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昔
簡介:宋語初懷疑自己中了詛咒,為什么她每次暗搓搓地搞事兒,都會被鄭深抓個正著??!
1
計程車停在H市一家朗世汽車店門口,宋語初摘下脖子上“拓鋒內(nèi)飾”的工牌塞進懷里,這才提著電腦和工具箱下了車。
她本是“朗世”的一級供應(yīng)商拓鋒內(nèi)飾的工程師,這次H市有車存在售后問題,初步判定問題件是“拓鋒”供應(yīng)的,總部的工程師懶得跑,便把工作推給了供應(yīng)商。正巧宋語初來H市出差,只好接了這個“鍋”。
工作日來看車的人不多,店里只有一個英俊的男子在同銷售顧問攀談。宋語初對迎上來的銷售顧問自我介紹道:“我是S市總部工廠的質(zhì)量工程師,負責(zé)售后問題?!?/p>
宋語初察覺到店里那唯一的男顧客正注視著她,她知道自己模樣好,此時被一個帥哥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也沒特別在意。
銷售小姐把宋語初送到問題車輛旁,就趕著回前臺了。宋語初拿了車鑰匙試駕了兩圈兒就找到了異響源,便掏出骨刀,利落地將眼前這臺新款風(fēng)云的內(nèi)飾都卸了下來,開始排查問題件。直到日光偏西,宋語初才緩緩?fù)鲁鲆豢跉?,將一地的汽車零件重新組裝回車架內(nèi)。
宋語初收拾好工具箱,一彎腰,懷里的工牌掉在了地上,她立刻慌張地撿起來。
冷不防一道男聲在背后響起:“這車是什么毛???”聲音低沉帶笑,卻仿佛驚雷炸響在宋語初耳邊,嚇得她一個激靈。
說話的人原來是之前那位惹人注目的男顧客,宋語初拍拍胸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解釋道:“有個毛氈脫膠,不是什么大問題,您……對‘風(fēng)云有興趣嗎?”她這才后知后覺,本應(yīng)該跟在顧客身邊的銷售顧問竟然一個都不在,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扮演朗世員工:“這款‘風(fēng)云質(zhì)量很好,保值率也高……”
宋語初是“雷霆”的項目經(jīng)理,她對“風(fēng)云”了解不多,幸好那男子說:“這款看膩了,有別的推薦嗎?”
宋語初松了一口氣,抓起一旁的宣傳冊,熱情地介紹道:“您不急著提車吧?那這款‘雷霆怎么樣?質(zhì)量一流,外觀帥氣,和您不相上下!還有三個多月就下線,到時候首臺新車您開回家,包您和您的女朋友滿意……”
“我還沒女朋友呢?!蹦凶有ξ卣f。
“預(yù)售三十五萬,性價比……”宋語初立刻改口接上男子的話,“那開上‘雷霆,包您分分鐘交上女朋友!”
仿佛“交上女朋友”是個極有吸引力的噱頭,那男子眉間一動,掏出手機在記事本里寫下了“雷霆首臺”,宋語初瞥見了,心中不由得大喜,驕傲地想著“朗世”真該給自己也發(fā)一份工資。
2
第二天,宋語初在公司食堂胡亂吃了口午飯,就跟著部長去了“朗世”。距離“雷霆”下線還有一百天,“朗世”極看重這個項目,特意請了所有的供應(yīng)商,召開動員大會。
大會議廳里人潮涌動,宋語初剛挪到座位上,就看見一張眼熟的面孔,仿佛是前天在店里遇見的那個顧客。她揉揉眼睛想要確認,正巧那男子轉(zhuǎn)過頭目光與她相對,男人對她勾唇一笑,宋語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這人也是“朗世”的供應(yīng)商嗎?
宋語初忐忑,縮著腦袋假裝鴕鳥。挨到會議開始,她沒精打采地一抬頭,看見那男子走上臺,自然地拿起話筒開始介紹項目背景。
宋語初難以置信,僵著臉問身邊的部長:“老大,這人是誰???”部長瞟了一眼臺上,輕飄飄地說:“鄭深啊,‘朗世國內(nèi)的質(zhì)量總監(jiān),都上任半年了,聽說是朗世某個董事的兒子,你不認識?哦,之前你去支援印度工廠了,還沒見過他吧?”
已經(jīng)見過了,宋語初緩緩地捂住胸口,萬念俱灰。她真是作了個大死,在鄭深面前裝他手下的工程師。宋語初只覺得世界都在眼前碎裂了,然而鄭深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最近,我遇到了一位供應(yīng)商員工……”
宋語初一個激靈立刻坐直,臺上的鄭深有意無意地看過來,目光落在她臉上。宋語初只覺得冷汗?jié)裢噶思贡?,她懷疑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今天就要葬送在這里。鄭深微微一笑,竟然放過了她,繼續(xù)動員道:“供應(yīng)商對‘朗世的支持,使我深受感動……”
宋語初一呆,才意識到鄭深是在故意嚇唬她,他這一招仿佛是捉了耗子又不急于吃掉的貓,她痛苦地捂住了臉。
一散會,宋語初就逃命似的搶先沖出來,路過前臺,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問道:“美女,你們鄭深總監(jiān)開什么車?。俊编嵣钸@種級別的配車,恐怕都是七八位數(shù)的,她居然給人家推薦“雷霆”!
前臺小姐露齒一笑,指了指落地窗外的停車場,說:“那輛黑的,老款‘風(fēng)云?!彼握Z初一呆,沒想到鄭深居然這么樸素,卻聽前臺繼續(xù)說:“不過我聽說鄭總要換車了,好像‘雷霆一下線,他就要提首臺吧,說是招桃花。”
宋語初眼前一黑。
回去后忙著應(yīng)審,宋語初幾乎忘了自己做過的這件事,她帶著項目組的成員熬了一周才過關(guān),走出公司時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了,一幫人吵吵鬧鬧地驅(qū)車到“朗世”旁的一家小館子聚餐,一下子給深夜冷清的餐館添了不少人氣。
一幫人吃得熱火朝天,宋語初剛叫了杯椰汁,餐廳門口的風(fēng)鈴就響了,似乎又有食客光臨。宋語初對面的同事小聲說:“好像是朗世的高管啊,大半夜還西裝革履的?!彼麄冞@桌人,個個套著肥大的勞防服,反光條锃亮,還沾著機油和顏料,被襯得格外灰頭土臉。
宋語初漫不經(jīng)心地說:“就你臭美!行了,一會兒都趕緊回家睡覺,我跟老大申請了,明天都不用來上班,連著周末一起,休三天?!?/p>
沒聽到想象中的尖叫和掌聲,宋語初疑惑地抬頭,同事們僵硬地指指她背后,她下意識地回頭,以一個極大的仰角看見了一個線條利落、輪廓深刻的下頜。
下頜的主人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宋語初,熱情地招呼道:“各位辛苦了,我是‘朗世的鄭深?!?/p>
工程師們七嘴八舌地同鄭深客套起來:“不辛苦,不辛苦?!薄班嵖偛畔掳喟??!薄?/p>
宋語初木然地捧著椰汁,鄭深已經(jīng)同宋語初的下屬們展開親切友好的會談:“早點兒回去吧,別讓對象等急了?!?/p>
“嗨,不急,我們?nèi)珕T光棍兒!”
“就是,連咱們宋老板也沒對象呢?!?/p>
沒有對象的宋老板已經(jīng)不知道該擺出何種表情了,鄭深對她眨眨眼,又說:“不要緊,各位堅持到‘雷霆投產(chǎn)。我得高人指點,首臺下線的車,坐上包脫單,到時候借你們一天?!?/p>
在同事們粗獷天真的歡呼聲中,“高人”宋語初決定選擇死亡。
3
周五晚上,鄭深下工廠巡查,卻意外地遠遠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正蹲在角落鼓搗模型車架。他隨手拉過一個現(xiàn)場班組長,問:“那邊怎么回事兒?”
“是‘拓鋒臨時的現(xiàn)場客服,今天代班的?!?/p>
“業(yè)務(wù)還挺廣?!编嵣钚α艘宦?。
那邊的宋語初不知聽見了誰的招呼,變戲法般掏出張大苫布蓋住滿地的零件,又穿過工廠,跑到另一邊把兩個巨大的料架推到線邊,才跑回來繼續(xù)悶頭苦干。
鄭深檢查了一圈兒回來,已經(jīng)十點多了,宋語初還在那邊“吭哧吭哧”地不知道搞些什么,鄭深走到她身后,喊她:“喂,你……”
“我是‘拓鋒的臨時客服,有出入綠卡的,我……”宋語初笑著回頭,顯然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卻在看清了鄭深的臉時全哽在了嗓子里。
“宋經(jīng)理,人才啊!這么快就從‘朗世跳槽到‘拓鋒了,還能兼任現(xiàn)場客服?”鄭深故意板起臉。
宋語初沒了方才燦爛的笑意,垂頭喪氣地討?zhàn)垼骸拔义e了,鄭總——”
鄭深瞥見地上收拾了一半的工具箱,蹲下來一邊幫她,一邊問:“問題解決了?一起吃個飯?”宋語初如夢初醒,連忙搶下他手里的零件,在自己的工服上蹭了蹭,說:“我來,我來!上面打了色標,別弄臟您的衣服?!?/p>
鄭深又驚訝又好笑,制造業(yè)女性少,通常都是眾星捧月的對象,更別說宋語初這樣漂亮的小姑娘,他堂堂一個大男人,還是頭一次體驗被女孩子呵護的感覺。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又問:“你們項目組那些小伙子呢?怎么就你在工作?”
“都說好了今天給他們放假嘛,不想折騰他們了?!?/p>
所以就折騰你自己?鄭深想著,不太贊同地皺起眉。
宋語初提著工具箱上了鄭深的車,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鄭總,那個……我不是故意冒充的,下午‘拓鋒有個零件裝配不上,又沒法帶出‘朗世,只好混進來先解決再說,免得吃罰單……”她一個供應(yīng)商的項目經(jīng)理,以客服的身份跑到“朗世”的生產(chǎn)線,算打了個擦邊球,要不要追究只看鄭深的意思。
鄭深挑挑眉,問:“你剛剛不是解決了嗎?看來不是大問題,開了罰單也可以申請撤銷嘛?!庇趾伪孛俺淇头?,熬到半夜。后半句話鄭深沒說,他擔(dān)心語氣過于熟稔,惹她生厭。
宋語初一怔,委婉道:“那還要走流程,還要麻煩‘朗世的工程師,怪不好意思的?!碑?dāng)著鄭深的面,她不好說得直白。罰單開得痛快,撤銷卻難得要命,有些客戶工程師就指著這些罰單向供應(yīng)商索賄。宋語初最煩這一套,這次便趁著罰單還沒開先解決了問題,省得日后扯皮。
鄭深眼神一暗,不知在思考什么,宋語初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鄭總,之前那個售后問題,真不是‘拓鋒的質(zhì)量缺陷……”
鄭深卻沒關(guān)注這些細枝末節(jié),干脆地問:“是‘朗世的工程師叫你們?nèi)サ模俊?/p>
宋語初哽住了,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擔(dān)心回頭他家工程師再拿“拓鋒”開刀。宋語初騎虎難下,鄭深卻重新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宋經(jīng)理,我想吃煎餅果子?!?/p>
宋語初一怔,對上鄭深戲謔的眼神,頓悟了,哀叫道:“鄭總,您故意嚇唬我的吧?!”
“是啊。”鄭深笑瞇瞇地承認了,“看你好看,就想逗你多說幾句嘛?!?/p>
宋語初看著一身訂制西裝頂著張俊臉的鄭深,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身上臟兮兮的勞防服,有些高興又有些自慚形穢地移開了目光。
4
鄭深一大早就在樣件室門口踱來踱去,周圍的員工以為他趁著今天各家供應(yīng)商來簽字的機會視察工作,個個提心吊膽。各家項目經(jīng)理來去了幾撥,鄭深心不在焉地寒暄,眼睛卻一直盯著大門。
終于,他想見的那個人進來了。宋語初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眉目如畫,和平日里裹著沾了機油的工服的工程師判若兩人,仿佛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簽完了封樣件,抬頭時才看見鄭深,驚喜地同他問好,鄭深卻很矜持地點點頭,走了。沒走兩步,他又停下,別別扭扭又故作隨意地問:“正好遇上個裝配問題,宋經(jīng)理幫我看看?”
宋語初跟在他身后進了辦公室,心里莫名雀躍。她今天來“朗世”,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鄭深,卻為了上次他那句“你好看”,刻意打扮了一番。她看著鄭深的背影,偷偷彎起了嘴角,又覺得鄭深根本沒注意到她的變化,一時間又為自己那點兒小心思羞愧了。
鄭深一個字都還沒說,她卻已經(jīng)在心里揣摩了千遍。
直到鄭深坐進老板椅,宋語初這才回神,直挺挺地站定在他桌前。鄭深有些好笑,招招手說:“幫我看看這個?!?/p>
宋語初臉上發(fā)燙,慌慌張張地繞過辦公桌朝他走去,卻沒留意到腳下的工具箱,驟然絆在上面,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小心——”
鄭深沖過去扶她,卻來不及,宋語初一頭撞在了墻上。她從劇痛中回過神,對上鄭深焦急的眼神,剛慶幸并沒有發(fā)生什么糟糕爛俗的狗血劇情,就突然瞳孔收縮,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鄭深不明所以,回頭看過去,也愣住了。
鄭深——“朗世”銷售總監(jiān),他辦公室色調(diào)冷淡的淺灰色墻面上,印著一枚新鮮的紅唇印,正是方才宋語初撞在墻上蹭到的。
宋語初惶恐地伸手去擦,卻怎么也擦不掉,她求救似的看向鄭深,鄭深卻滿不在乎地笑笑:“慌什么?”
宋語初簡直不知道這人怎么能如此淡定!她一個年輕的女工程師,進了同樣年輕英俊的客戶的辦公室,回頭辦公室墻上就印了一個無比曖昧的唇印,怎么看怎么都不對吧!
宋語初要抓狂了,鄭深卻沒事人似的把她按進座位,一臉嚴肅又正經(jīng)地拿著零件開始跟她討論專業(yè)問題。宋語初的心思全在背后那個倒霉的唇印上,一會兒埋怨自己今天不該臭美請人力資源部的小姐姐幫忙化妝,一會兒又在琢磨偷偷摸摸往鄭深辦公室?guī)Ч尥苛险谧〉目尚行浴?/p>
鄭深察覺到宋語初心不在焉,卻沒有點破,反而故意從背后環(huán)著她演示卡接。他正為自己不著痕跡的親密偷偷得意,冷不防宋語初突然跳起來叫道:“我知道了!”
宋語初歡天喜地地撕了張易事貼,轉(zhuǎn)身貼在墻上,剛好蓋住唇印,她松了口氣道:“先湊合兩天,回頭我給鄭總挑張裝飾畫掛上!”
5
鄭深隔窗瞧見宋語初走到樓下的停車場,開車出了“朗世”的大門,這才回頭拿筆在墻上的易事貼上畫了顆心。他抱著手臂端詳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摘下貼紙,對著上面的唇印笑了。
辦公室門被敲了兩下,鄭深知道是助理例行來送咖啡,也沒避著,頭也不回地揚聲叫他進來,又笑著說想弄個畫框裱起來。
助理半天沒說話,背后傳來一聲咳嗽,鄭深終于察覺到不對勁兒,回身看見公司的質(zhì)量部長劉典板著臉站在桌前,助理正拼命地朝他擠眼睛。
劉典雖然職位不如鄭深高,卻是“朗世”元老級別的人物了,他對空降的鄭深一貫頗有微詞,這種全憑自己奮斗才爬上來的人,最看不上鄭深這種和公司高層沾親帶故的公子哥兒。
鄭深若無其事地將易事貼纏在手指上,半點兒遮掩身后的意思都沒有,輕松地問:“劉叔,怎么了?”
劉典深深地看了一眼墻上惹眼的紅唇,臉上深深的法令紋動了動,卻只把手中的文件遞過去,語氣平板嚴肅地說:“本月‘雷霆項目開具的罰單,請過目。”
隔了一周,一級供應(yīng)商們來“朗世”開例行的進度會議。劉典在主位落座,宋語初沒瞧見鄭深,下意識地朝門口張望了一下,卻正好對上劉典嚴厲的目光,她沒來由地心頭“突突”跳了兩下。劉典冷冷地說:“各位不用看了,鄭總出差,今天我代理會議?!彼髅魇窃趯θw人員交代,宋語初卻莫名覺得他在針對自己,有些慌,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這位劉部長。
劉典總結(jié)了項目進度,又強調(diào)了“雷霆”下線的時間節(jié)點,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說:“最近,有些供應(yīng)商出了質(zhì)量問題,不想著怎么解決,卻走歪門邪道,跑去討好‘朗世的管理層?!彼@話似乎頗有用意,宋語初一愣,又聽劉典繼續(xù)說:“提醒大家,工作腳踏實地比較好,不必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跟客戶不清不楚?!?/p>
他這話一出,滿座驚詫,都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起來,眾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宋語初身上掃,宋語初頓時漲紅了臉。劉典的話指向性太明顯,在座近二十家一級供應(yīng)商里,只有三兩家的項目經(jīng)理是女性,除了宋語初,其他女性都上了年紀,顯然不會“跟客戶不清不楚”。外加前一陣“拓鋒”的零件存在裝配問題卻沒吃罰單,各家難免聽到些風(fēng)聲。
宋語初耳邊嗡嗡作響,臉皮發(fā)燙,難堪地低下頭,眼淚險些掉下來。她從小就是優(yōu)秀學(xué)生,長大了也是優(yōu)秀員工,何曾被當(dāng)眾這般直白地不點名批評過?尤其說她不安分工作以其他手段上位,這簡直就是羞辱了。
她腦中混亂,死死地掐著掌心,似乎有點兒明白劉典為何這么看待她了——他必然是看見了鄭深辦公室的那個唇??!
6
鄭深下了飛機就驅(qū)車直奔公司,他這次去海南出差買了好多椰子味的糖果、點心,迫不及待地想拿給宋語初。他剛把車開進公司停車場,就看見宋語初悶頭往前走的身影,他高興地從背后按了按喇叭,在她身邊降下車窗,笑嘻嘻道:“宋經(jīng)理,一起吃飯嗎?”
沒想到宋語初一見他就臉色大變,聲音冷淡還夾雜著火氣地說:“不必了,我消受不起。”
鄭深覺得莫名其妙,追問道:“你怎么了?吃錯藥了?”
“我吃錯藥?”宋語初冷笑一聲,“是,我是供應(yīng)商的工程師,先天低你們客戶一等,所以我做什么都是在曲意逢迎,都是在討好、勾引客戶總監(jiān)嗎?我就必須成為你炫耀的工具嗎?!”宋語初難以克制地雙手發(fā)抖:“我宋語初還不屑于鄭總那點兒小恩小惠!”
辦公室墻上那意外的唇印已經(jīng)被她蓋住了,若不是鄭深有意對旁人炫耀,劉典怎么可能對她抱有偏見?!
鄭深千里奔波,只為哄她高興,卻被劈頭蓋臉地指責(zé)一番,也動了火氣。他長腿一邁下了車,壓低聲音怒道:“宋語初,你瘋了?平白這么揣測我,在你眼里,我就這么輕浮猥瑣?!”
宋語初抿緊唇,眼神里直白地寫滿鄙夷和憤怒。
鄭深突然覺得受傷又委屈,他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放低了聲音:“我們不吵架好不好?”
他伸手去拉宋語初的衣袖,誰知,宋語初猛地揮手甩開他,鄭深的手尷尬地僵在空中,他盯著自己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握住的掌心,沉默片刻,轉(zhuǎn)身上車開走了。
宋語初一僵,她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方才,她一散會就沖出來,本就不想再被人注意到,卻意外遇上了鄭深,“朗世”大樓里各家項目經(jīng)理已經(jīng)陸續(xù)走出來,她只是不想被看到和鄭深拉拉扯扯。眼下,鄭深已經(jīng)走遠了,她有些后悔剛才的指責(zé),卻拉不下臉來道歉,愣怔地站了半晌,也咬牙走了。
7
自從那天不愉快的爭執(zhí)后,鄭深半個月都沒見到宋語初。有幾次,她的車停在樓下,他別別扭扭地想過去搭話,卻發(fā)現(xiàn)來的人是她手下的一個小男孩兒,長得也不錯。
鄭深憋悶了兩周,滿肚子不痛快。幸好這天又是一級供應(yīng)商們來“朗世”開項目例會的日子,他打定主意必須要跟宋語初說上話。
宋語初到得晚,進會議室時,空著的位置只有四五個了,她挑了最近的坐了下來,左邊的人正在和別人交談,一回身,兩人都愣住了。宋語初看了看空著的主位,又看了看眼前的鄭深,不明白他怎么坐在這兒了。她想換個座位,又覺得太刻意了反而尷尬,只好僵著臉掏出筆記本,假裝他不存在。
鄭深沒料到宋語初會主動坐在自己身邊,他本來還絞盡腦汁思考著要怎么跟她緩和關(guān)系,沒想到她率先遞了臺階過來。他暗自竊喜,卻還要板著臉假裝淡定,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從包里抓了一把糖果撒在會議桌中央,有意無意地把椰子味的往宋語初那邊推了推,看似不經(jīng)意地招呼道:“大家嘗嘗,我上次出差帶的,椰子味是特色?!?/p>
宋語初一怔,見鄭深主動示好,心也軟了,剝了顆糖含在嘴里,混在其他供應(yīng)商的客套中,也含含糊糊地贊了聲“好吃”。
傍晚散了會,宋語初猶豫著要不要和鄭深道別,沒想到“普達”的項目經(jīng)理叫住她探討問題,她松了一口氣,順勢跟對方一起去了停車場。
鄭深站在墻角的陰影里,看兩個人在宋語初的車旁聊得沒完沒了。“普達”和“拓鋒”是公開的競爭對手,兩人怎么會有這么多話呢?這人該不會對宋語初有意思吧?他等得幾乎不耐煩了,才聽見那個礙眼的男人說:“都這么晚了,宋工要不要一起……”
鄭深搶先走出來,揚聲道:“宋語初,不是說好一起吃飯的嗎?”他轉(zhuǎn)過身,仿佛才看見旁邊還有個人,假惺惺地問:“陳經(jīng)理也在啊,要不要一起?”
陳經(jīng)理慌忙擺手,一迭聲的“不用”。鄭深心滿意足,也不看宋語初的臉色,自顧自地拉開車門,大搖大擺地坐進副駕駛座,理直氣壯地說:“宋經(jīng)理,我要吃大餐?!?/p>
宋語初面無表情地把車開到了他們上次吃過的小吃攤附近,鄭深懶洋洋地拖長音:“我的多刷辣醬啊——”
不一會兒,宋語初拎著兩個煎餅果子回來了,她丟給鄭深一個,他咬了一口,果然刷足了醬料。兩個人默默地吃著。小巷里燈光昏黃,初冬的夜晚氣溫低,滾燙的小吃很快就給車窗鍍上了一層白霧。
宋語初慢慢地吃完,終于對上一直笑瞇瞇看著她的眼睛,她小聲說:“上次的事……對不起。我聽說了,裝配問題爆出時,劉部長也在現(xiàn)場,他后來沒見到罰單,還特意問過,我冤枉你了?!?/p>
鄭深聞言也斂了笑意:“抱歉,是我不當(dāng)心讓他看見了墻上的……你無辜被指責(zé),是我的責(zé)任。”
車里又陷入了沉默,空間狹窄逼仄,空氣黏稠滾燙,宋語初渾身不自在,不知道是因為道歉導(dǎo)致的氣氛尷尬,還是鄭深過于灼熱的眼神令她無措,她清了清嗓子,想打破奇怪的氛圍,鄭深卻搶先開口說:“最近怎么都是那個小男生開你的車?”
“阿軒剛?cè)肼殻瑳]車補?!彼握Z初沒聽出來他語氣里的醋意,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手,“是說那個‘老婆與車概不外借的梗嗎?我又沒老婆啦,車也沒那么重要?!?/p>
鄭深凝視著她,突然問:“那我怎么樣?”宋語初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樣?
鄭深一記直球踢過來:“做你的男朋友怎么樣?”
宋語初一呆,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的眼神無比認真,她莫名慌亂地移開視線,下一秒,眼睛突然被溫暖的大手遮住,唇上印上了另一人的溫度。鄭深溫柔地貼著她飽滿的嘴唇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仿佛在等待一個許可。
宋語初僵在那里,臉頰滾燙,腦中混亂,而鄭深始終紳士地停在雙唇相觸的尺度,耐心而期待。她終于回神,張張口想說什么,鄭深卻仿佛料到了她的答案,突然熱情地吻起她的唇瓣。宋語初閉上眼睛,淪陷在這唇齒相依的纏綿里。
8
他們約好了下班一起吃飯,鄭深的工作沒做完,宋語初便到辦公室等他。一進門,她就看見墻上那火紅的唇印邊貼了一小圈兒閃光的銀線,仿佛是幼兒園小朋友把小紅花裱在墻上炫耀。
宋語初大驚失色,沖過去捂住墻:“你瘋了?!”
“反正都被人瞧過了。”鄭深懶散地笑,拉開她的手將側(cè)臉貼在唇印上,得意道,“這樣多好,隨時可以被你親到?!?/p>
宋語初滿臉通紅,撲過去扯他,鄭深大笑著將她拽進懷里,熱烈地吻著她的唇。他們正溫存著,冷不防鄭深的手機響了,是劉典的來電。鄭深唉聲嘆氣地接起來,宋語初本來還無聲地笑話他,卻見他的臉色漸漸變了。幾乎同時,宋語初也接到了自己上司的電話,那邊的聲音震驚而焦急。
掛斷電話,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神中確認了同一件事——“拓鋒”有三分之一的零件沒通過“朗世”的最后一次驗收。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尤其是距離首批車輛下線只有十天的情況下。
宋語初轉(zhuǎn)身往外跑,鄭深拉住她,說:“我跟你一起?!?/p>
宋語初本來慌得不行,被他溫暖有力的手一握,卻意外地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勉強笑笑說:“你是‘朗世的質(zhì)量總監(jiān),跟著供應(yīng)商方面的人跑算怎么回事兒呢?我去喊同事,解決后來找你?!?/p>
“拓鋒”出了這種問題,鄭深的壓力也很大,同樣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
“好?!编嵣疃ǘǖ乜此?,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我給你們叫外賣。”
宋語初和同事們整整熬了三天,其間每個人的睡眠不足十小時,所有人都在爭分奪秒。三天后就是一級供應(yīng)商例會,如果還不能給出令人滿意的答復(fù),那么“拓鋒”除了要向客戶賠償巨額損失,以后也再無承接項目的可能了。
第三天會前,宋語初終于有空去找鄭深。她正要敲開辦公室的門,劉典卻突然從里面走了出來,兩個人都是一愣。宋語初小心翼翼地說:“劉部長,‘拓鋒的事兒,我們有眉目了?!?/p>
她語氣誠懇,劉典卻冷笑一聲,尖刻地問:“來找你的男朋友擺平?”
會上,劉典果然嚴厲地指責(zé)了一通“拓鋒”,拐著彎兒地罵宋語初靠臉上位,敗壞風(fēng)氣。沒料到,宋語初霍地站起來,嚇了所有人一跳。她不管別人的反應(yīng),只瞄了一眼鄭深,又立刻收回目光,怒道:“‘拓鋒此次是有人蓄意陷害,被人偷換了材料,劉部要裝沒看見?!”
眾人嘩然。宋語初繃著臉掏出兩塊毛氈,分別在下面打火去烤,不一會兒,一塊毛氈上的背膠融化,另一塊的背膠則泛起淡紅色。宋語初冷冷道:“因緣巧合,我之前處理某個售后問題時發(fā)現(xiàn),長時間的超低溫下,毛氈背膠容易脫開,事后‘拓鋒更換了一種進口膠水,它的特性是加熱時會泛紅。我說的是否屬實,‘朗世可以到‘拓鋒的庫存區(qū)去親自驗證?!?/p>
“胡說八道!”劉典氣得臉頰抽搐,“你是說我偷換了你們的零件?生產(chǎn)線邊可是有監(jiān)控的!”
“沒錯,但是毛氈不屬于零件,它所在的輔料區(qū)是沒有專門監(jiān)控的?!彼握Z初搶在劉典“那你就是沒有證據(jù)咯”的質(zhì)疑前,大聲道,“但是監(jiān)控拍到了某公司現(xiàn)場客服抱著一卷毛氈進入輔料區(qū),又抱著它出來的畫面!需要我當(dāng)眾播放一下嗎?”
一旁“普達”的陳經(jīng)理頓時臉色大變,坐立不安。
宋語初輕蔑一笑,嘲諷道:“劉部長,您要秉公處理啊?!闭f完,頭也不回地出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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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深找到宋語初的時候,她已經(jīng)沒了上午在會議室張牙舞爪、大殺四方的氣勢,又蔫又乖地被他帶回辦公室。鄭深把她安置到里間的休息室,為她蓋上被子。
宋語初握住他的手腕,小聲說:“我給你添麻煩了是不是?”她當(dāng)眾怒懟劉典一時爽,卻還要鄭深來收場。
鄭深微笑著摸摸她的臉,柔聲說:“睡吧,睡醒我們吃大餐?!?/p>
宋語初點點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再次醒來,她隱約聽到劉典在外面講話:“你這樣包庇供應(yīng)商,是一個汽車公司高管該做的嗎?如果不是憑你們兩個的關(guān)系,她能輕易拿到‘朗世的監(jiān)控錄像嗎?”
鄭深也沒了一貫的笑意,說:“到底是誰包庇供應(yīng)商,劉叔心里清楚,手底下那么多現(xiàn)場員工,沒有一個人看見‘普達的人違規(guī)進入倉儲區(qū)嗎?”他不理會劉典的支支吾吾,淡淡地道:“知道劉叔看不慣我這樣的二世祖,也認為宋工是憑和我的‘關(guān)系才上位的,沒關(guān)系……”
后面的話,宋語初沒聽清,她絞緊了被子。
很久之后,鄭深輕手輕腳地半跪在宋語初的床前,屋內(nèi)一片昏暗,宋語初睜著眼睛看著模糊的天花板,安靜地說:“鄭深,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鄭深臉色大變,愕然道:“你要和我分手?語初,我什么都能為你做到,你怎么能這樣對我?我……”
宋語初疲憊而溫柔地打斷他,說:“只是分開一段時間,這樣對你我都好?!?/p>
鄭深咬緊牙,臉都扭曲了,半晌才冷笑著道:“說到底,你還是不信任我,對吧?好,好!”他狠狠地摔門而出,宋語初在黑暗中無聲地落下淚來。
宋語初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周,連“拓鋒”內(nèi)部嘉獎她都沒精神去領(lǐng)。她好言好語地給鄭深發(fā)了許多消息解釋她沒有不信任他,然而都沒收到回復(fù),她鼓起勇氣撥了他的電話,卻始終是忙音。她呆呆地意識到,她被拉黑了。
因為太過于喜歡,她才不想成為他的負擔(dān)。即使是分開,她也不想被他討厭??舌嵣钜呀?jīng)不要她了,她傷了他的心。
宋語初自嘲地笑笑,突然厭煩起自己的矯情。提分開一段時間的人是自己,事后糾纏的也是自己,這樣面目丑陋的人,鄭深怎愿意理會呢?
“雷霆”的下線儀式上,系了紅花的首車緩緩從線邊開出,宋語初木然地站在歡呼的人群中,她曾那么期盼這一天的到來,眼下卻只覺得周遭吵鬧而不真實,沒有半點兒的成就感與輕松感。她正出神,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她慌張地抬頭,看見鄭深一身正裝,正站在臨時搭建的臺子上致辭。她呆呆地看著,連指尖都痛了起來。
周圍突然一片輕微的騷動,宋語初回神,問同事怎么回事兒。同事又驚詫又好笑,說:“語初姐沒聽到?鄭總剛剛說他自請調(diào)職,年后轉(zhuǎn)去做精益生產(chǎn)了?!彪m然都是總監(jiān),但搞質(zhì)量比搞生產(chǎn)輕松又光鮮,還更容易出成績,誰會像他這樣吃力不討好,自愿轉(zhuǎn)崗生產(chǎn)啊。
宋語初一愣,周圍的人已經(jīng)一哄而上,不分客戶和供應(yīng)商,熱熱鬧鬧地沖上去摸新車。宋語初獨自站在角落里,對著喧鬧的人群輕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時卻愣住了,鄭深正站在她面前。
“我調(diào)職了。”鄭深板著臉說,見宋語初半晌沒反應(yīng),“嘖”了一聲,不高興地繼續(xù)說,“我以后不管你了。”
宋語初仍呆呆地站著,鄭深羞惱地大聲問:“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啊?”
宋語初許久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卻生怕鄭深反悔一樣,一邊連聲說“要的”,一邊拼命地翻手機。
鄭深不知道為什么會有人在被告白時還有心思玩兒手機,他氣哼哼地剛要發(fā)作,卻被伸到眼前的一封調(diào)令郵件哽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宋語初,宋語初卻含著淚微笑道:“我不做管理崗了,以后就在技術(shù)中心當(dāng)專家了?!?/p>
鄭深沉默了半晌,突然說起了不相干的話題:“首臺‘雷霆我已經(jīng)預(yù)訂了,你的預(yù)言很準?!彼握Z初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自己滿口跑火車說什么“買‘雷霆包脫單”,于是笑了起來。鄭深繼續(xù)道:“我心情好,所以打破一次自己的原則?!?/p>
他將一把車鑰匙塞進宋語初的手心,又將她朝同事們的方向輕輕一推,磨著牙酸溜溜地說:“帶你的小朋友們?nèi)ザ碉L(fēng)吧,車與老婆外借,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宋語初緊緊地握住車鑰匙,對他露出燦爛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