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影
下飛機的時候,趙西城故意走在白小萍的后面。她始終沒有回頭。趁她打電話的時候,趙西城悄悄把那條白金項鏈放進她寬大的風(fēng)衣口袋里,然后看著她遠(yuǎn)去。
白小萍遇到趙西城的時候,剛剛畢業(yè)進入一家大型廣告公司實習(xí)。初入社會的女孩,沒錢沒經(jīng)驗,卻有的是雄心和勇氣。愛情對她來說,是一份美好的期待。
白小萍永遠(yuǎn)忘不了那個晴朗的秋日黃昏。她戴著耳機,手里拎著一大袋蘋果,步履輕快地穿過樓下的薔薇花叢,渾然不覺手里的蘋果越來越輕。直到有人在背后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驚魂未定的白小萍轉(zhuǎn)過身一看,眼前的男人,有頎長的身材和兩道清亮的目光。那個瞬間,她感到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劇,臉“騰”地紅了。對方輕輕摘下她的耳機,好氣又好笑地說:“我喊你好幾遍了,再不停下來你的蘋果就全漏光啦?!卑仔∑歼@才注意到裝蘋果的袋子破了個洞。他彎腰幫她撿起散落的蘋果,送到她手上時,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他的笑容在夕陽下那么溫暖生動,像一個美好故事的開始。
再見面時,白小萍知道了他叫趙西城,和她住在同一個小區(qū)。趙西城挺喜歡聊天,還給白小萍起了個綽號,叫小蘋果。換作平時她早就惱了,可趙西城喊起來的時候,不知怎么,她突然想到那首耳熟能詳?shù)目谒瑁骸澳闶俏业男⊙叫√O果兒,就像天邊最美的云朵……”白小萍私下把這個綽號琢磨了一個下午,竟然琢磨出一種被寵溺的味道,頓時心情大好。她開始暗暗留心趙西城。
總是獨來獨往的趙西城看上去有些孤獨。做一份機場檢修員的工作,一個人買菜做飯,一個人逛街看電影。偶爾約幾個朋友在家附近的酒館喝一頓。生活清白得像小學(xué)生一樣,她在心里不自覺地給他加了分。
然后,她鬼使神差出現(xiàn)在他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他去買菜,她也去買菜,他去看電影,她也去看電影。慢慢地,偶遇變成了相約。白小萍的那點心思趙西城一目了然。他既沒有拒絕也沒有主動,只是安然享受她帶給他的新鮮和快樂。這讓白小萍的心七上八下沒有著落。見他久久沒有表示,她索性心一橫,管他呢,愛了就是愛了,誰先表白重要嗎?
所以,當(dāng)他們的手再一次在幽暗的電影院不經(jīng)意碰在一起時,她迅速并緊緊地握住了他。他的目光依然沒有離開熒幕,嘴角彎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如果能給他們的愛情一個定格,白小萍希望它永遠(yuǎn)停留在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滿陽光,眼中沒有風(fēng)塵,她擁有一顆完整的真心。即便,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但她在渴望愛情的時候正好遇見了他。
白小萍最喜歡聽趙西城說“走吧小孩,帶你出去玩”。他的眼角眉梢掛著淺淺的笑意,眼神溫柔得仿佛把她的心都融化了。
無數(shù)個清晨與黃昏,他們因為對方一個溫暖的短信,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甜蜜的微笑。因為一個廣告,滿大街尋找美食,雖然偶爾尋覓到的美食令人失望,但歸來時,璀璨的夕陽盡頭,像蝴蝶一樣美麗的繽紛落葉總讓他們心醉。
當(dāng)然,也有吵架的時候。白小萍每次說起對未來的計劃,趙西城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氣不打一處來。不止這些,趙西城也從沒有像大多數(shù)男友那樣邀請她搬去和他一起住,雖然明知她和兩個室友相處得不怎么愉快。他說距離是愛情的保鮮劑,朝夕相處會過早地把彼此的缺點暴露給對方,然后就像老夫老妻一樣,沒了激情,剩下的只有責(zé)任和義務(wù),那生活還有什么勁。
他說得似乎挺有道理,可白小萍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愛一個人不就是想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把最好的東西分享給對方嗎?
他令她越來越?jīng)]有安全感。她感覺到他們之間隔著什么東西。那東西一開始就存在,看不見摸不著,卻梗在那里讓人不痛快。
白小萍只是沒想到,謎底揭曉的那一刻,自己會那樣冷靜與清醒。
二月的早春,風(fēng)寒料峭,趙西城得了流感,高燒到四十度,神智都有些恍惚了。白小萍晝夜陪在他身邊照顧。趙西城像個小孩一樣依賴她、信任她,睡著時還握著她的手。眼前人是心上人,柔和的燈光下有家的溫暖,白小萍甜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午夜,一陣響聲突然把她吵醒。起來一看,是趙西城的微信里有人找。一個女生頭像發(fā)來信息說:“今天的洛杉磯下了大雨,氣溫有點低,你那邊天氣怎么樣?本來心情有點低落,可一想到再過兩個月你就要過來,又開心起來了?!卑仔∑伎粗菐仔凶?,雙手有些顫抖,呼吸好像也有些困難。白小萍再也睡不著了,她終于知道了他的秘密,也明白自己為什么始終得不到他的承諾。
白小萍并沒有揭穿趙西城。她只是變得更懂事了,不再無理取鬧,也不再計劃未來。她能感覺到他病好后對她的依戀和溫存,但對于即將要出國的事,趙西城還是絲毫不提。他們平靜地約會,像每一對情侶那樣逛街吃飯看電影,在夜深時各自散去。
時光像一面鏡子,鏡子里面歲月靜好,鏡子背面的長夜和寂寞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當(dāng)白小萍說自己要出差一個星期時,趙西城只是輕輕地拉著她的手說:“安心工作,回來我會犒勞你?!卑仔∑加行┗秀?,但還是對他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白小萍出差后的第二天早晨,趙西城決定在臨走前的這段日子對白小萍更好一些。他決定等她回來帶她去一趟大理,那是她向往了很久的地方。他還決定買下那條白金項鏈,就是上次逛街時,她看了很久的那條。他想了很多,但唯一沒想到的是,他再也沒見到白小萍,她從他的生活里徹底消失了。
趙西城登上飛往美洲大陸的航班時,身上還帶著那條沒有送出去的白金項鏈。離開前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尋找白小萍??伤氖謾C停機,房子退租,甚至辦理了離職。據(jù)她公司的同事說,她們公司一個合伙人要出去單干,臨走前把單位幾個有潛力的員工都挖走了,白小萍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茫然地從那里離開,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但趙西城沒想到的是,那條項鏈會一直陪伴他五年。五年內(nèi)發(fā)生了很多變化,很多人像流動的風(fēng)景一樣來了又走,包括他的女朋友。不得不承認(rèn),這些年來,白小萍一直像個秘密一樣住在他心里。對白小萍的牽掛,跟著他橫跨太平洋,穿過無數(shù)的繁華與寂靜,像一場散不去的夢。
五年后的首都國際機場,在即將飛往上海的波音738客機上,回國探親的趙西城再一次見到白小萍。她瘦了一些,可聲音依舊爽朗清脆,碩大的墨鏡遮住了她的半邊臉。趙西城只覺得心頭一震,良久,才用微微發(fā)顫的聲音喚她:“白小萍?”她沒有回頭,但是背影微微僵了一下。他又走近她,提高嗓音喊了一聲。她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問:“先生,您是在叫我嗎?“
她的嘴角微微牽起說:“不好意思,我想您可能認(rèn)錯人了?!彼穆曇艨蜌舛桦x,墨鏡始終戴在臉上。他微微失神了片刻,低聲說了句抱歉,然后緩緩地坐回座位。
兩個小時的航程對趙西城來說仿佛一生那么漫長。他知道那就是白小萍,那不可復(fù)制的聲音,那笑起來微微皺起的鼻翼……他有些傷感,這些年來,他心里藏了很多話想對她說。他的愧疚,他的思念,還有她在他心中無可替代的溫柔。那些話恐怕永遠(yuǎn)都沒有機會說了,從此之后,它們只屬于他自己。
下飛機的時候,趙西城故意走在白小萍的后面。她始終沒有回頭。趁她打電話的時候,趙西城悄悄把那條白金項鏈放進她寬大的風(fēng)衣口袋里,然后看著她遠(yuǎn)去。
機場外,上海深秋的黃昏在夕陽斜照下美得像一幅畫。趙西城恍然記得,最初他與白小萍相遇時仿佛也是這樣的天氣。他知道白小萍并沒有忘記他,只是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或者她只是想讓他明白,他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
那些還殘留在心底的愛情,再也燃不出絢麗的火花,它只是生命中一場漫長而寂靜的告別。
責(zé)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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