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珊虹
雨中即景
五月黃梅天,到處黏塌塌的,母親走進(jìn)走出地抱怨,父親卻端著宜興茶壺,坐在廊下賞雨。院子里各種花木,經(jīng)雨一淋,新綠的枝子,頑皮地張開翅膀,托著嬌艷的花朵。冒著微雨,父親用旱煙管點著它們,告訴我這是丁香花,那是一丈紅。大理花與劍蘭搶著開,木樨花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墻角那株高大的玉蘭花開了滿樹,下雨天謝得快,我得趕緊爬上去采,采了滿籃子送左右鄰居。玉蘭樹葉上的水珠都是香的,灑了我滿頭滿身。
…………
到了杭州念中學(xué),下雨天就可以坐“叮叮咚咚”的包車上學(xué),一直拉進(jìn)校門,拉到慎思堂門口。下雨天可以不在大操場上體育課,而是改在健身房玩球。從教室到健身房有一段長長的水泥路,兩邊碧綠的冬青,碧綠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健身房后面。同學(xué)們起勁兒地打球,我撐把傘悄悄地溜到這兒來,好隱蔽,好清靜。我站在法國梧桐樹下,葉子尖滴下的水珠紛紛落在傘背上,我心里有一股凄涼寂寞之感,因為我想念遠(yuǎn)在故鄉(xiāng)的母親。下雨天,我格外想她。因為在幼年時,只有在雨天里,我才能有更多的時間纏著她,雨給我一種靠近母親的感覺。
如果我一直不長大,就可以一直沉浸在雨的歡樂中。然而,誰能不長大呢?人事的變遷,尤使我于雨中俯仰低回。那一年回到故鄉(xiāng),坐在父親的書齋中,墻壁上“聽雨樓”三個字是我用松樹皮的碎片拼成的。書桌上的紫銅香爐里,燃起了檀香。院子里風(fēng)竹蕭疏,雨絲紛紛灑落在琉璃瓦上,發(fā)出叮咚之音,玻璃窗也砰砰作響。我從書櫥中抽出一本《白香山詩集》,學(xué)著父親的音調(diào)放聲吟誦,父親的音容,浮現(xiàn)在搖曳的豆油燈光里。
杭州的西子湖,風(fēng)雨陰晴,風(fēng)光不同,然而我總喜歡在雨中徘徊湖畔。從平湖秋月穿林蔭道走向孤山,打著傘慢慢散步,心沉靜得像進(jìn)入神仙世界。這位宋朝的進(jìn)士林和靖,妻梅子鶴,終老歸鄉(xiāng),范仲淹曾贊美他“片心高與月徘徊,豈為千鐘下釣臺。猶笑白云多事在,等閑為雨出山來?!毕胫@位大文豪和林處士徜徉林泉之間,流連忘返的情趣。我凝望著碧藍(lán)如玉的湖面,低斜的梅花,卻聽到放鶴亭中響起了悠揚的笛聲。弄笛的人向我慢慢走來,他低聲對我說:“一生知己是梅花。”
我也笑指湖上說:“看,梅花也在等待知己呢?!庇曛校稳讼∩?,靜謐的湖山,都由愛雨的人管理了。衣衫漸濕,我們才同撐一把傘,繞西泠印社由白堤歸來。湖水湖風(fēng),寒意襲人。站在湖濱公園,彼此默默相對?!懊髁陵柟庀碌奈骱?,宜于高歌;而煙雨迷蒙中的西湖,宜于吹笛?!蔽矣挠牡卣f。于是,笛聲又起,與瀟瀟雨聲相和。
二十年了,那笛聲低沉而遙遠(yuǎn),然而我,仍然依稀聽見,在雨中……
(節(jié)選自琦君《下雨天,真好》。題目為編者加,有刪改)
讀有所思
中國畫的最高境界——黑為墨,白為紙,三筆兩畫,神韻皆出,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就叫留白。寫作時,為使整個作品更顯協(xié)調(diào)精美,作者往往會有意地留下相應(yīng)的空白;但留白不空,留白不白,以無勝有,以少勝多,便達(dá)到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至高境界。
文中,作者以“在雨中”收束全文,讓其憶起了當(dāng)年的情景:西子湖畔,碧波蕩漾,梅花低斜,笛聲清揚,令人如癡如醉。如今,笛聲依舊,卻淫雨霏霏,別有一番情愁在心頭。是什么呢?作者并沒有告訴我們,而是以省略號作結(jié),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遐想。這便是運用了留白的寫作手法。
思有所悟
使用“留白法”寫作,有以下幾點可供同學(xué)們參考:
1.事件講述要凝練。人不離事,事不離人,選擇發(fā)生在人物身上的事件首先要典型,要能凸顯所要展現(xiàn)的人物特征;其次,事件講述時,要抓住重點,不能記流水賬。
2.人物語言重取舍。寫作不是如實記錄,人物的語言是為形象特征而服務(wù)的,要選擇最重要的語言來強(qiáng)化人物形象;同時,語言也受到人物身份、說話語境等多重因素的影響,欲言又止、意猶未盡,不把話說完說滿,才能給讀者留下想象的空間。
3.習(xí)作結(jié)尾有余味?!皡群笆健薄昂魡臼健薄疤栒偈健钡慕Y(jié)尾雖直觀有余,但韻味不足,若用力過猛,反而會有矯揉造作的感覺。可用景物描寫來取代直抒胸臆,這樣頗有種古代詩歌里“借景抒情”的意味,讓習(xí)作更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