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的光芒

商澤軍

使命

睡吧，我的兄長

枕著大海的濤聲

枕著一個騰飛的夢

如倦游的一尾魚

躺在礁石旁休憩

睡吧，我知道你有一個習慣

平時，看望母親時候

總是在母親身邊躺一下

哪怕十分鐘八分鐘

那也是一種滿足

你走了，我的兄長

慈母的身邊，卻留下巨大的虛空

這虛空，沒有什么能償還得清

你走了，不，你睡了

這一走，再沒有可以折返的回程

再也沒有可以喚醒的可能

我一遍一遍念叨著

你的年齡：五十一歲，五十一歲

我們都是六十年代生人

我們身上都有一種報國的使命

我曾從軍。你也是軍人啊

雖然，你不曾穿過軍裝

但我覺得，所有的中國當代軍人

都把你，當成自己隊列的一員

你在這個隊列里

如北國挺拔的白楊

如風雪中的青松

五十一歲啊，才剛知天命

就如一本書，才剛剛翻到一半

突然，很突然啊，就戛然無聲

就如一段路，才走到一半

就突然倒在了途中

啊，我知道命運休論公道

你睡去了，我的兄長啊

一個在為你寫詩的人有遺憾

我們的祖國有遺憾

睡著的你，卻無愧自己人生

呵，你寫了一半的書

自會有兄弟接著書寫

你留下的路程，自有兄弟沿著你的足跡完成

你的圍棋呢，未下完的棋盤

那黑白的棋子，猶如一顆顆星星

猶如一顆顆黑色的瞳仁

白色的水晶

還有未讀完的《論語》

那是圣人幾千年前的叮囑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你說，這是催促的使命

是啊，這片土地上的每一粒種子

這片土地上的，植物動物

好像在你的心中

都有一種天生的使命

我們是這片土地的兒女

無論我們走到哪里

都會為這片土地牽腸掛肚

一生一世，無始無終——

記憶之痛

我知道呵，我的兄長

在你的心中，在我的心中

在所有這個民族的記憶里

曾有著滴血的痛

我的民族雖然愛好和平

但鮮血和屠戮

卻一次次成了我們的噩夢

有多少鋒利的龍骨

載著鴉片載著毛瑟槍，載著牛皮靴

擊碎我們的夢

我們的亭臺樓閣，給了烈火

我們的土地，給了白骨

我們的姐妹被侮辱

我們的手腳被砍掉

我們眼睛被剜去

我們的頭顱，搖晃在無助的風中

殘破的土地啊

夕陽西下，石雕殘柱

那是這個民族無法忘卻的夢

難道屬于這個民族的只有瓦礫

難道屬于這個民族的只有憤怒

難道屬于這個民族的

只有待宰割的運命

敵人從海上來，這百年的啟示啊

也是百年的傷痛

不在屈辱中奮起

那就只配飛蛾一樣的死

飛蛾一樣的生

我知道，我的兄長——羅陽

你是敢于說不的人

你，為了這個民族的榮譽而戰(zhàn)

把所有的屈辱要一一償清

我知道，你是這個民族奮進的一環(huán)

在你的前列，有虎門的硝煙

有鄧世昌的呼聲

有楊靖宇的風雪

有鄧稼先的胃疼……

蔚藍色的夢

我們曾是遠洋的大國

我們的祖先，曾在蔚藍色的舞臺

上演壯美的舞劇

蔚藍色是我們自由的舞步

然而，榮光都留在昨天

我們百年的夢想啊

就是在今天，就是在蔚藍色的大海上

有我們自己的游弋的航母

有我們自己的巍峨的大船巨艦

可以在蔚藍色天海之間遨游馳騁

我們的水兵

在每一片蔚藍色的海洋都能生長

如隨時生根的水草

而我們大船上的飛機呢

可以俯視大海里鯨魚與水鳥的游戲

那些抹香鯨的水柱

如我們傳統(tǒng)的華表

矗立在大洋的深處

呵，我們的飛機的周圍，

那些鷗鳥們先是驚訝疑惑

這是哪里的大鳥

也在這大海上飛翔

后來，他們?nèi)缗笥岩话?/p>

互相讓路，互相打量

他們是空中的伙伴呵

他們和平地在海上飛翔

當我們的飛機停在了甲板上

那些鳥還是戀戀不舍

有時，棲息在飛機的翼翅上

是呵，這里是不能做窩的

但這里可以孵化出

人與飛禽的友誼

可以互相學習彼此的語言

這樣，就可以攀談大海

攀談大海的各種脾氣

（也許，這只是羅陽夢境的一部分

我的兄長去了，這已經(jīng)成了一個秘密

但我深信，在羅陽的心中

他一定有一個夢

他要結(jié)識海的女兒，去完成

人與神話對接的傳奇）

海天翱翔

羅陽不但翻閱《論語》

他還時常翻閱大海的書頁

他也學習海洋的話語

他的呼吸，有著鹽的味道

那是汗水的咸味，是夢境的味道

（我們的大船何時出海

我們的大船何時長出自己的翅膀）

我的兄長，他有許多夢的幻想

我敢肯定：他的心中一定有百慕大

一定有海盜的囂張

他的眼里一定有

一八四〇年那熊熊烈火的囂張

一百多年了，遠遠地

他看到那些燃燒的火光

哦，我的兄長，我知道

你的手里握著一枚接力棒

從林則徐，到鄧世昌

從一八四零的海浪

到甲午海浪的隆隆的回響

我們可以還原一下你的胸膛

那些悲憤啊

在你的胸脯起伏，一浪一浪

那些肋骨都是在擋著海浪

但我們知道，你心中的潮水

很快要沖決胸膛

我知道，你有一個壯美的理想

——航空報國

讓我們的蔚藍色，讓我們的大船巨艦

長出健美的翅膀

讓我們的液體的中國啊

從此不再蒙上悲傷

好啊，你就要出海了

你要親自看著這鋼鐵的翅膀

在海天間翱翔

這是在刀尖上跳舞

這是智慧，這是膽量

這是我們的夢

將要在鋼鐵的甲板上起飛

降落，起飛，降落

如太陽的升起

如太陽還家一樣安詳

（為了這一天

我知道，你的每一滴血

都成了海浪，都成了正能量）

力量

呵，你的心中吞噬著各種海圖

吞噬著風云變幻

吞噬著潮落潮漲

你站在舷邊，你看著液體的中國

你渾身鼓脹起的是無限力量

呵，我的兄長

在大船巨艦的八天八夜啊

我知道，藍天的深處

有你目光的張望

大海的深處，已經(jīng)連接你胸中的巨浪

你的理想

要在這鋼鐵的甲板上起飛得漂亮

降落得灑爽

我知道有個傳說

太陽鳥棲息在扶桑的樹上

是呵，你的理想在起飛時

我們看到它驚起的是太陽鳥的羽毛

那羽毛一個勁地長，一個勁地長

呵，在大家歡呼的聲浪中

你的理想已經(jīng)安穩(wěn)地降落

在我們的大船巨艦上

那時的天好像格外地高

那時的海好像一個勁地鼓掌

哦，哦，這不是夢

這是生活的真實

幾代人的夢想，終于

實現(xiàn)在羅陽們的手上

刀鋒的光芒

啊，空談誤國，實干興邦

這樣的話，又一次錘煉了我們的脊骨

又一次錘煉了我們的肩膀

哦，太累了，我的兄長

十一月的大海，十一月的海浪

你還沒有來得及參加慶功的儀式

你還沒有回家看一眼慈母的白發(fā)蒼蒼

你還未來得及撫慰一下妻子

你還未來得及看一眼女兒

就轟然倒在了你站立的崗位上……

我曾聽過一個傳說

在莫邪鑄劍的時候

鑄劍的鐵水不知何因就是不會凝固

他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熔爐

霎時爐火熊熊，紅霞萬朵，鐵水凝固，

劍鑄成了

寒光閃爍，鋒利無比

我的兄長，你是當代的莫邪啊

以身許國，閃爍著刀鋒的光芒

太累了，我的兄長

你走了，不再等放寒假歸來的女兒了嗎

你走了，不再看那還未讀完的《論語》嗎

你還有未下完的棋啊

母親問——

我的兒子，你在哪里

老母親曾覓你于黃昏的樓道

來來往往的人

竟沒有一張是你的臉

妻子問——

我的丈夫，你在哪里

覓你于曾經(jīng)工作的廠區(qū)

路上再也不見你走過的足跡

尋覓于你的兄弟間

好像能感受到你的呼吸

啊，尋覓于你黃昏的海面

這時我們看到一顆落日越顯艷麗

美得讓人屏住呼吸

我的兄長，你睡了

我知道

我們的民族卻是在沉睡百年后正勃然醒起

有人說：身體睡了而夢境醒著

泥土睡了而農(nóng)夫醒著

春天睡了而耕耘醒著

黑夜睡了而眼睛醒著

哦，我的兄長，你睡了

而你的兄弟

——我們的集結(jié)號醒著

睡吧，兄長

夜，好靜好靜，夜，好長好長

我的兄長，我忍住不哭

我們的淚早已在我們的血管里流淌

變成了鈣質(zhì)

我們的淚早已變成了雨水

澆灌著腳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