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曙初 李思遠
武漢龍王廟
在經(jīng)歷76天的“封城”之后,4月8日零時起,武漢終于“解封”,全面解除離漢離鄂通道管控措施。
“解封”并未“解防”,社區(qū)封控仍然是武漢市疫情防控工作的重點。這也意味著,武漢千萬市民仍將克服生活和工作上的諸多困難,為戰(zhàn)勝新冠病毒肺炎疫情,繼續(xù)作出默默奉獻。
長江、漢江兩江交匯處,復建于21世紀初的龍王閣巍然屹立。江灘邊偶爾有市民戴著口罩散步,他們或駐足《龍王廟記勝》碑前,或抬頭瞻望高高的防洪墻上“武漢歷史最高水位記錄”。
以水急險要著稱,為祈求平安而建,漢口龍王廟可追溯至明朝中葉,幾經(jīng)興衰更迭。舊址起新樓,龍王廟的地基下面是城市五百年的記憶。
在這里,人們可以看到武漢這座城市的苦難歷史、英雄足跡,觸摸“英雄城市”的精神傳承。
那年夏天,武漢幾乎全民抗洪,青壯年勞力全部頂上,28萬抗洪大軍日夜守候在大堤上。歷時100天,百年不遇的長江特大洪水終于屈服。
武漢的歷史,最早可追溯至3500年前的盤龍城。
考古發(fā)現(xiàn),這座商代早期城址,有燦爛的青銅文化,有完備的城邑形態(tài),是長江流域文明進程的歷史見證。然而,滄海桑田,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青銅古城隨著歷史變遷,早已淹沒于荒煙蔓草、歲月塵沙之中。
三國時期,孫權在長江南岸筑夏口城,作為護衛(wèi)其政治軍事中心武昌(今鄂州)的軍事要塞,后來名揚天下的黃鶴樓,就是當年夏口城的軍事瞭望臺。
唐宋之后,中國經(jīng)濟重心南移,當年的夏口軍事重地,因為有龜蛇鎖江,據(jù)兩江交匯,交通樞紐地位凸顯,港埠碼頭日興,成為貢賦轉(zhuǎn)運中心,逐步發(fā)展為鄂州城(今武昌)。已成江南三大名樓之一的黃鶴樓,更是引無數(shù)遷客騷人宴游賞玩、把酒吟詩,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文。
長江以北,東漢時期就置沌陽縣,隋、唐時期稱為魯山城、漢陽城。唐代的時候,漢陽城已是州、縣治所。在地處中原水陸要沖的今武漢周邊地區(qū),初步確立武昌、漢陽雙城并立的城市建制。一直到明代,后來熱鬧繁華的漢口還一直寂寂無名,為一片沼澤之地。
明朝成化年間,大約為1465年至1470年,自北而來的漢江連年大水。那時,漢水入長江的河道,一直于一片湖泊沼澤之間搖擺不定,而連年的洪水,導致連續(xù)的潰決,最終自郭茨口下改道,由漢陽城的正南轉(zhuǎn)向了漢陽城,在今天漢陽南岸嘴與漢口龍王廟之間,終于形成了穩(wěn)固的入江口。
至此,方為現(xiàn)代武漢兩江三鎮(zhèn)格局打下了自然基礎。
龍王廟公園內(nèi),有一塊鐫刻著漢口源點來歷的石碑,“龍王廟是漢水入江之口,乃武漢之地標,漢口之源點,漢正街之大門?!薄皾h口者,漢水入江之口也?!?/p>
算起來漢口的歷史不過500多年。但是其生長之勢,卻如江邊荻蘆,一發(fā)而不可收。漢水入江河道的穩(wěn)定,使得入江口北岸成為安全的商港。
“大漢口”自此成了東南西北舟楫帆艫聚散之地,港埠日興,商賈群集。
如果說武昌、漢陽是因筑城而起,那么漢口的發(fā)展可以說是一個“野生”的成長過程,漢口有鎮(zhèn)無城,伴隨著商貿(mào)流通而快速崛起。至明末清初,得益于漕糧、鹽茶之利,漢口迅速崛起。
“人煙數(shù)十里,行戶數(shù)千家,典鋪數(shù)十座,船舶數(shù)千萬”,漢口與佛山鎮(zhèn)、景德鎮(zhèn)、朱仙鎮(zhèn)齊名,并稱“四大名鎮(zhèn)”。
近現(xiàn)代,一位美國學者曾經(jīng)這樣描述:“在19世紀下半葉,漢口是中國中部的主要商業(yè)城市,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在王朝范圍內(nèi),它處于一個橫跨幾千里、異?;钴S的市場體系的中心,商品極為豐富,交換十分頻繁?!?/p>
龍王廟的位置,就在漢江進長江的入口處,旁邊就是有名的漢正街。清末葉調(diào)元著《漢口竹枝詞》,以近300首“竹枝詞”體的詩歌,記錄了漢口的方方面面。其中記載,龍王廟碼頭始建于清乾隆四年(1739年)。
另一種說法,龍王廟早在明代就有了。入江河道雖然穩(wěn)定,但是漢水入江口仍然水流湍急,河勢彎折,特別是兩江交匯之處,汛差突出,易形成巨大的漩渦,商船傾覆事故常有發(fā)生。“漢水未消江水漲,人家百萬水中萍?!庇谑?,當?shù)匕傩蘸屯鶃砩搪帽阍诒卑缎藿埻鯊R,祈求龍王爺保佑平安。
站在兩江交匯處,本刊記者看到,漢水自西面逶迤直沖而來,龍王閣巍然屹立,挑殺水勢。龍王廟公園管理中心主任湯文學介紹,正因為此,龍王廟香火曾經(jīng)與漢口的碼頭一樣繁盛,一度成為長江邊與南京夫子廟、上海城隍廟齊名的三大廟之一。直至1930年,國民政府修路,龍王廟及其牌坊全部被拆。
龍王廟是武漢人戰(zhàn)天斗地的歷史見證。
今天,龍王廟下的江灘已是一處市民親水游樂的公園。防洪墻上,有一塊“武漢歷史最高水位記錄”格位引人注意,上面標刻著近代以來幾次洪水水位:
1931年8月19日,武漢關最高水位28.28米;
1954年8月18日,武漢關最高水位29.73米;
1998年8月20日,武漢關最高水位29.43米。
站在防洪大堤上,試想洪水達到這樣的刻度之時,堤外的江水高出堤內(nèi)地面,滾滾長江成了一條懸河,那是何等震撼的場面。
這就是武漢這座城市的特點,一次次在洪水等各種災害中經(jīng)受磨難,又一次次在與災難的斗爭中奮勇向前。
“有時家里淹一米多深的水,屋內(nèi)可以游泳;有時水齊膝,做飯的火爐子要放在凳子上。” 湯文學生于20世紀60年代,在他的童年記憶里,每到夏天,淹水似乎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情。
可以說,武漢成于水,興于江,但也正是由于兩江交匯的特殊地位,武漢三鎮(zhèn)一直以來飽受洪水泛濫之苦。據(jù)史料記載,自唐以來,武漢遭受長江重大水災200余次,漢江重大水災近50次,每次洪水都是“四鄉(xiāng)盡成澤國”。
而在武漢的各種史料中,1931年的大洪水是難以磨滅的苦痛記憶。那一年,武漢江漢關水位最高沖到28.28米的高位,武漢三鎮(zhèn)“堤防盡潰,人畜漂流”“市鎮(zhèn)精華,摧毀殆盡”,水淹三鎮(zhèn)百余天,漢口鬧市汪洋一片,中山路水深數(shù)米,無數(shù)人失去家園、失去生命。
1954年,也是一次全流域大洪水,當年8月18日,武漢關水位上漲到29.73米,較之1931年高出1.45米,是有水文記錄以來的歷史最高值。那年夏天,武漢幾乎全民抗洪,青壯年勞力全部頂上,28萬抗洪大軍日夜守候在大堤上。歷時100天,百年不遇的長江特大洪水終于屈服。
1998年夏天,長江發(fā)生全流域性大洪水,先后出現(xiàn)8次洪峰,宜昌以下360公里江段和洞庭湖、鄱陽湖的水位,長時間超過歷史最高記錄。汛情跳漲之猛,在武漢防洪史上罕見。九江告急、荊州告急、武漢告急……
8月20日,武漢關水位達到29.43米,逼近歷史最高,一江洪水“懸”于700萬武漢人頭頂上。
抗洪搶險成了長江沿線的一致行動。在最危險的時刻,人民解放軍大規(guī)模投入抗洪搶險,30多萬人緊急馳援。受洪水威脅最大的湖北省,200多萬軍民日夜嚴防死守,他們在最危險地段豎起了2000多塊“生死牌”,在歷次搶險中立下了5000多張“軍令狀”……
“1998年,洪水高過地面,像懸在城市頭上的一盆水。狂風將一人合抱的法桐吹倒?!睖膶W說,“歷史上,武漢總是多災多難,但是總能挺過來,確實可以說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武漢人不僅要與洪水作曠日持久的搏斗,還要年年與酷熱的炎夏斗爭數(shù)月。武漢的多災多難,不僅在“水”,而且在“火”。
據(jù)史料記載,從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到四十七年(1708年)的二十年間,漢水入江口的北岸一帶曾發(fā)生三次特大火災,第一次大火燒毀廟宇及民房數(shù)千,第二次燒至“無人住處”方止,第三次更是“延及南岸”。
徐明庭《老武漢從談》記載,辛亥武昌起義后,接踵而來的是陽夏之戰(zhàn),革命軍與清軍在漢口市區(qū)激烈巷戰(zhàn),清軍火焚漢口,大火連燒四天四夜,迫使革命軍后退,龍王廟成為革命軍在漢口的最后一個據(jù)點。歷經(jīng)五天血與火的搏斗,龍王廟最后失守。
陽夏之戰(zhàn),起義軍民激戰(zhàn)41天,終因敵我力量懸殊而失敗,7000多名革命軍官兵在漢口陣亡,2000多人在漢陽陣亡,在辛亥革命中譜寫了“河山浩氣,星芒失色,英勇悲壯,光炳日月”的英雄壯歌。
“都說‘水火不相容,老人們講,以前龍王廟邊上就是一座祝融廟。難以交融的‘水‘火在武漢完成了‘共存,這就是大武漢碼頭文化包容性的魅力。一次次大災大難之后,武漢總能浴火重生?!睖膶W說。
站上重修的龍王閣,極目四望,一幅宏闊壯麗的場景,令人蕩胸層云,生出無限豪氣。
兩江之上,武漢長江大橋、晴川橋一線沉沉,將三鎮(zhèn)連為一體。江面上,江水漢水交織、“涇渭分明”,這是亞洲最大的河流與它最大支流的交匯。
漢水南岸,兩江沖積而成的漢陽南岸嘴,樹木蔥蘢,茂密繁盛。長江南岸,黃鶴樓巍然聳立,在藍天白云之下,青灰高樓之間,鶴然而立,卓爾不群……
1999年夏,龍王廟綜合整治工程竣工,次年景區(qū)建成,龍王廟險段鑄就生命之堤,力鎖“龍王”,固若金湯?!敖裼^龍王新廟,浩浩乎江漢入懷,巍巍乎龜蛇鎖江,眾橋飛架,黃鶴起舞,白云放歌,百舸爭流,險點變景點,舊貌換新顏。龍王大堤,閱歷人間滄桑,巍峨豐碑,光照治水史冊?!苯叀洱埻鯊R記勝》碑上記述。
2016年7月6日,長江武漢龍王廟段的觀江平臺被上漲的江水淹沒
江灘公園里還有一組百余米長的“武漢1998抗洪圖”浮雕,每每將人們帶回22年前那場聲勢滔天的斗爭中。
其中一幅記載著“生死牌”的故事。那年夏天,一塊一米多寬的黑板,上面貼一張粉紅色宣傳紙,立在了武漢龍王廟閘口,“生死牌”三個紅色大字和“誓與大堤共存亡”的誓詞鮮艷奪目,誓詞下面,是16個急匆匆寫上的名字。他們是16位共產(chǎn)黨員,16位普通的武漢市民。
作為百萬軍民抗洪精神的象征,滿腔豪情下匆匆草就的“生死牌”,一直留在武漢人的記憶里,不僅化身為武漢城市精神的符號,更成為中華民族百折不撓文明韌性的生動教材。
每當回看“生死牌”,總讓人眼前浮現(xiàn)當年萬眾一心、眾志成城的壯闊場景,耳畔猶響嚴防死守、人在堤在的激昂誓言;也總會讓人感慨,有這種無畏生死、敢打敢拼的英雄氣概,還有什么困難不能克服?有什么艱難的坎邁不過去?
在今年這次新冠肺炎抗疫斗爭中,全國人民萬眾一心、眾志成城,3000多個社區(qū)、7000多個居民小區(qū)、420多萬戶家庭、武漢市民“封城”“禁足”,4萬多名醫(yī)護人員“逆行”入武漢、入湖北,5萬余名黨員干部下沉社區(qū),以堅定的必勝信心,打一場“武漢保衛(wèi)戰(zhàn)”“湖北保衛(wèi)戰(zhàn)”。
“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堅忍不拔,頑強拼搏,迎難而上,敢于勝利?!睖膶W說,這是武漢人民的抗洪精神,是武漢人民的英雄精神,也是武漢人民的抗疫精神。英雄精神一脈相承,武漢終將戰(zhàn)勝一切困難。
龍王廟公園一角,晚櫻也已凋謝。曾經(jīng)封閉公園的警示線已經(jīng)撤下。公園里,前來鍛煉和休息的市民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