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令三千
林致心里住了一個人。
這句話沒有任何潛在含義,就是單純的字面意思——他,林致,心里住了一個名叫許粒的,據(jù)說真實身份還是上古神獸的女人。
許神獸臉皮厚得驚人,搞塌了林致的房子不說,還心安理得地霸占著林致的心臟住了下來,且這一住,就打算住一輩子。
【一】我是你的良心
林致第一次聽見自己的良心說話,是在談判桌上。
談判對手被他逼得無處可退,只能假笑:“林總這么做,不地道吧?”
不地道的林總喝了一口茶,氣定神閑道:“百分之五,陳總?cè)羰遣辉敢?,可以去找別人?!?/p>
說完也不管對面的人會如何反應(yīng),踢開椅子就要往外走,便是他起身的剎那,只有兩人的會議室里響起了第三人的聲音:“呸!奸商!”
林致一頓,下意識地抬眼看向?qū)γ娴年愑影病?/p>
那人臉上的表情倒是對得上那三個字,見他停下,以為這樁生意又有了轉(zhuǎn)機,連忙換上一副笑臉道:“別急著走啊,有事好商量不是?我也不貪心,只是……”
“百分之五?!绷种吕渲槦o動于衷道。
在陳佑安臉色一沉的同時,他又一次聽見了之前那道聲音:“無恥!你沒有心!”
嗯……又一次同陳佑安的表情對上了。
林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對面的陳佑安,只見他嘴角抽了兩下,勉強撐出一個笑問:“既然林總半步都不肯讓,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空氣中沒再響起其他的聲音。
林致便挑眉回答:“沒見過陳總吃癟的樣子,想留下來多看兩眼?!?/p>
“……”
“現(xiàn)在看夠了,先走了?!彼麚破鹗诌叺奈餮b外套,果然在下一秒聽見了與陳佑安表情配套的一句“不要臉”。
林致面色如常地走出了會議室。
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總裁,他在短短三個回合便弄清了方才的狀況——他多半是突然有了特異功能,能夠聽見別人的心聲,而他剛剛聽見的,正是陳佑安在心里罵他的話。
倒是沒想到陳佑安一個五大三粗的爺們兒,心聲聽起來居然像個二十出頭的少女。
大概他的心是少女心吧。
林致心道,往外走的同時指揮司機去取車,卻不料司機前腳剛走,那聲音便響了起來:“你怎么能這么不要臉呢!”
……
始終鎮(zhèn)定自如的林致此時終于露出了一絲意外的神情——他仰頭看向位于大廈四十五層的會議室,稀奇隔了這么遠,居然還能聽到陳佑安的心聲。
他沒當回事,那聲音卻不依不饒起來,直到他上車都沒停下:“你剛剛是不是仗勢欺人來著?是不是又想騙人家的錢!你這個社會主義的毒瘤!”
那聲音嘮嘮叨叨,林致隱約覺得不對勁兒,終于在車抵達公司樓下的時候問道:“你到底是誰?”
恰好司機繞過來為他開門,聽見這話一臉茫然道:“小王啊。”
林致:“……”
他伸手將剛剛打開的車門重新關(guān)上:“去市院?!?/p>
“啊?”小王更加茫然了,剛想再問便聽見車內(nèi)林致?lián)芡嗣貢娫挘骸皫臀壹s精神科的陳大夫?!?/p>
林致放下電話,腦袋后仰靠在椅背上,似是累極了。他原以為自己只是能聽見陳佑安的心聲,可離了這么遠還能聽見,實在是奇怪。等他終于忍不住詢問時,那聲音卻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對方“嘖”了一聲,似乎一直在等這個問題:“我是你的良心?!?/p>
林致怔住了。看來我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林致昂貴的大腦轉(zhuǎn)瞬便給出了又一個答案:“瘋了?!?/p>
【二】你心里住了只神獸
陳大夫是市院精神科最好的大夫,林致西裝筆挺地坐在他對面,語氣淡淡的:“您是說,我沒瘋?”
“當然沒有?!?/p>
陳大夫陪著笑,剛想給他解釋一二,又聽林致問:“那我為什么會聽見有人說話?”
“造成幻聽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您最近工作太忙,壓力太大導致的,也可能是因……” 他扶了扶眼鏡,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林致道:“可她現(xiàn)在還在說話?!?/p>
“說什么?”終于學會閉嘴的陳大夫老實地問道。
“她說……”
林致瞇起眼睛,似乎是因為有了觀眾,那聲音說得更起勁兒了:“哎呀~”
她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音調(diào)千回百轉(zhuǎn):“你看看我啊,我怎么這么黑呢?從里到外都黑透了!”
“她說我心黑?!绷种卵院喴赓W地總結(jié)。
“呸!”那聲音又不滿意了,“你壓根就沒有心!”
這一回林致沒再理她,只是靜靜地盯著陳大夫,意思是,我都這樣了,你居然還說我沒病?
陳大夫被他看得心虛起來,瞧他又實在不像是在撒謊,他想了想,竟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說:“要不,您找他看看?”
名片上寫著“玄光洞府紫金真人”,林致掃了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的良心便搶著發(fā)言:“現(xiàn)在醫(yī)院的業(yè)務(wù)范圍這么廣嗎?科學、玄學兩手抓?”
理所當然沒有得到回應(yīng)。
至于林致……
科學或者玄學對他來說,都無所謂,都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罷了,于是他僅僅猶豫了一秒,便決定去找那真人試試。
途中,他的良心依舊嘀咕個不停:“要我說啊,你不該找道士,而應(yīng)該去自首?!?/p>
“老話說得好啊,好好改造,重新做人?!?/p>
……
那聲音一路未停,抵達目的地時卻驀地安靜下來,隨即感嘆道:“真沒想到,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正統(tǒng)的道家子弟呢?!?/p>
語氣中隱隱還能聽出一些期待。
不料那真人只是遠遠地看了林致一眼便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然后驚慌失措地沖他喊:“你別過來!”
離他還有十米遠的林致,以及他的良心都吃了一驚。
林致這下有點兒相信那聲音真的是來自自己的良心了,因為對方此刻準確地道出了自己的心聲:“這是什么真人?也太沒用了吧!”
沒用的真人還躲在椅子后沖他們喊:“你再過來我就跑了!”
林致聞言果然不再上前,倒是那道士,許是覺得丟人,后來托陳大夫給林致捎了句話,說他心里住了只神獸。
“獠牙有這么長!”陳大夫伸開雙臂同林致比畫。
“胡說!你才有那么長的牙!”那聲音憤憤不平。
林致卻冷靜下來。
既然不是他的精神出了問題,那么所有的問題都不算問題。
他特意尋了個僻靜的午后,心平氣和地同他心里那只神獸講道理:“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你去自首!”神獸的回答擲地有聲。
【三】大不了我重新幫你建一個
林致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自己到底犯了哪條律法,需要去自首。
“你還不承認!”某神獸——后來她說自己叫許?!獨獾弥蹦パ?,“你撞……裝什么!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沒點兒數(shù)嗎?”
許粒霸占著林致的心臟振振有詞:“虧你還是個大老板,拖欠農(nóng)民工工資,你的良心不痛嗎?”
“我什么時候拖欠農(nóng)民工工資了?”
“還不承認!”許粒惡狠狠地在他心尖上撓了一爪子,“外三環(huán)正在建的那棟大廈,是你們公司的吧?半年了,你連一毛錢都沒給我們發(fā),不是拖欠我們工資是什么?”
“誰跟你說外環(huán)……”林致反駁道,話說到一半?yún)s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猛地住了嘴。
“哼哼,”許粒得意地說道,“沒話說了吧!”
林致:“……”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還真有話說。
半個月前,林致收購了一家建筑公司,由于當時他人在國外,后續(xù)事宜便全權(quán)交給了秘書處理。在秘書呈交上來的報告中,確實提到了外環(huán)的爛尾樓。只是林致一時想不出來要拿那片地做點兒什么,便暫時擱置了,卻沒想到那建筑公司的老板還給他留下了這么一個麻煩。
“你的意思是……真正欠我們錢的人跑路了?”
“是。”林致坦然道,“不信你去找你們工頭問問?”
“我們工頭……”許粒下意識回答,張口的瞬間卻又生生地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就是工頭!”
說完也不管林致會作何反應(yīng),自顧自地在他心里找了塊兒地蜷了起來,任憑林致如何商量都打定主意不肯理他。
老實說對于自己心里住了只神獸這事,林致倒也能接受,權(quán)當是另一種形式的同居。只是同居嘛,尤其是與異性同居,總免不了麻煩。
大約是因為錯怪了人,許粒這一天難得安靜,也沒有去打擾林致工作,以致林致下班時幾乎已經(jīng)忘了她,直到他回家洗了個澡,對著鏡子擦頭發(fā)時才猛然想起來。
他心里是不是還住了個人來著?
林致咳了一聲:“你還在嗎?”
“……在?!痹S粒半晌才出聲,“你等我先擦擦鼻血?!?/p>
“……”
“要不這樣吧,”深覺不能再這樣下去,林致扶額嘆息,“你和你的工友們把那棟樓建成,我給你們結(jié)算全部的工資?!?/p>
“真的?”許是正用手捏著鼻子,許粒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悶,“我不信!除非你立字據(jù)。”
“行。”林致爽快答應(yīng),當場便給秘書打了電話,要求她擬一份合同書出來。
秘書動作很快,半個小時之后便將擬好的合同發(fā)給了林致,林致大致掃了一眼,確認沒有問題,又打印了兩份出來:“我已經(jīng)簽好了?!彼钢曳胶灻奈恢脝?,“你怎么辦?”
“你怎么辦,我就怎么辦。”許粒嘟囔著,話音落地的同時,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林致面前。
她舉起合同,學著林致的樣子裝模作樣地看了兩眼,然后大手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大名,簽完還挑釁似的沖林致抬了抬下巴。
林致皺了一下眉。
其實截至上一秒,他心里還有點兒懷疑,覺得這一切會不會是他的幻覺,直到許?;钌卣驹谒媲?,他才徹底相信,他心里是真的住了一個人。
他上下打量著許粒,發(fā)現(xiàn)這人跟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不是一只眼或三條腿,也沒有小臂長的獠牙,甚至以他作為正常人的審美來看,這個所謂的神獸,長得還挺好看。
基于這一意外發(fā)現(xiàn),林致心情詭異地好轉(zhuǎn)了些許,繼而問出了他人生中最后悔的一個問題——他看向許粒簽完名后明顯上揚的嘴角,問:“你不怕我騙你嗎?”
“騙我?”許粒上揚的嘴角立馬謹慎地垂了下來。她看了林致一會兒,然后在林致的注視下跑到右側(cè)的墻前一掌拍了上去,“你要是敢騙我,形同此墻。”
她冷笑道,這笑聲中似乎摻雜了一些細碎的、寓意不明的聲音。
許粒眨眨眼,幾道裂痕從她掌下向外蔓延,轉(zhuǎn)瞬便鋪滿了整個墻面。
……
許粒,其原身是一只名為“貍力”的神獸。《山海經(jīng)》中說她“其狀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見則其縣多土功”。就是說它善于挖土。
于是到了二十一世紀,許粒充分利用自己的這一特長,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建筑工人,并在工作生涯中練就了一眼就能找到房屋承重墻的本領(lǐng)。
而此刻,她正站在廢墟中,同面前的林致相顧無言。
“……看什么看!”她心虛地拔高了音量,“大不了我重新給你建一座房子!”
【四】眼看他樓塌了
林致萬萬沒想到,他的家,一座三層小別墅,被許粒一掌拍在承重墻上,給拍塌了。
樓房倒塌的時候林致尚沒反應(yīng)過來,虧了許粒反應(yīng)快,拽著他從客廳逃了出來,否則這會兒他就該和他的房子一起玩完了。
林致無言地看著面前的廢墟,聽許粒承諾幫他重建時也不發(fā)表意見,只默默打電話叫秘書來接他回公司,順便把一張房屋設(shè)計圖交到許粒手上。
“麻煩你盡快把我的房子恢復原樣?!?/p>
“……資本家剝削勞動人民的剩余價值也沒有你這樣的啊!你好歹讓我先睡一覺,明天再開工吧!”
許粒掙扎著反抗,然而和所有試圖對抗資本家的勞動人民一樣,她的訴求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重視——林致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總裁辦公室里設(shè)有休息間,林致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轉(zhuǎn)身看見還未離開的秘書,不由覺得意外:“還有事嗎?”
秘書偷偷地瞥了他一眼,遲疑道:“您家里那個女孩兒,我剛剛送圖紙的時候,看見她走路的姿勢好像不太對勁兒?!?/p>
……
“嘶——”許粒眼看著林致的車消失在自己視野里,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小心地動了動肩膀,忍著背上的劇痛罵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她方才拉著林致往外跑的時候替他擋了一塊兒掉下來的石膏板,那東西又大又沉,林致挨一下鐵定得丟了小命,所以她想也沒想就沖了上去,反正她皮糙肉厚,又砸不死,就是有點兒疼……好吧,是非常疼。
許粒坐在地上,想著等背不那么疼了就去醫(yī)院,眼前卻突然亮起了兩束刺眼的光,直刺得她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
刺目的燈光中有人背光向她走來,黑色的西裝褲不可避免地染上灰塵。
“誰啊?”許粒嚷嚷道。見那人一路走到她跟前,便瞇著眼睛自下而上地看過去,然后一愣,“你怎么又回來了?”
去而復返的正是剛才還在被她罵著沒有心的林致。
之前因為天黑,林致沒有看清,此刻迎著車前燈的亮光,果然看見她背上隱約透著血跡。
林致立刻想起了兩人往外跑時許粒發(fā)出的那一聲悶哼。
那會兒兩人剛換了位置,他在前面拉著許粒,聽見聲響正要回頭卻被她制止了:“趕緊跑!”許粒催他,“你不要命啦!”
等到兩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許粒又瞪著眼睛兇道:“大不了我賠你!”是以直到秘書提醒,他才知道許粒竟然受了這么重的傷。
“也沒那么嚴重……”被她剛才還在罵著的人打橫抱進車,許粒渾身都覺得不自在,只能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林致沒有理她。
許粒也不尷尬,自顧自地猜測:“是不是回去后受到了良心的譴責?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把一個妙齡少女扔在那兒不管?”
她絮絮叨叨,林致雖然不理她,卻也沒覺得她煩,兩人便維持這么一種詭異的和諧一路到了醫(yī)院。
許粒背上的傷確實不重,但也不輕,醫(yī)生交代了注意事項,又囑咐她每周都要來換一次藥,最后轉(zhuǎn)向林致:“行了,取藥交錢去吧。”
林致便自覺地去交錢了。
許粒被留下來,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和醫(yī)生聊天一邊等林致,好不容易見著對方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在門口,正要起身,卻被林致兩步上前按停了動作,他一手托著她的肩膀,一手繞過她的膝彎再次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許粒心里一驚,掙扎著要下來:“我傷的是背,又不是腿,你抱我干嗎?”
林致睨她:“來的時候不也是抱著嗎?你怎么不問?”
“因為那會兒我疼啊。”
“現(xiàn)在不疼了?”
“不……”許粒說著抬頭,卻不經(jīng)意看見林致的下頜線,心間莫名一癢。
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恬不知恥地往林致懷里鉆:“疼!”
這動作不可謂不大膽,許粒以為他會嘲笑自己,然而她支著耳朵等了半晌,等來的卻是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你怎么也在?”
“誰?”許粒好奇地抬頭,正看見不遠處的陳佑安。
她記得這個人,自己第一天住進林致心里時,林致見的人就是他。
但總歸這人同她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于是看了一眼后她便又心安理得地重新把頭埋進了林致懷里,既沒注意林致是什么時候和陳佑安分開的,也沒聽見林致已經(jīng)叫了她好幾聲了。
“你想什么呢?”林致問。
“在想怎么勸你自首,爭取寬大處理?!痹S粒下意識回答。
【五】把你的房子建成我喜歡的樣式
離開醫(yī)院后,許粒以“我受傷了,需要人照顧”為由,要求和林致一起住。
林致掃了她一眼,沒反對,便算是默認了。
于是許粒歡天喜地地住進了林致的辦公室——林致睡休息間的床,她睡外間的沙發(fā)。
然而林致作為一個總裁,被屬下瞧見他在辦公室“藏嬌”總歸不妥,于是每當有人前來匯報工作時,許粒就會麻利地卷起被子往里間一扔,然后飛快地躲進林致的心臟里。
她年輕時受一部名為《大話西游》的電影影響,一度熱衷于探索人類的內(nèi)心世界,因而往林致心口鉆的動作也做得格外流暢,甚至嚇到了第一次目睹這一幕的林致。
好在他很快就習慣了。
許粒因而得寸進尺,閑著沒事就要往林致心里鉆一鉆,后者反對過幾次無效后也就隨她去了。此時,林致順手從桌上拿了一份文件在看。
而在他心里,許粒自娛自樂了半晌,終于耐不住寂寞,開始搗亂:“你當著我的面看文件,不怕我把這些內(nèi)容泄露給你的競爭對手嗎?”
林致頭也不抬:“你連合同都看不懂,還想看懂這些?”
許粒內(nèi)心道:……扎心了林總!
她沉默了一會兒,仍不死心地勸他——
“別看這個了,我們一起看那張房屋設(shè)計圖吧,我瞧著有好多地方都得改?!?/p>
“那可是你自己的房子,你不想親自參與設(shè)計嗎?多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
“你之前的房子啊,就是太沒人氣了,顯得你也冷冰冰的。”
“我給你改成暖色調(diào)怎么樣?我覺得橙色就很好,我喜歡這個顏色?!?/p>
……
清脆的女聲不受控地往耳朵里鉆,林致雖頑強抵抗,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只得認命:“我的房子,為什么要考慮你的喜好?”
因為我早晚要住進去的啊!
許粒美滋滋地想,嘴上倒是答得一本正經(jīng):“我作為這個房子的總設(shè)計師,當然有權(quán)利對它進行改造!你不懂,不要說話!”
林致:“……我如果沒記錯,是你要強行和我討論的?!?/p>
“是嗎?”
空氣短暫地靜默了一秒,許粒正要耍賴,耳邊響起一陣電話鈴聲。
“快接電話!”她理直氣壯地轉(zhuǎn)移話題,“說不定有急事?!?/p>
林致沒接她的話茬,只是皺了一下眉:“不像我的鈴聲……”
他從口袋中摸出手機看了兩眼,果然沒有任何來電提醒。
許粒懶洋洋地反駁:“不是你的,難道是我……”
話才說了一半兒沒了音,原本蹺著二郎腿在林致心里度假的許粒飛快地翻身坐起來:“是我的,你別……”
說話間林致已經(jīng)循著鈴聲進了休息室,在撿起那部手機的同時按了接聽,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許粒一把將它奪了過去。
“你怎么能隨便接聽別人的電話呢?”許粒把手機藏在背后,都不敢正眼看林致,“出去出去,別偷聽我打電話!”
絲毫沒意識到被她推出去的人才是這間休息室真正的主人。
林致被她推得一個趔趄,卻也沒說什么,只在她打完電話明顯討好地朝自己笑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你有朋友在住院?”
“沒有。”許粒否認,說完又小心翼翼地偷瞄林致的臉色,試探道,“那我們現(xiàn)在接著討論房屋設(shè)計?”
“行啊,剛才說到顏色,我覺得綠色也不錯?!绷种聼o所謂道,卻在許粒低頭看設(shè)計圖的瞬間,望著她的頭頂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她說自己沒有朋友在住院,但剛剛電話接通的瞬間,他分明聽見了醫(yī)院廣播的聲音。
【六】怕你沒有地方吃飯,怕你一個人吃飯
這一插曲就像林致原本的房子一樣,飛快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許粒依然窩在他辦公室混吃等死,偶爾動彈一下挪去他的心臟,美名其曰換個環(huán)境,換個心情。非要說有什么改變的話,大概就是三個月后,許粒終于覺得自己背上的傷應(yīng)該痊愈了。
事實上,早在兩個月前她的傷便好了,眼下實在裝不下去了才磨磨蹭蹭地承認。誰想就在她“傷好”的第二天,林致便將她連人帶設(shè)計圖一起從辦公室扔了出去。
“我已經(jīng)睡了三個月公司了,”林致皮笑肉不笑地和她說再見,“希望下個月我能睡在我自己家里?!?/p>
“對了!”臨道別前,林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她,“外環(huán)那棟樓下星期就竣工了,你不是工頭嗎?我讓人把錢打你卡上,你再發(fā)給工人,記得回頭找財務(wù)報卡號?!?/p>
他沒注意到許粒瞬間慘白的臉色。
實在是因為最近日子過得太舒服,以致她連最初的目的都忘了。
“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去吧,我也要去忙了。”許粒手忙腳亂地跟林致道別,離開時卻走了相反的方向——她去了醫(yī)院。
之前為她看病的醫(yī)生已經(jīng)記住她了,兩人在大廳碰見時對方還十分熱情地同她打招呼:“又來換藥???”
他“呵呵”笑了一聲,打趣道:“要我說,你背上那個傷啊,早就沒事了。也就是你男朋友寵你,樂意陪你一趟趟地往醫(yī)院跑。不過我也能理解,小情侶之間的情趣嘛……”
他說著又左右看了看,沒看見林致,語氣頗有些驚訝:“你男朋友今兒沒來?。俊?/p>
“嗯……”許粒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支支吾吾地敷衍,“我今天不是來換藥的?!?/p>
說完也不管對方如何反應(yīng),低著頭急匆匆地走了。
但她今日大約是犯太歲,來的時候碰見熟人也就罷了,臨走時居然又被人攔住了。
擋路的人彎腰看著她,表情玩味:“那天被林致抱在懷里的人,是你吧?”
許粒搖頭:“不是。”
“果然是你?!标愑影沧灶欁缘匕阉脑挳敺牌ǎ逼鹕頃r往許粒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重癥監(jiān)護室……家里有人病重?”
許粒臉上的表情頓時難看起來。
從前她站在林致的對立面,看陳佑安就像在看跟她一樣的受害者,如今換了心境再看,卻怎么看怎么覺得這人不懷好意。
她心里的小算盤打得飛快,當下便后退一步離他遠了點兒,說:“我還有事,先走了?!?/p>
卻不知道她走后陳佑安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而后又將視線轉(zhuǎn)向了走廊盡頭的重癥監(jiān)護室。
而那時的許粒,正對著廢墟前的人影發(fā)愣。
“你怎么來了?”她揉了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這地兒偏僻,怕你中午沒處吃飯……”
林致說,看見許粒震驚的表情,又恍覺自己的話太直白,于是欲蓋彌彰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去哪兒了?”
……
后來許粒不止一次地后悔,要是那時,她沒有撒謊就好了。
林致問她:“你去哪兒了?”
許粒猶豫了兩秒,在臉上揚起一個笑:“在附近走了走?!?/p>
【七】不懷好意的初遇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聯(lián)系。
林致的公司好像遇上了什么麻煩,忙得不見人影,許粒不好意思打擾他,便主動要求住賓館,還善解人意地表示,如果公司真的很困難,她可以不要自己那份工錢。
林致被她的懂事感動了,往卡里打錢時果然提前扣除了她的那一部分。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怎么還當真了呢!
許粒很憤怒,憤怒得恨不得把林致的新房從里到外全都刷成粉紅色!只是到底,她也沒機會把這種憤怒付諸行動。
認真算起來,許粒已經(jīng)有小半個月沒見到林致了,沒想到兩人多日后的第一次正經(jīng)見面居然是在醫(yī)院。
那天她照舊去醫(yī)院交錢,剛從門診部出來便迎面撞上了陳佑安。
許粒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步,心想,自己怎么這么倒霉!走哪兒都能見到不想見的人。
她低聲道了句歉要走,抬腳的瞬間卻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跟在陳佑安身后的人,然后一怔,眉毛立馬皺了起來。
這人應(yīng)該是林致公司的員工,許粒見過他給林致送文件。
可他為什么會跟陳佑安在一起?
許粒敏銳地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跟在陳佑安身后的那人并不認識許粒,但或許是心虛,被許粒這么直勾勾地盯著,渾身都不自在,便磕磕巴巴地跟陳佑安說還有事,要先走。
陳佑安先是在他和許粒身上掃了一個來回,這才點頭。
許粒想追上去,剛邁出一步就被攔住了:“許小姐對吧?剛好我有事想跟你說,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我們能有什么好聊的?”
許粒眼看著那人越走越遠,心里一急,便推了陳佑安一把。后者沒防備,被她這么一推,手中的文件立馬散了一地。
先前那人拐了個彎,已經(jīng)不見了,陳佑安又跟個大爺似的站在原地不動,許粒一邊在心里罵他擺架子,一邊飛快地蹲下身去將文件撿起來整理好遞給陳佑安,想著自己現(xiàn)在追出去,說不定還能找到那人。誰想陳佑安看著她遞出去的手半天沒動靜,直到她等得厭煩了,才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抬抬下巴示意她回頭。
許粒不耐煩,把文件摔進陳佑安懷里的同時順勢轉(zhuǎn)身,然后一眼就撞進了林致視線里。
許粒動作不由自主地一頓。
她回憶起自己方才的動作,再看林致的神色,立馬反應(yīng)過來對方誤會了什么,剛要解釋,身后又驀地湊過來一個人。
陳佑安幾乎貼著她的耳朵在說話:“你接近林致,是為了躺在ICU的那個男人吧?我查過了,是林致把他害成這樣的,你想替他報仇?但我瞧著你這是喜歡上林致了吧?你說他要是知道這些,還會跟你在一起嗎?”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每說一個字,許粒的心臟就涼一分。
“我只是想要他的錢,”陳佑安意味深長地總結(jié)“你卻是想毀了他啊?!?/p>
許粒竟不知該無何反駁。
不遠處林致的臉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他原以為許粒一看見他就會跑過來,誰想這么久了,她居然還在跟陳佑安說話!
有什么好說的?
他有些不悅,三兩步上前把許粒拉到自己身后,瞇了瞇眼睛道:“好巧,陳總也在?!?/p>
“不巧?!标愑影惨荒樋春脩虻谋砬?,指了指被他擋在身后的許粒,“我們約好在這兒見面的。”
他難得有諷刺林致的時候,眼見對方這時候還護著許粒,更是興奮,音量都不由得提高了:“她來給我送東西……你們公司的東西?!?/p>
林致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一聲不吭地看了陳佑安一會兒,等著許粒自己反駁,然而一分鐘過去了,身后的人卻始終沒有動靜。
林致一愣,不可置信地扭過頭去。
身后許粒始終低著頭,聲音也染上了濃重的哭腔。
她說:“對不起。”
【八】喜歡一個人,才會變得膽小
后來許粒才知道,林致查公司內(nèi)鬼已經(jīng)查了很長時間了。
他手上有一塊兒地,原本只是塊廢地,但年前政府進行建設(shè)規(guī)劃時剛好將那塊地皮圈了進去,以致原本的廢地搖身一變,成了香餑餑。
陳佑安想分一杯粥,但他野心太大,張口便要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林致打一開始便沒打算跟他進行合作,索性把話說絕了,道自己最多給他百分之五的股份,好讓對方死心。
誰想陳佑安不僅不死心,還往林致的公司里安插間諜!
許粒知道是誰,但她不敢說,因為陳佑安說得沒錯,他只是想要林致的錢,她卻想讓林致坐牢。
但即使她不說,林致也還是知道了真相。
“他母親重病,急需用錢,迫不得已才當了陳佑安的間諜……那你呢?你又是為什么?”
林致用食指敲著桌面,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許粒:“為什么撒謊?”
他當然知道許粒在撒謊。
事實上早在許粒一掌拍塌他的房子,兩人來醫(yī)院卻意外撞見陳佑安起,林致便對他半夜出現(xiàn)在醫(yī)院一事起了疑心,隨后果然發(fā)現(xiàn)了他在自己公司安插間諜的證據(jù),是以當日他出現(xiàn)在醫(yī)院,原就是為了人贓并獲,卻沒想竟然遇見了許粒,更沒想到她居然一聲不吭地任憑自己誤會她。
“為什么?”他問,眉毛狠狠地皺成了一團。
許粒不說話他也不惱,拿出自己在談判桌上的氣勢逼她,直逼得她忍無可忍:“因為你犯法了!因為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
“我什么時候……”
林致一愣,話沒說完就被許粒打斷了:“你之前不是問我們工頭是誰嗎?我告訴你,我們工頭被你撞了,現(xiàn)在還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躺著呢!”
“我最初找上你也不是為了要工錢,而是想找到你肇事逃逸的證據(jù)!你的房子也是我故意拍塌的,因為我怕簽完合同之后我就沒有機會再接近你了,所以我搞塌你的房子,又說要幫你重建,都是為了拖延時間,好找到證據(jù),把你送進大牢!”
她說到此處終于能得空擦一擦臉上的淚,撞上林致震驚的目光時又露出一絲苦笑:“但你抱我去醫(yī)院,又抱我回來,你對我那么溫柔,我舍不得你?!?/p>
“可我們工頭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垂下眼睛,聲音有氣無力:“我討厭你!”
這是她消失前跟林致講的最后一句話。
她自覺對不起工頭,沒臉去ICU見他,可又委實沒地方去。許粒思來想去,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林致曾經(jīng)去找過的紫金真人。
大半年過去,那真人還是沒什么長進,遠遠地看見她便開始上躥下跳地躲。許粒把他當猴看,看著看著不知又被勾起了哪一樁傷心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那半吊子真人哪兒見過這種神獸痛哭流涕的大場面,一時連害怕都顧不上了,手忙腳亂地勸了好一會兒才弄清了事情大概,感嘆道:“那你是挺無恥的。”
正在擤鼻涕的神獸抽空瞪了他一眼。
紫金真人連忙陪笑:“我無恥!我無恥!”
良久,他卻又突然正色道:“其實你討厭的不是他,是你自己吧?”
討厭自己滿口謊言,討厭自己出爾反爾,討厭自己因為喜歡林致,辜負了現(xiàn)在還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工頭。
正陷入新一輪傷心許粒怔住了,眼眶緊跟著就紅了。只聽見那真人驀地嘆了一口氣,說:“算了,你想住就住吧,反正我這兒也沒什么人?!?/p>
許粒就這么靠著賣慘在這里住了下來。
她原想自己在這深山老林里住上半個月,說不定就能忘了林致,到時候她再去派出所舉報他!當然林致要是能趁這半個月的時間幡然悔悟,主動自首,她覺得也……
也怎么樣呢?許粒不敢說。光想想林致要去坐牢,她心里就難過得不行。因此,當她真的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你說什么?自首?”許粒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話時手都在抖,“你說林致去自首了?”
【九】尾聲
林致自首的消息,是陳大夫偶然從林致公司的員工嘴里聽到,由他說給真人,再經(jīng)過真人傳至許粒耳中的。
由于中間環(huán)節(jié)太多,許粒聽說時這事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真人忍不住提醒:“你要是現(xiàn)在去,說不定還能趕在他被收監(jiān)前見他最后一面。”
……
許粒趕到時只見到了林致的背影。
他左右兩邊都是警察,許粒只看一眼眼眶就紅了,扯著喉嚨撕心裂肺地喊林致的名字。
林致聽見了,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許粒見狀哭得更厲害了,怕一會兒連背影都見不到了,又急忙喊道:“我會等你的!不管多少年我都會等你的!”
林致依舊沒有回頭,倒是他身旁的兩個警察震驚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親眼看見林致自首的感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難受千百倍,許粒眼看著林致不見了背影,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想,她一定要在林致坐牢期間把他的房子蓋好,要讓他在出獄后第一時間感受到家的美好!
她哭得認真,冷不防頭頂傳來一句調(diào)侃:“我就進去兩分鐘,你至于哭成這樣嗎?”
林致十分無奈,捏捏她的臉又拍拍她的頭,瞧她實在傷心,便好聲好氣地哄:“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許粒抹眼淚:“你不是去自首了嗎?”
“我為什么要自首?”
“你撞……”
許粒欲言又止,卻聽林致緩緩道:“我說你怎么老想勸我自首……”
他頗為無辜:“那日你走后,我找人查了你工頭的事,他出事的地點在郊外,附近沒有攝像頭,所以一直沒有找到肇事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工頭出事的時候我也在,”許粒小聲解釋,“我看見車牌號了,但是沒記住,直到你去找陳佑安那天,我又看見了肇事車?!?/p>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
“……嗯?!痹S粒應(yīng)聲。
只聽頭頂?shù)牧种麻L嘆一聲,道:“那輛車確實是我的?!?/p>
許粒心里一緊,林致緊接著道:“但事發(fā)時我并不在車里,開車的是我的司機。”
他說:“你走后我找人查了我所有車輛的行車記錄儀,終于發(fā)現(xiàn)其中一輛的行車記錄被破壞了,于是又送去進行數(shù)據(jù)恢復。我今天就是來送證據(jù)的,你要看嗎?”
許粒下意識地點頭,下一秒又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那你沒事了?可我聽他們說……”
“騙你的?!绷种吕碇睔鈮眩澳阍┩魑夷敲淳?,我總得討回來不是?”
“是?!痹S粒愣愣地點頭。
她看起來還算正常,實際上整個人早已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最后還是林致看不下去了,若無其事地將話題引向正軌:“既然我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你還要不要來我心里住?”
……
“要!”許粒終于清醒過來,用比之前哭的時候還要嘹亮三分的聲音答道。
“那走吧。”林致把手伸過去,笑道,“我們還要回去蓋房子呢?!?/p>
用我喜歡的樣式,和你喜歡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