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固然無法改變戰(zhàn)爭大勢,無法左右戰(zhàn)局成敗,甚至不能拖延戰(zhàn)爭爆發(fā)的一分一秒。但正是他們真實的生命,組成了戰(zhàn)爭中每一個具體的瞬間。本文將以1939年中這些小人物的生命經(jīng)歷為針線,穿過戰(zhàn)爭的縫隙,尋找二戰(zhàn)那些失落的碎片。
綁架:二戰(zhàn)的第一名受害者
子彈從正面射進頭顱時,弗蘭茨·霍尼克還活著,但早已失去知覺。他的身體被套進一件波蘭軍服里,像沙袋一樣重重地放在那個早已安排好的位置上——距德波邊境4英里的德國小城格萊維策無線電廣播站大門口的臺階上。
恐怕霍尼克怎么也不會想到這里會成為自己的喪命之地。他只是個普通農(nóng)夫,住在距離格萊維策百里之遙的波羅米亞鎮(zhèn),像當?shù)卦S多村民一樣信奉天主教,未婚。在他43年的平凡一生中,唯一引人注意的亮點就是曾參加過1919年至1921年間的西里西亞起義。但或許正是因為他太普通,又是一名沒有家庭牽掛的單身漢,所以才被選中成為這場密謀中的一個角色。
對綁架他的這群人來說,霍尼克不僅普通,甚至根本不算是人。他被稱為“罐頭貨”。就在他躺在臺階上奄奄一息之時,一只手扒開了他的眼睛。他叫阿爾弗雷德·瑙約克斯,納粹黨衛(wèi)隊保安處特務,不久前剛剛晉升為中尉,是黨衛(wèi)隊頭目海德里希面前的紅人。也是這場密謀的執(zhí)行者。20天前,他從海德里希那里收到指示,要策劃一起行動,讓外界相信波蘭人故意對德國進行挑釁。具體方案是讓黨衛(wèi)隊保安處的人員身穿波蘭軍服對德國一些邊境設施發(fā)動佯攻。格萊維策的無線電廣播站正是這次行動策劃的佯攻地點之一。根據(jù)指示,“為了對付外界新聞界和德國進行宣傳的需要,必須要出示波蘭人進攻的真憑實據(jù)”。
霍尼克正是這件“真憑實據(jù)”。按照計劃,他被麻醉后套上波蘭軍服帶到現(xiàn)場后殺死,充當波蘭人進攻電臺時被德國國防軍擊斃的傷亡人員。
為了讓這場佯攻“逼真”,格萊維策電臺的工作人員毫不知情,他們真的把闖進來的身穿波蘭軍裝的黨衛(wèi)軍特務當成了波蘭人。瑙約克斯的手下花了很大一番氣力才制服了三名電臺工程師。接下來,他們又犯了第二個錯誤,同樣是基于逼真考慮,所以事先并未踩點?;呕艔垙堈伊撕靡粫褐?,他們才發(fā)現(xiàn)一個緊急狀況下進行大風暴預報的麥克風。
“注意,這里是格萊維策,廣播電臺已落入波蘭人手中!”瑙約克斯的一名手下對著麥克風用波蘭語大聲吼道。但他剛剛吼完,一名勇敢的電臺工程師在“愛國”熱忱的激勵下,為了反抗入侵的波蘭人,居然中斷了傳輸設備,導致這份處心積慮準備的波蘭挑釁德國的聲明就未傳出這間廣播室。
瑙約克斯和他的手下朝天放了幾發(fā)空包彈后匆匆撤離,當他們離開大門時,剛好跨過臺階上霍尼克正在漸漸死亡的軀體。他抬眼看了看手表,準確的時間是1939年8月31日晚7點27分。
9個小時后,9月1日凌晨4點45分,停泊在但澤港的德國戰(zhàn)艦“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號離開但澤港錨地,向維斯特布拉德半島的波蘭要塞射出了第一發(fā)炮彈。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
仇恨:規(guī)訓的頭腦
在德國小城弗倫斯堡,格哈特·M是一名年輕的消防員;而在波蘭瓦爾塔河畔戰(zhàn)事前線,他是一名縱火犯。他和他的部隊親手點燃了一座波蘭人的農(nóng)舍。農(nóng)舍燃燒起來時,里面還有一名波蘭婦女:“我們不讓她出來,這真殘酷……她的慘叫聲很長時間一直回響在我的耳朵里?!备窆卦谌沼浿杏浭隽俗约河H手制造的這一慘劇,“燃燒的房屋,哭泣的婦女,號啕的孩子,看到這些真讓人絕望”。但他仍然在日記中提醒自己:“波蘭人這是自作自受?!?/p>
仇恨消滅了人性的憐憫,也消除了內(nèi)心的負罪感??梢哉f,仇恨是治療屠殺恐懼癥、泯滅人性的靈丹妙藥。對格哈特這些進軍波蘭的士兵來說,仇恨原料就是波蘭人對波蘭境內(nèi)德裔民眾的屠殺。
1939年9月3日,后撤的波蘭軍隊在比得哥什,遭到隱藏在當?shù)氐乱崛酥械木褤羰值囊u擊。因敗仗惱怒的波蘭軍隊出于報復,處決了三百名德裔。盡管事后德國人以牙還牙,在進城后又屠殺了數(shù)百名波蘭人泄憤,但希特勒卻抓住機會,把波蘭人對德裔的報復性處決渲染為“血腥星期日”,聲稱這是駭人的暴行,并且又杜撰出波蘭德裔長期受到恐怖虐殺的謠言。
納粹投放的仇恨妙藥可謂“點鐵成金”,恰到好處地將德國士兵對波蘭人的侵略殺戮粉飾為正義之舉。而種族主義非人化的說辭,又摘掉了德國士兵心頭最后一根良知的倒刺。在納粹的種族主義宣傳中,波蘭人被貶斥為“披著日耳曼皮囊的骯臟雜種”,是“人皮野獸”,根本不配作為人類看待。波蘭淪陷后,黨衛(wèi)軍頭領希姆萊的副官魯?shù)婪颉ゑT·阿芬斯立本親自到波蘭負責組建德意志自衛(wèi)民兵,他對這些民兵說:“現(xiàn)在,你們是這里的優(yōu)等種族……不要軟弱,要殘忍。”在這一命令的指導下,整個波蘭成為了一座屠宰場,僅從10月12日到11月11日,在克拉默地區(qū),就有2000名波蘭兒童遭到殺害。上萬名波蘭人和猶太人被德意志民兵集體射殺。
受難:清除知識分子
1939年11月6日,納粹黨衛(wèi)軍指控雅蓋隆大學是波蘭仇德主義的巢穴,逮捕了183名教授,其中168人被送往達豪集中營。
毀滅知識的地方,注定也會毀滅生命。扎莫希奇的醫(yī)院院長克魯科斯基在日記中記錄下了德國人如何以各種借口虐待波蘭人。他自己一度被德國秘密警察逮到俘虜收容所。在那里,被關押的波蘭人經(jīng)常受到“棍棒、皮鞭和拳頭”的毆打。
毒打還算是較好的情況。在霍恩沙查的一所監(jiān)獄,一名德國騎兵隊長喝得酩酊大醉后,把波蘭囚犯拖出來當場射殺了35人。在格丁尼亞附近的歐布魯策,因為一名波蘭男孩打破了警察局的窗戶,50名波蘭男孩被捕。因為這些男孩拒絕出賣自己的朋友,黨衛(wèi)軍抓來了男孩兒們的父母,命令他們在當?shù)亟烫瞄T前毆打自己的孩子。在這些父母拒絕后,黨衛(wèi)軍親自施以辣手,他們用槍托施以重擊,射殺了其中十名男孩兒。他們的尸體被扔在教堂門前整整一天。
在德國統(tǒng)治波蘭期間,平均每天都有3000人因各種非正常原因致死。而最讓他們痛恨的就是波蘭的知識精英階層,尤其是知識分子,他們被視為波蘭文化的承載者,所以必須遭到清除。1940年夏天,在希特勒的直接命令下,3000名知識分子在華沙郊外的森林里被處決。
這場恐怖的精英凈化運動做得如此徹底,以至于自詡肩負在波蘭地區(qū)傳播“日耳曼文明”使命的德國少女團官員梅里塔·馬詩曼回憶說:“人們從未遇到過波蘭上流人士,這使我產(chǎn)生錯覺,以為波蘭人都是無產(chǎn)者、農(nóng)民和窮人?!?/p>
(《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