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發(fā)山
雞叫頭遍的時候,老王和老伴就在大棚里忙活開了。等把一畦畦白菜扳倒,老王的頭上已經(jīng)飄起熱氣,他甩掉棉衣,坐在田埂上歇息。老伴嗔道:“現(xiàn)在還是三九天,能的你?!”
“一干活就不冷了?!崩贤跽酒饋?,順手拿起一個編織袋,雙手張開口子,“裝吧,趕早不趕晚?!?/p>
老伴沒有動,用袖子擦拭一下鼻尖的汗珠:“不能不去?”老王瞪了老伴一眼:“廢話,吐出來的唾沫咋能舔起來?”
“大年三十,人家都是往家跑,你呢,就會唱反調(diào)?!崩习橐贿吢裨挂贿呁永镅b白菜,“我,我跟你去吧?!?/p>
“廢話!你又不會開車。”說到這里,老王騰出一只手比畫了一下,“咱沈丘離武漢四百多公里,走高速,五個多小時,明天準能回,不耽誤過年?!崩习閲@了口氣,沒再多說,她知道再開口也是廢話。
“不中!”老王忽然叫道。老伴嚇了一跳,抱著一棵白菜怔在那兒,不知道老王發(fā)哪門子神經(jīng)。
老王瞅著老伴手里的白菜,說:“這棵留下,咱過年吃?!?/p>
老伴這才注意到手里那棵菜有點萎縮,葉子泛黃,她猶豫一下,便放到了一邊。再裝菜時,她就留心多了,專揀那些個頭大、菜葉新鮮水靈的。老王嘆道:“若不是貸款沒還清,其他菜可以搭配一些,多裝一些運過去?!?/p>
天剛放亮,白菜全都裝上了車,滿滿當當?shù)模坪醵嘌b一棵都沒有地方。老王前后左右看了看,臉上綻開滿意的笑容。
老伴遲疑了一下,說:“弄點飯,吃了再走?”“來不及,路上湊合吧?!崩贤跽f罷,扭開車門跳上駕駛室。這時候,他的手機唱起了“我們的大中國呀,好大一個家”——是縣城百家樂超市的楊經(jīng)理打來的,讓他送一車白菜。
“楊經(jīng)理,不好意思,今天不能給你們超市送了。價錢好商量?再漲價也不能給您,真不是錢的問題……新年好,古得拜!”老王掛斷電話,發(fā)動車子迎著曙光出發(fā)了。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二下午,楊經(jīng)理從微信上得知,老王是去湖北武漢送白菜了!怪不得不給自己,原來是去發(fā)“國難財”了,聽說武漢的蔬菜貴得離譜,白菜十幾塊一斤呢,他這一車菜,差不多有四千斤,乖乖,如此算來,他這一趟沒少賺。在楊經(jīng)理的印象中,老王是一個很本分的人。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吶!楊經(jīng)理氣不過,想打電話奚落老王幾句,又覺得不能得罪老王,畢竟以后還合作呢。想著,他便開車去找老王,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需要備點貨。
一到村口,楊經(jīng)理就被攔下了——一個老大爺戴著口罩,身穿“戰(zhàn)袍”坐在路中間,一手拿柄關(guān)公大刀,一手拿個電喇叭,聲稱外來車輛和人員一律不得進村。
楊經(jīng)理一邊戴口罩一邊說:“我是超市的,需要找老王進菜,疫情再嚴重,也不能影響老百姓的菜籃子吧。”
老大爺舉起電喇叭:“老王昨晚才從武漢回來,沒回村,也沒回家,在他的大棚里自我隔離呢?!?/p>
楊經(jīng)理聽了,撇了撇嘴,心說老王發(fā)燒才美哩,誰讓他掙昧心錢哩?
老大爺似乎看穿了楊經(jīng)理的心思,又補充了一句:“老王可是俺村的驕傲,不要一分錢,往武漢送了四千斤的白菜。”
“???”楊經(jīng)理吃了一驚。
老王的大棚在村外的河灣里,楊經(jīng)理去過多次。距離大棚還有十多米,楊經(jīng)理把車停下來,見路當中扯了一條橫幅,上邊寫著“我是武漢返回人員,請不要靠近我”。這時候,在大棚里的老王已經(jīng)聽到車的聲音,戴著口罩從大棚旁邊的鐵房子里出來了,大聲說道:“楊經(jīng)理,啥事?”
“大棚里還有其他蔬菜嗎?能否再配一車?”
“黃瓜、番茄、柿椒,都有,差不多能裝一車。價格跟其他大棚一樣,要不然人家會罵我老王八。”
“可以,要好的,這次不是超市上架,我打算捐給武漢?!?/p>
“好啊,你咋送?”
“發(fā)物流?!?/p>
“別搞那個,還是我送吧,我的車消過毒了,路線也熟悉?!?/p>
“好,運費咋算?”
“說啥運費呢,給我加箱油就中。楊經(jīng)理,老鄉(xiāng)要問起,咋說呢?得有個由頭吧?”
楊經(jīng)理歪頭想了想,高聲說道:“就叫‘愛心菜吧!”
“啥?包心菜?大棚里沒有啊?!?/p>
楊經(jīng)理往前走了兩步,耐心解釋起來:“咱們河南是豫,湖北是鄂……”
老王打斷楊經(jīng)理的話:“對,對,魚,鵝,都是一個圈子的,一家人?!?/p>
楊經(jīng)理憋不住笑了,朗聲說道:“咱河南簡稱‘豫,‘豫字十五畫,湖北簡稱‘鄂,‘鄂字十一畫,多出來的四畫剛好可以寫個‘心字。所以,咱送的菜就叫‘愛心菜!”
老王笑了,指了指他停在路邊的貨車。楊經(jīng)理轉(zhuǎn)過臉去,這才看到車廂上掛著的橫幅——“河南愛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