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瑞東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四川成都 610207)
內容提要:1978年底,江蘇溧陽李彬夫婦墓中出土一組定名為五星俑的神怪俑。五星俑的形象與佛教中的五星形象基本一致,墓葬中的五星俑及佛像組合也與熾盛光佛圖像組合相似,墓葬中隨葬的五星俑應屬佛教系統(tǒng)。唐宋時期,密宗熾盛光陀羅尼信仰流行,人們認為供奉熾盛光佛能達到“禳災祈?!钡男Ч?,墓葬中隨葬五星俑應該是佛教信仰在墓葬習俗中的反映。
1978年底,江蘇省溧陽縣發(fā)現(xiàn)并清理了兩座磚室墓。根據(jù)墓志得知,兩座墓的墓主是北宋富戶李彬及其夫人潘氏。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隨葬器物,其中陶塑像數(shù)量較多,報告將其定名為四神、五星、二十八宿、功曹、金剛神像。由于簡報公布俑像時未給出定名依據(jù),并且簡報所給出的文字圖像材料有限,故而這些俑像的定名遭到學者的質疑。彭輝認為,李彬夫婦墓的形制與《大漢原陵秘葬經》中所見的墓葬規(guī)制相符,墓葬中所出俑像應為十二辰俑,同時認為李彬墓出土器物具有濃厚的道教色彩[1]。根據(jù)報告對墓中出土隨葬俑的描述,筆者認為將造型各異的俑像歸入十二辰系統(tǒng)略顯牽強。結合唐宋時期有關五星的圖像、石刻材料考慮,筆者基本認同報告中的定名,并且認為墓中隨葬的五星俑與佛教密切相關,同時對隨葬俑組合的含義也加以判斷。
李彬夫婦墓位于溧陽縣城西北二十公里的竹簣公社中梅大隊附近的一個小土堆東側。一共發(fā)現(xiàn)兩座墓葬,形制結構完全相同,均為長方形券頂磚室墓。根據(jù)墓志及其墓間填土推測,兩墓為同穴合葬。墓室長5、寬約1.8~1.97、高2.65米,底部為一層砌作人字形的鋪地磚,中部有凸出的棺床。四壁為磚砌的仿木構結構,并在側壁、后壁及四角底部設有壁龕,側壁壁龕分上下兩排,每排6個;后壁設并排的三個壁龕。墓葬中的出土器物數(shù)量較多,共有琉璃建筑構件8件,各種神像、佛像及力士俑等34件,陶瓷器36件,以及銅鏡、石硯等其他器物9件[2]。
關于墓葬是否完整,報告中沒有說明,但是據(jù)報告中的相關描述可推知一二。首先,從出土的陶瓷器來看,僅有兩件俑像的頭部缺失,其余俑像保存完好,尤其是結構復雜的琉璃制樓亭軒榭也保存完整,整體來看隨葬俑、模型器的殘損程度較小。其次,從出土貴重物來看,墓中出土大量銀扣器,還有部分銀器和銅器,隨葬品中貴重器物也沒有殘損的描述,可見保存相對完好。另外,在一件直徑23.5厘米的銅鑼內盛有十余斤銅錢,錢幣數(shù)量較多,也沒有散亂的跡象,出土時銅鑼內的錢幣應該沒有被擾亂。從上述跡象來看,墓葬整體上保存較好,沒有被盜擾的痕跡,所以墓葬中所出土的俑像組合應該與墓主下葬時基本一致。
出土的34件俑像中,力士俑嵌于墓室四角底部的小龕作支撐墓壁狀,各種神像發(fā)現(xiàn)于墓底,原來是否放置在壁龕中我們不得而知。隨葬的神像、佛像主要出土于李彬墓中,其中有5件神像被識讀為五星,其形態(tài)特征如下[3]。
黃釉女俑:呈坐姿人像,頭部缺失。身著披肩,長袍蔽膝,下裳,寬帶前垂,懷抱琵琶(圖一︰1)。
圖一// 李彬墓出土五星俑
黃釉文官俑:呈坐姿文官像,保存完好。頭戴冠,冠前有一豬首,長袍蔽膝,下裳,寬帶前垂,懷抱笏板(圖一︰2)。
黃釉婦人俑:呈坐姿老婦人像,保存完好。頭部束發(fā),頭上有水浪狀發(fā)飾,右手托一方形物件于胸前。身著披肩,長袍蔽膝,下裳(圖一︰3)。
姜黃釉武士俑:呈坐姿武士像,保存完好。在左右耳部各塑一同樣的小面,披發(fā),頂有一驢首,著披肩,上身裸體。四臂,兩臂高舉,似持物狀,兩手抱于胸前,四腕帶鐲。項戴鈴圈,下著裙,袒腹,赤腳。頂部驢首施綠釉,其余部位施姜黃釉(圖一︰4)。
綠釉半裸俑:呈坐姿人像,保存完好。怒目披發(fā),上身裸體,項戴鎖鈴,一手握拳半舉于胸前,似持物狀,下著衣裙,赤腳(圖一︰5)。
這五件俑的高度均在26~27厘米,全部出土于李彬墓中,報告將其依次識讀為太白、歲星、辰星、熒惑、鎮(zhèn)星。除了這五件五星俑外,還有被識讀為二十八宿的神像俑八件。兩墓所出神像俑在塑造方面差異不大,均為坐姿人像,尺寸相近,高均在26~27厘米左右,男性以文官形象為主。五星俑組合中,太白、歲星、辰星的形象比較寫實,體態(tài)特征也很明顯,熒惑和鎮(zhèn)星的形象較為夸張。由于簡報公布的圖片材料較少,對二十八宿俑特征的識讀也較主觀,其定名的準確性也難考證。
此類五星俑在其他墓葬材料中未見報道,相關的圖像材料也不見于其他墓葬中。在唐宋時期,五星常常作為九曜或十一曜的一部分出現(xiàn)在寺院壁畫中,洞窟壁畫及傳世圖像材料中也有相關的形象出現(xiàn),且大部分與佛教有密切聯(lián)系。
南朝時期便有畫家繪制五星題材的繪畫,《宣和畫譜》中記載南朝梁武帝時期的畫家張僧繇便繪有《九曜像》《鎮(zhèn)星像》和《五星二十八宿真形圖》[4]。到唐宋時期,五星題材的作品明顯增多,現(xiàn)存于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的唐代繪畫《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圖二)則是其中的代表[5]。繪畫的作者為唐朝中期的畫家梁令瓚,根據(jù)畫中的人物特征推測其應該是依據(jù)時代更早的底本傳摹而作。圖中每個人物旁均有篆書題記,記載了該星宿的名稱和祭祀方法。圖中太白為戴鳳首冠騎鳳鳥的女性;歲星為騎野豬的獸面人;辰星為左手持筆右手抱卷的女性;熒惑為騎在驢上的驢頭武士,赤身,六只手持各種武器;鎮(zhèn)星為一膚青黑的長須老者,赤裸上半身,騎一青牛。目前所見唐宋時期的五星形象應是在神形圖所繪五星形象的基礎上有了進一步發(fā)展,但是基本特征仍然保留。
圖二// 《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中的五星像
英國博物館所藏出自敦煌的唐代絹畫《熾盛光佛并五星圖》(圖三)中也有五星形象出現(xiàn)[6]。圖畫旁有“熾盛光佛并五星”的題記,可知圖中坐在車輿上的為熾盛光佛,圍繞熾盛光佛的五個人物為五星。對比同時期所繪的神形圖可大致識別辰星、鎮(zhèn)星和熒惑。從圖中可以看出:最里側的為一女性,頭上戴一猿形發(fā)飾,手持文書和筆,應該是辰星;車輿前方一側為一膚色青黑的長須老者,頭戴豬形飾物,半赤裸上身,手牽青牛引導車輿前行,應為鎮(zhèn)星;最右側為一四臂武士,頭發(fā)上沖,戴馬形飾物,半赤裸上身,手腳戴環(huán),手持兵器,應為熒惑。畫面正前方為一身著白衣、手彈琵琶的女子,頭戴雞形冠,對比神形圖中頭戴鳳鳥冠的太白像來看,該人物表現(xiàn)的應該是太白,手彈琵琶也符合文獻中所記“白練衣彈弦”[7]的特征。車輿前方的著白衣的青年,形象特征不明顯,可見其頭戴一頂造型奇特的冠,手捧物于胸前,推測應為歲星。這是目前已知的最早帶紀年的熾盛光佛和五星組合的圖像材料。
圖三// 熾盛光佛并五星圖
大足北山石窟中,開鑿于前蜀乾德四年(922年)的佛灣第39號金輪熾盛光佛龕中可見五星的形象(圖四)[8]。根據(jù)右側門楣上的題記可知此龕所供奉的是“熾盛光佛并九曜”。佛龕的主體是端坐于蓮花座上的熾盛光佛,佛像左右為九曜。九曜像部分損毀,但是可辨識出主尊右側第二層兩尊塑像的形態(tài)。這兩尊塑像形態(tài)特征較明顯,均為女子,一人懷抱琵琶,一人手持筆、卷,根據(jù)留存的神形圖可知,這兩尊塑像對應的應該是太白和辰星。歲星下的一尊像雖然模糊不清,但是根據(jù)其隱約可見的下體穿裙衫的特點來看,可能是鎮(zhèn)星像。
圖四// 大足北山石窟第39號窟
北宋年間刻印的《大威德熾盛光消災吉祥陀羅尼》(圖五)圖像中也有五星的形像[9]。圖像有殘損,有學者對其進行了復原和研究,該版畫以熾盛光佛為中軸對稱構圖,上部分表現(xiàn)的是熾盛光佛和太陽、太陰、羅睺、計都,下部分表現(xiàn)的為五星,依次為太白、鎮(zhèn)星、辰星、熒惑[10]。五星均列于熾盛光佛前,人像立于祥云之上。對比其他圖像來看,形象清晰的僅辰星、鎮(zhèn)星和熒惑,太白僅部分可見,從右向左依次為歲星(缺失)、太白(殘)、鎮(zhèn)星、辰星、熒惑。圖中太白像殘,僅見其懷抱琵琶;鎮(zhèn)星為一倚杖而立的長須老者,頭戴牛首,赤裸上半身;辰星為女性,頭上有一猿形發(fā)飾,左手持紙,右手持筆;熒惑部分殘損,但可見其為一武士形象,頭發(fā)沖天,赤裸上身,手腳戴環(huán),四只手臂持多種兵器。
圖五// 北宋年間刻《大威德熾盛光消災吉祥陀羅尼》
莫高窟第61窟甬道壁畫也繪有熾盛光佛出行圖(圖六),車輿周圍簇擁著九曜星神[11]。甬道圖像重繪于元朝,有學者根據(jù)西夏文題記及人物形象對畫面中的人物進行了考證,并推測該圖的藍本可能早至西夏[12]。圖像有殘損,但是大致可以根據(jù)人物特征來分辨圖中人物的身份。車前著綠衣的婦女,手抱裝在套中的物件,從其手勢和物件形狀來看,所抱之物應該是琵琶,此人應為太白。太白身后有一人,狀如天王,頭戴驢形冠,頭發(fā)倒立,四手持兵刃,應為熒惑。車前一人圖像殘,僅見其頭戴獸形冠,手舉一杖,有學者推測其為鎮(zhèn)星[13]。車輪后一人,著綠衣,畫面殘損不能分辨。除此之外,車后還有三人,有學者推測其為太陽、太陰和羅睺[14]。畫面上方還出現(xiàn)十二宮和部分二十八宿的形象。
圖六// 莫高窟第61號窟甬道壁畫
從上述圖像和雕塑材料來看,五星的形象特征非常明顯,多見兩女性、一男子、一武士、一老者的組合。其中太白多表現(xiàn)為抱琵琶的女性形象,李彬墓出土太白俑(圖一︰1)雖然頭部缺失,但仍可看出其懷抱琵琶的女性形象。歲星特征不突出,圖像中多表現(xiàn)為一年輕男子形象,李彬墓所出頭戴豬首冠的文官俑(圖一︰2)和與之年代最為接近的北宋刻經中戴豬首冠的年輕男子形象相似,可以確定為歲星俑無誤。辰星多為手持紙筆的女性形象,出土俑像中的辰星俑(圖一︰3)為一女性手持一物于胸前,應該是手持文書的表現(xiàn)。熒惑特征突出,為四臂的武士形象,圖像材料和熒惑俑(圖一︰4)均表現(xiàn)出這一特征。圖像中的鎮(zhèn)星形象也很典型,多為一老年婆羅門形象,戴牛冠或牽一牛,但李彬墓出土的鎮(zhèn)星俑(圖一︰5)與之存在較大的差異,鎮(zhèn)星俑通體施綠釉,赤裸上半身,怒目披發(fā)的形象可能是對鎮(zhèn)星形象的曲解。
在中國傳統(tǒng)思想觀念中之前便有賦予星象具體形象的做法,隨著佛教的傳入,外來的天文學、占星術的思想也對中國傳統(tǒng)的星宿形象產生影響[15]。在佛教傳播的過程中,其自身的文化內涵與中國本土的道教信仰相互借鑒,兩種信仰的神仙體系也出現(xiàn)了融合的趨勢,在星宿形象方面也產生一些共性。
《晉書·天文志》中記載:“凡五星盈縮失位,其精降于地為人。歲星降為貴臣;熒惑降為童兒,歌謠嬉戲;鎮(zhèn)星降為老人婦女;太白降為壯夫,處于林麓;辰星降為婦人?!保?6]按《晉書》所記,歲星為貴臣,熒惑對應童子,鎮(zhèn)星為老人婦女,太白是壯夫,辰星為婦人?!端焉裼洝分幸灿袩苫蠡硗觼眍A示前程的記載[17]??梢姡@種五星擬人化的觀點在《晉書》成書之前已經廣為流傳。由此看來,《晉書》所記載的五星擬人的觀點與上文所見圖像材料中的五星形象并非同一系統(tǒng)。
成書于南北朝時期的道教經典《太上三十六尊經》中記載:“木德星君兔頭、豬身、虎尾?;鸬滦蔷R身、蛇尾。金德星君猴頭、雞身。水德星君黑猿捧筆墨硯。土德星君羊角、龍頭、犬耳、牛身?!保?8]唐宋時期的道教文獻《上清十一大曜燈儀》中描述:歲星“果玩蟠桃,獸蹲鋼髭”;熒惑“森劍戟之兼持,儼弧矢之在御”;太白“常御四弦之樂,旁觀五德之禽”;辰星“立木猴而捧硯,執(zhí)素卷以抽毫”;鎮(zhèn)星“帶劍伏牛,杖錫持印”[19]。而同時期的經典《太上洞真五星秘授經》中將五星描述為“戴星冠,躡朱履”“手執(zhí)玉簡,懸七星金劍,垂白玉環(huán)珮”[20]的星官形象。道教文獻中記載的五星形象應該發(fā)生過變化,早期道經所見五星形象與唐宋時期的圖像材料存在較大差異。唐宋時期的道教經典《上清十一大曜燈儀》中的五星形象與佛經相似,應是兩教交流的產物。
唐代中期的佛教文獻中最早出現(xiàn)了對五星形象的描述。唐代僧人一行所著《梵天火羅九曜》描述:“中宮土星……其宿最兇……其形如波羅門。牛冠首手持錫杖……行年至此宿名北辰……其神狀婦人。頭首戴猿冠手持紙筆……太白星西方金精也……形如女人。頭戴首冠。白練衣彈弦……南方熒惑星……神形如外道。首戴驢冠。四手兵器刀刃……東方木精……其神形如卿相。著青衣。戴亥冠。手執(zhí)華果?!保?1]同時期的僧人金俱吒在《七曜攘災決》中描述為:“金其神是女人著黃衣。頭戴雞冠手彈琵琶……木其神如老人。著青衣帶豬冠容貌儼然……水其神女人著青衣。帶冠手執(zhí)文卷……火其神……作銅牙赤色貌。帶嗔色。驢冠。著豹皮裙。四臂一手執(zhí)弓。一手執(zhí)箭。一手執(zhí)刀……土其神似婆羅門色黑。頭帶牛冠。一手柱杖。一手指前。微似曲腰?!保?2]佛教文獻中對五星的形象描述較統(tǒng)一,也與目前所見圖像材料相近。
對比李彬墓出土的五星俑來看,其造型特點與佛教經典所描述的形象較吻合,但有一些不同。如怒目披發(fā)的鎮(zhèn)星俑與狀如婆羅門的鎮(zhèn)星像之間便存在較大差異,筆者認為怒目披發(fā)的特征有可能是對文獻中“其宿最兇”[23]這一特點的夸張表現(xiàn)。從人物形象的塑造來看,這些俑像也帶有明顯的佛教風格,如熒惑四臂三面的形象便具有佛教明王的特點。
李彬墓所出五星俑組合與唐宋時期圖像、雕刻材料中的五星形象基本一致,應是同一題材的神像。從圖像組合來看,這些五星神像多出現(xiàn)在熾盛光佛的圖像中,作為熾盛光佛圖像構圖的一部分。在有些材料中,二十八宿和十二宮也是熾盛光佛圖像的組成部分。發(fā)現(xiàn)于日本的北宋開寶五年(972年)刻《熾盛光佛頂大威德銷災吉祥陀羅尼經》(圖七)中的星圖中也有熾盛光佛、十一曜和十二宮、二十八宿組合的畫面[24]。從李彬墓出土俑像來看,五星俑及二十八宿俑的尺寸基本一致,高都在26~27厘米,人物各部位比例接近,且造型均為坐姿。對比同墓所出其他俑像,五星俑及二十八宿俑很可能是同一個體系的神像。同時,李彬墓中還出土一件佛像,跏坐于蓮臺上,雙手交叉,頭有頂光,高30.5厘米,略高于五星俑和二十八宿俑。這件佛像有可能代表熾盛光佛,并且與五星俑、二十八宿俑一起構成了唐宋時期流行的熾盛光佛的神像系統(tǒng)。在這個系統(tǒng)中佛像為主體,尺寸略小的五星及二十八宿俑應是作為熾盛光佛隨從的身份出現(xiàn)。
圖七// 北宋開寶五年刻《熾盛光佛頂大威德銷災吉祥陀羅尼經》
唐宋時期,密宗熾盛光陀羅尼信仰較為流行,人們會雕造熾盛光經咒以消災祈福[25]?!斗鹫f熾盛光大威德消災吉祥陀羅尼經》稱:“若有國王及諸大臣所居之處及諸國界,或被五星陵逼,羅睺彗孛妖星,照臨所屬本命宮宿及諸星位……但于清凈處置立道場,念此陀羅尼一百八遍或一千遍,若一日二日三日乃至七日,依法修飾壇場,至心受持讀誦,一切災難皆悉消滅不能為害。”[26]對于當時人們來說,“五星羅睺計都彗孛妖怪惡星”,能致災禍,而誦此陀羅尼便可“一切災難悉皆不能為害,變?yōu)臑楦=缘眉椤?。同時期的寺院壁畫中也常常繪制熾盛光佛題材的壁畫?!稏|京夢華錄》中描述大相國寺“大殿兩廊,皆國朝名公筆跡,左壁畫熾盛光佛降九鬼百戲,右壁佛降鬼子母揭盂”[27];《揮麈錄》也記載蔡元度與門下士在京郊觀音院“觀壁間所畫熾盛光佛降九曜變相”[28];《益州名畫錄》中記載楊元真所繪“圣興寺天王院天王及部屬,熾盛光佛、九曜二十八宿”[29]、“大圣慈寺熾盛光佛、九曜二十八宿”[30]。熾盛光佛與星宿的組合應是寺院壁畫的一個常見題材,也是畫家所熟悉的題材。據(jù)《七曜攘災訣》所述,七曜的運行也與人的運勢相關,運行到“命宿”即能對人產生影響,且多不祥。書中認為五星“所致人命星多不吉”“多有哭泣聲起”或“吉兇不等”[31]。當時人們認為九曜皆能致人禍患,而誦讀此陀羅尼經能消災去難,因此出現(xiàn)了許多以熾盛光佛為主題的繪畫,反映了時人希望通過信奉熾盛光佛消災解難。
但是當時人們對于九曜又不單純是一種畏懼的態(tài)度,根據(jù)墓主在墓中隨葬五星俑的行為來看,應該也帶有一種祈福的愿望。《揮麈錄》中也提到:“方群神逞威之際,而其下趨走,有稽首默敬者。元度笑以指示群公曰:‘此小鬼最叵耐。上面勝負未分,他底下早已合掌矣?!保?2]這里可以看出熾盛光佛降九曜題材應該帶有使“九曜”或“九鬼”歸化的含義。同時人們又認為五星二十八宿也是具有守護意義的組合?!兑磺腥鐏硇拿孛苋砩崂麑毢D印陀羅尼經》中指出:“若人暫見是塔能除一切災難……四大天王與諸眷屬晝夜衛(wèi)護。二十八部大藥叉將。日月五星幢云彗星晝夜護持?!保?3]此時五星便不是帶來災害的象征,而是具有守護功能的神將。《七佛八菩薩所說大陀羅尼神咒經》中也指出念此“神咒”使“我等諸天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咸來擁護”[34]。因此在佛教信仰中,五星之神在某種程度上也應具有守護信眾、以防災禍降臨的作用。李彬墓中放置的佛像及五星二十八宿神像應該也帶有禳災祛邪的含義。
據(jù)墓志記載,李彬生前“平日誦佛書日數(shù)卷,清約而寡欲,世事是非一不芥蒂。巫覡祈禳,鄉(xiāng)之人用以起病徼福”[35]??梢娎畋虮救藨且晃或\的佛教信徒,并且精通一些佛教儀式的知識,常為鄉(xiāng)人做法事來“起病徼福”?!斗鹫f熾盛光大威德消災吉祥陀羅尼經》《七曜攘災決》等佛經中即記載了祭祀星宿神像來祈福禳災的儀式,《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圖》上也題有對諸神像的祭祀之法。由此來看,李彬墓中放置星宿像及佛像應該具有供奉以求禳災祛邪之意。此外這批神像的背后均有一孔洞,一般也只有供養(yǎng)人藏經卷的神像如此。墓葬中還隨葬長柄手持香爐和七寶香爐等物品,應是用來誦經供佛的法器[36]。李彬本人在日常生活中也應有供奉佛像、誦經以求避禍去災的行為,故而在墓葬中隨葬相關俑像不僅是其本人信仰的反映,也是其生前供佛行為的延續(xù)。
李彬墓中隨葬的神像不僅僅是其佛教信仰的產物,還表現(xiàn)出當時社會上流行的道教元素。墓中所出的真武像是典型的道教神像,這件真武像尺寸與佛像接近,高31.5厘米,略大于五星俑。但是從功能上看,真武像在墓葬中所表達的含義應與佛像及五星二十八宿像組合所代表的含義相同。道教經典《太上玄天真武無上將軍箓》記載:“世間善男信女,佩受太上玄天真武無上將軍箓,供食尊禮,萬神護佑,眾惡咸消,延固壽年,享福無量,子宜敬奉焉?!保?7]《元始天尊說北方真武妙經》中記載:“天尊告曰:不勞吾威神。此去北方,自有大神將,號曰真武。部眾勇猛,極能降伏邪道,收斬妖魔。”[38]可見,供奉真武像也能達到“萬神護佑”“降福祛邪”的功效。另外,李彬及其夫人潘氏墓中,棺床四周放置四神俑鎮(zhèn)墓的做法也是同時期墓葬常見的習俗??傮w來說,李彬墓中隨葬俑的造型及組合具有濃厚的佛教風格,與墓主生前信仰相關,道教元素的隨葬品應該也是用來表達墓主禳災祈福,死后仍求諸神護佑的愿望。
綜上所述,李彬夫婦墓隨葬的五星俑的造型與佛教圖像中的五星形象一致,具有明顯的佛教因素。隨葬俑組合中也融入了道教神仙的元素,但仍然以佛教信仰為主。隨葬俑的組合反映了墓主希望通過供奉神像來禳災驅邪,求眾神庇護的愿望。這種在墓中供奉神像的行為也是墓主生前供佛行為的延續(xù)。對比已有材料來看,該墓的隨葬俑的組合具有獨特性,由于同類墓葬材料太少,我們很難判斷這種墓葬習俗的來源和去向,相關問題值得繼續(xù)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