會給社會有貢獻(xiàn)的?！?/p>

我深深地記著父親的話。從那以后，已經(jīng)是十五年過去了，我一直未敢忘卻過。

（選自《賈平凹散文集》，有刪改）

賞讀品析

這是一篇托物言志的優(yōu)美散文。文章所托之“物”是生長在深山中的野蘭草，這些野蘭草是“空谷的幽物”，得的是“天地自然的元?dú)狻保L的是“山野水畔的趣姿”。雖無人欣賞，卻為“自己的特色”而存在，所以，它的葉長得更“純”，它的花開得更“純”。在這個純粹的世界里，它清清爽爽，充滿生機(jī)，更富“靈性”。而被父親帶回家的野蘭草一經(jīng)栽培成為玩賞的盆景后，這蘭草便“美得太甜、太媚，格調(diào)也就俗了”。

全文通過將野生蘭草與家養(yǎng)蘭草進(jìn)行對比，突出了蘭草本質(zhì)與內(nèi)在的美。父親借此告誡“我”：做人要像山里的野蘭草一樣，要有自己的獨(dú)立人格與節(jié)操，不能失了自己的本性，不能獻(xiàn)媚處世，要做一個高雅且對社會有用的人。這是文章的主旨所在，也是作者借所托之物最終想要表明的“志”。

【寫作之道】

1.你的作品要活，一定要在你的文字里邊充滿那種小空隙，它就會跳動，會散發(fā)出氣和味道，也就是說它的彈性和氣味都在語言里邊。

2.我對搞書法的人也講過，有些人寫的字縮成一團(tuán)兒，那個字你一看容易犯心臟病。遇到身體不好的老年人，我經(jīng)常說你要學(xué)漢中的那個“石門銘”，那個筆畫舒展得很，寫那個你血管絕對好。語言也是這樣，筆畫是書法的語言，咱們談的文學(xué)語言，與身體有關(guān)，與呼吸有關(guān)，你呼吸怎樣，你的語言就怎樣。

3.寫作是一個自我修行的過程，你能夠發(fā)現(xiàn)、證明和自我“排毒”，最終提升自己。在這期間會產(chǎn)生許多奇妙的感覺，寫得越深入，越能發(fā)現(xiàn)無限的樂趣。寫作是我生存的一個方式，自己心里有一些事情，寫過了心里才能安寧?，F(xiàn)在這個社會最大的幸福就是心安，神不安、心不寧是最大的威脅。對我個人來講，寫作是一個安寧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