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里的人參娃娃

韓德榮

兒時的記憶總是那么真切而遙遠(yuǎn)。她真切的就像刻在腦子里，無論何時何地，都會不由自主地從記憶的深處鉆出來;而那遙遠(yuǎn)的情形卻又是那么縹緲朦朧，充滿了神秘。

老爺離開我已經(jīng)好多年了，可他布滿皺紋的笑臉和那總是翹起來的山羊胡子卻時常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那一次次笑得讓我肚子疼的快樂往事便一回回地在內(nèi)心中回味。每當(dāng)這時，也就能給我成年之后被世事繁雜紛擾的沉重心情，添抹一點快意。

老爺是個樂天派，整天樂呵呵的，又特別喜歡孩子。小的時候，我和屯子里的一群孩子整天地圍著他轉(zhuǎn)，在他那里，不論我們怎么戲耍，他都不會生氣，哪家大人來管，他還護(hù)著我們。在外面玩夠了，就回到老爺家的草屋里，坐在土炕上，嚷嚷著讓他講“小話”?！靶≡挕边@個詞是我們小時候?qū)Ｓ玫模髞泶罅瞬胖?，大概就是“編瞎話”的意識，之所以叫“小話”，可能要比“編瞎話”更可信些，這就跟我們今天說的“傳說”沾上邊了。也許，千百年來，許多民間傳說就是這樣口口相傳而傳下來的。

每當(dāng)這時，老爺就往炕頭的墻上一靠，把他的那個錚明瓦亮的銅煙袋鍋子塞滿老旱煙，然后叼在嘴上，再慢悠悠地劃著一根火柴，吧嗒吧嗒地抽上幾口煙，正經(jīng)又認(rèn)真地說：“我今天講的可都是真事，你們可都記住了?！北阌凶逃形兜刂v起他那一段段的充滿神奇的“小話”來 …… 什么在南邊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有一座山叫“蜜山”，山上有一個泉眼，每天往外流的都是蜜，那里的孩子們每天都用瓢來喝蜜，那蜜那個甜呦，比咱們這用蜜蜂屎釀的蜂蜜要好上百倍。你們以為我這是瞎說嗎？告訴你們吧，咱們屯子里有一個老輩的人就去過這個蜜山，帶回來的蜜我還吃了小半碗呢，那可真甜哪。嗨！可惜呀，這個老輩人已經(jīng)過世了，要不，讓他再去一趟蜜山，你們這些饞嘴的就可以嘗嘗了。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 還有，茄子是有毒的，是西邊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一個國家，他們打不過我們，就出損招，拿有毒的茄子來毒害我們，等把我們都毒死了，他們好來占領(lǐng)我們的國家?？纯?，今天你們誰偷吃茄包子了，伸出舌頭讓我來看看，唉呦！看你的舌頭都黑了，你說這毒多大呀！多虧我們有大白菜、大蘿卜能解毒，要不，我們早就被他們給毒死了……

我們就在他的講述中，一會兒唏噓感嘆，一會兒又笑得前仰后合。當(dāng)年，我們最愛聽的當(dāng)屬那些充滿神奇故事的長篇“小話”，特別是那個人參娃娃的故事，更是讓我們百聽不厭。也不知聽老爺講了多少遍，可總也聽不夠。因為，我們相信，人參娃娃就在我們天天都能看到的連綿不斷的東山里。我們每年都跟大人們?nèi)ツ抢锊砷蛔?、蘑菇和野果，可每年都被大人們?shù)落，說我們一點忙也幫不上，凈知道扒拉草稞子玩兒。他們哪里知道啊，我們那是在找人參娃娃呢。人參娃娃就在我們的生活中，它給了我們無限的遐想，我們期待著哪一天自己真能碰到人參娃娃，抓住它，決不能讓它再跑掉了。

老爺是抓住了我們的心里，每次講起人參娃娃的時候，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告誡我們：“這可絕對是真事兒，這個人參娃娃就住在東面的山里，前些年還有人在太陽山的北坡見到它了，人參娃娃能上天入地，那個人一連追了好幾座山，愣是沒抓著，你們猜是咋回事？是他沒有帶紅繩子，怎么能抓到人參娃娃呢？記住了，你們再到東山里去的時候，一定不要忘了帶上根紅繩子?！比缓?，便神神秘秘地講起那個人參娃娃的“小話”來：

話說早年間，就在東山里，住著一對老夫妻。天暖的時候，他們采草藥、采蘑菇，冬天里，他們就打獵，打一些野雞、兔子和獐狍野鹿什么的。然后，拿這些東西到集上換些吃的用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有一天，老頭上山去采藥，來到一個森林密布的山坡。老頭心想：這林子越密，就越能采到稀罕的草藥。于是，憑著他常年行走山林的經(jīng)驗，貓著腰就鉆進(jìn)了林子。那林子是越走越密，越走越難走，老頭拿著鐮刀連扒拉帶砍地艱難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迎面飄來一片霧氣，那霧氣像飄帶似的，在林木間繚繞。老頭心里一陣緊張，暗想：我這是到了仙境了嗎？就哆哆嗦嗦地扒開眼前的矮樹叢想看個仔細(xì)，這一看不要緊，他發(fā)現(xiàn)就在前面密密麻麻的樹叢中隱隱約約地有一點紅色，那紅色很亮，在樹叢中一閃一閃的。老頭悄悄地向那紅色靠近，待到了跟前一看，媽呀！是一顆大人參。那人參肥肥碩碩的十品葉子，頂上捧著一盤鮮紅的參花，你們不知道吧？只有上千年的人參才能長出十品葉子呀！這下子，可把老頭樂壞了，他趕忙從懷中掏出一根紅繩系在人參花盤的下面，然后就用竹刀一點一點地剝?nèi)ネ翆影讶藚⑼诹顺鰜?。好大的一顆人參??！老頭捧在手里掂量掂量，足有八、九兩重，沒聽人說嘛，這人參是七兩為參八兩為寶哇。老頭樂壞了，趕忙脫掉外衣把人參包好抱在懷里，樂顛顛地向家里奔去。

老頭兒回到家里，興奮地喊著老伴：“老婆子快過來看看吧！今天我可挖到寶了，這下咱們可要發(fā)財了?！本桶延靡路娜藚⒎诺搅丝簧?，老伴也好奇地跑過來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寶貝，老頭便輕輕地打開那個衣服包，突然，從那衣服包里一下子蹦出一個小孩兒來。只見那小孩兒有一尺多高，渾身上下粉嘟嘟的，帶著一個紅肚兜，脖子上還系著一個紅繩，頭上扎著一個沖天小辮，小嘴嘟嚕著，鼓鼻梁，一雙杏核眼，一對元寶耳朵，那個精神勁兒呀，就甭提了。把老兩口嚇的一下子都趴在了炕沿兒上，還沒等他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呢，就見那個小孩雙手抱拳深深地給老夫妻施了一禮，說道：“老爺爺、老奶奶，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是東山里的人參娃娃?！闭f著說著還掉下兩滴眼淚，那兩滴眼淚掉在炕上一骨碌競變成了兩顆金豆子。老頭看著人參娃娃又可愛又可憐的樣子，就動了惻隱之心，可就這么放了它吧，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就這樣沒了，又實在是不甘心。就對人參娃娃說：“放了你可以，但是，你得多送給我們些金豆子。”人參娃娃為難地說：“老爺爺呀，我只有在傷心的時候才能流眼淚?！崩项^就說：“那我打你的屁股你傷不傷心吶？”人參娃娃就怯怯地說：“那自然是傷心了?！闭f著老頭就朝著人參娃娃的屁股打了一巴掌，人參娃娃一傷心就掉下來兩滴眼淚，滾到炕上變成了金豆子。人參娃娃跑到他老伴跟前躲避，老伴一見打人參娃娃屁股它就能掉下金豆子，就也朝著人參娃娃的屁股打了一巴掌，人參娃娃又掉下兩滴眼淚也變成了金豆子。就這樣，老兩口一個坐在炕頭，一個坐在炕梢，你一巴掌我一巴掌地打人參娃娃的屁股，人參娃娃就一會兒到老頭那掉兩顆金豆子，一會兒又跑到他老伴那掉兩顆金豆子，眼見著炕上的金豆子是越來越多了。打了半天，老伴就想啊，這人參娃娃打一下掉兩顆金豆子，這么跑來跑去的也太麻煩了，不如把它按住連著打它的屁股，讓它快點掉金豆子。正好這時人參娃娃跑到她跟前來了，她順手就把人參娃娃按到炕上，“啪啪”地連著打起人參娃娃的屁股來，人參娃娃哇哇地大哭起來，眼淚就嘩嘩地往外流，不一會兒，滿炕都是金豆子了。老伴越打越起勁，那金豆子也越積越厚…… 突然，她手一禿嚕，把人參娃娃脖子上的紅繩拉斷了。只見那人參娃娃一個跟斗翻到了窗臺上，嗖地一下就順著窗戶的破洞飛走了，滿炕的金豆子也化作一股輕煙沒有了，只剩下斑斑點點的淚痕。這下把老頭氣的大叫起來：你這個死老婆子，你壞了我們的好事了……

恰好這時老奶進(jìn)屋來拿米做飯，就沖著老爺吼道：“瞧你這老沒正行兒的，你吼什么吼??！”老爺就長嘆一口氣，大聲說：“唉！這事就壞在這老婆子身上了，不然，可就發(fā)大財了。”老奶一聽這話反口搶白到：“就你這窮命呀，娶個神仙也照樣受窮！”老爺一聽便放聲大笑起來，笑得那撮山羊胡子都顫抖的飛揚起來了，我們也都笑得肚子疼的在炕上打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