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漢
(重慶大學藝術學院 重慶 401331)
內(nèi)容提要:南京石子崗南朝墓墓壁用壁畫磚拼鑲砌成,卻未能拼裝成完整的圖像。拼接其中磚面有“龍”“虎”的壁畫磚,一可以復原不見于其他墓葬的羽人戲龍或羽人戲虎磚印壁畫,二可以藉此給壁畫磚分類并確定年代,同時建構相關題材磚印壁畫的發(fā)展脈絡。
2010年7月,南京市雨花臺區(qū)石子崗發(fā)現(xiàn)一批墓葬,其中五號墓(M5)方向235°,磚室平面為“凸”字形,長8.4、寬2.64米??脊藕唸笠詾椋涸撃鼓甏鸀槟铣型砥?,墓主人為宗室中級別較高的人物[1](本文簡稱該墓為石子崗墓)。奇怪的是,墓中的壁畫磚未按原來的設計砌筑,不能構成相對完整的圖像。盡管如此,豐富的壁畫磚為相關墓葬及磚印壁畫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大量材料。
《試論南京石子岡南朝墓出土模印拼鑲畫像磚的相關問題》[2]《南朝“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印壁畫墓的年代與等級》[3]兩篇文章已經(jīng)做了一些拼裝復原工作,但是在羽人戲虎與羽人戲龍(以下二者并稱時,簡稱為羽人戲龍虎)等題材壁畫磚(磚面標記文字起首為“龍”或“虎”)的拼裝上猶有進一步工作的空間。
本文研究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努力將散亂的羽人戲龍虎壁畫磚拼裝復原;二是根據(jù)復原圖像以及壁畫磚的相關信息推論各類壁畫磚制作技術的相對年代以及石子崗墓的砌筑年代。
為行文方便,下文宮山墓、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吳家村墓、獅子沖M1、獅子沖M2、小村M1分別是:南京西善橋宮山墓、江蘇丹陽胡橋仙塘灣南朝墓、江蘇丹陽建山管山金家村南朝墓、江蘇丹陽胡橋寶山吳家村南朝墓、南京棲霞獅子沖南朝墓M1和M2、南京雨花臺區(qū)鐵心橋小村南朝墓M1。
1.壁畫磚材料之來源
目前可見材料主要有三處,一是南京六朝博物館展出的石子崗墓南壁;二是《南朝真跡》中公布的壁畫磚[4];三是《南京雨花臺石子崗南朝磚印壁畫墓(M5)發(fā)掘簡報》中展示的墓室后壁圖片以及一塊“大虎”壁畫磚拓片[5]。
2.壁畫磚編號
除了“大虎”壁畫磚外,本文將此三處材料中的壁畫磚一一編號,以便討論研究。
(1)六朝博物館展出的石子崗墓南壁
此壁共有磚425塊?!赌铣孥E》中有其拓片(圖一︰1)[6],本文據(jù)此制作示意圖(圖一︰2)。編號順序為,從上向下依次為A、B、C……O,從左向右依次為1、2、3……最左上角的一塊,我們稱其為“A1”,依次類推。
圖一// 石子崗墓南壁
其中有三個例外:1.A0,位于墻壁上端凹處右側;2.B0,位于B9與B10之間;3.H0,位于H1之左。A0的砌筑方式與其他磚都不相同,不屬于任何一層,勉強命名為“A0”。六朝博物館展出的石子崗墓南壁與《南朝真跡》中的拓片有些許不同之處,后者比前者多兩塊磚,即B0與H0。
(2)考古簡報圖片中的石子崗墓后壁壁畫磚
本文根據(jù)考古簡報中“墓室后壁底部”圖片(圖二︰1)[7]制作編號圖(圖二︰2),編號順序為,從上向下分別為A、B、C……G,從左至右為1、2、3……共有磚43塊。為與前面石子崗墓南壁編號區(qū)別,在其編號前加上“后壁”二字,如左上角起始磚,本文稱其為“后壁A1”。
圖二// 石子崗墓后壁
(3)《南朝真跡》中的石子崗墓壁畫磚
《南朝真跡》中搜集有石子崗墓壁畫磚249塊(書中載有兩塊相同編號的磚,磚面圖像完全吻合,應該是編排錯誤),每塊磚都有編號,如“2010NYSM5︰Z327”,下文省稱為“Z327”。提及《南朝真跡》中所載的其他墓葬所出壁畫磚的編號,則列全稱。
3.石子崗墓所存壁畫磚數(shù)量統(tǒng)計情況
上述三處材料中,總計得磚718塊。表一所列為分類統(tǒng)計結果,分類的具體論證過程及相關名稱——如虎I、虎Ⅱ、龍I等——的命名詳見下文。
表一// 石子崗墓各題材壁畫磚數(shù)量統(tǒng)計
關于此幅壁畫的拼裝復原,有幾點說明。
圖三// 虎I復原圖
(1)拼裝的基礎是先仿照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吳家村墓羽人戲虎磚印壁畫及宮山墓“竹林七賢及榮啟期”磚印壁畫建立一個磚面結構網(wǎng)[8]。這個結構網(wǎng)的大小有如下根據(jù):①平砌磚層[9]?!赌铣孥E》有“虎下第廿四盡”[10]。據(jù)筆者研究,古人用“住”和“盡”來表示某層或某行的最后一塊磚?!白 笔侵钙狡龃u層下面兩層(如圖三中的F、G層)的最末,意指停住而非結束,“盡”則是指壁畫磚標記文字中“上行”“中行”或“下行”的結束,如圖三中,則是指E層的最末,EFG三層為一“行”。②直砌磚層?!赌铣孥E》中還有“虎下行苐卌……”磚[11],可知直砌磚層最大磚數(shù)在40或更多。預設平砌層壁畫磚的排列方式為“合拆合、拆合拆、合拆合”[12]。
(2)時人標記磚的方法:直砌磚層從墓口向內(nèi)依次計數(shù)。據(jù)筆者研究,平砌層三層一組,是為一行,其記數(shù)方式為,從最下一層的最靠墓口處開始記數(shù),一層終了后計算上一層。上一層的計算順序還是從墓口向墓內(nèi)計算。古人只計算有磚面圖像的壁畫磚。按此方法筆者將有關“虎”的磚放入這個結構網(wǎng)中。其中面臨最大的困難是古人只計算并標注有圖像的磚,在圖像未成形之前,我們無法知道哪些地方的磚是有圖像的,哪些是沒有圖像或安排其他圖像的。
(3)此處要說明圖三與圖四中的標記法,圖中的A至K依然表示每個磚層層號,但與圖一︰2、圖二︰2不同的是,圖上方的數(shù)字表示直砌磚層——即D、H層——每塊磚的磚號,圖下方的數(shù)字表示平砌磚層——即ABC、EFG、IJK層——每塊磚的磚號。如圖三的D行中,筆者填入的最左側那塊壁畫磚,在結構網(wǎng)中的編號為“D4”。此圖的A行中,筆者填入的那塊壁畫磚,在結構網(wǎng)中的編號為“A4”(本文稱之為復原圖結構網(wǎng)編號)。
(4)《南朝真跡》載石子崗墓“虎”壁畫磚拓片,因其磚面有古人標記壁畫磚拼裝位置的文字,我們可以據(jù)此確定磚的位置,如拼裝繪有羽人雙腿的壁畫磚,磚面刻寫的標記文字有“虎下行第四”“虎下行第五”等。
(5)關于羽人的頭部與身體,通過如下的過程,安排在現(xiàn)在的位置:①若以圖三中D1(復原圖結構網(wǎng)編號,本段中皆同)為虎上行第一,則拼成的羽人頭部、身體與下肢很難連貫成一體,換句話說,很難想象中間空缺的磚面圖像如何將二者連在一起,在畫理上不太通順。②下行直砌磚的位置比較容易確定;根據(jù)平砌磚“虎中行第六住”的文字信息,F(xiàn)2位置上放置“虎中行第八”、F4位置上放置“虎中行第十”,也很確定。筆者據(jù)此推斷直砌磚“虎上行第十五”“虎上行第十六”磚應該在D18、D19位置上。因此可以確定前面直砌磚“虎上行第七”“虎上行第九”“虎上行第十”“虎上行第十一”等磚的位置。F2“虎中行第八”磚上面的圖像正好與上排D層、下排H層上的圖像相呼應。參考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及吳家村墓的羽人戲虎磚印壁畫,可以知道,其中橫向線條應該是羽人的腰帶,與D10、D12、D13磚面下部線條呼應;而縱向線條則是羽人的短裙外側,與H7、H8磚面圖像相呼應。同時,根據(jù)金家村墓、仙塘灣墓、吳家村墓羽人戲虎壁畫的情況推測,D22向右應該是天人的位置,跳過這段距離,正好接上帶有虎尾圖像的直砌磚“虎上行第廿三”“虎上行第廿四”“虎上行第廿五”。這樣安排應該是原壁畫的拼裝方案。
若上面推斷不誤,則石子崗墓這個版本的磚印壁畫,其ABC、EFG、IJK九層的排列方式為“合拆合、合拆合、拆合拆”。因此要修正(1)中的預設。
(6)此版本的羽人戲虎壁畫,本文定名為“石子崗墓羽人戲虎I”,簡稱為“虎I”。
圖四// 龍I復原圖
石子崗墓中部分壁畫磚可拼裝成羽人戲龍的圖像。其拼裝的基礎與虎I一樣。
此處需要說明的是:
(1)復原拼裝完成后的羽人戲龍圖,其磚面結構網(wǎng)與原先預設相同,平砌層壁畫磚為“合拆合、拆合拆、合拆合”型。這個壁畫圖像大小與前述虎I差不多。
(2)這個羽人戲龍圖中,羽人只存下巴,臉部缺失。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頭與上肢動作未見于其它南朝磚印壁畫中,其特征是:頭向后仰的幅度很大;左臂伸直并向身體側前方伸展;手掌立起,掌前有兩線,似從指間穿過。這個手臂動作幫助筆者確認石子崗墓壁畫磚中存在著另一版本的羽人戲虎圖像。
(3)本文命名此幅羽人戲龍磚印壁畫為“石子崗墓羽人戲龍I”,簡稱“龍I”。
(4)龍I與虎I的出現(xiàn)引出另一個問題:龍I與虎I是否為一對?目前筆者只能在吳家村墓磚印壁畫中見到左、右壁完整的羽人戲龍虎圖像,兩壁羽人動作是一樣?,F(xiàn)在新出現(xiàn)的龍I與虎I中羽人動作各不一樣,這讓筆者無法對這個問題作出完全肯定的回答。
正是龍I羽人的左手,使筆者能夠讀解并拼裝出另一個羽人的一小部分(圖五︰1)。圖由兩磚構成,上磚編號為Z13,磚面刻寫的標記文字為“虎中行第十”[13]。下磚來自石子崗墓南壁B11。圖中人物伸直右臂,斜向置于身體前側。
圖五// 虎Ⅱ與其他版本戲虎羽人服飾對比
筆者以為這是又一版本的羽人戲虎壁畫,取名為“石子崗墓羽人戲虎Ⅱ”。簡稱“虎Ⅱ”。
對比其他羽人戲虎壁畫,其特征如下:
(1)線。線條粗細不均勻,質(zhì)量不高,且表示前臂上緣的線條與表示手背的線條相互交叉,手指甲處也有一些不應該出現(xiàn)的線條。線條交接處多有尖銳之感。
(2)服飾。該羽人胸前服裝的畫法比較接近獅子沖M1中的羽人,與吳家村墓、金家村墓、仙塘灣墓的羽人都不相同。與后三墓羽人相比,此羽人的衣服更加平面化,缺少立體感,在風格上缺少圓潤流暢感(圖五)。
(3)其他版本羽人上臂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月牙形裝飾(圖五,各圖粗黑線框中的圖案),在這里沒有。
筆者在石子崗墓中發(fā)現(xiàn)與金家村墓、仙塘灣墓羽人戲虎磚印壁畫圖像相同的磚(圖六)[14]。圖六中左側為石子崗墓所出壁畫磚,上有“大虎”二字(圖六︰1)。中間一磚出自仙塘灣墓羽人戲虎磚印壁畫(圖六︰2),最右一磚出自金家村墓同題材磚印壁畫(圖六︰3)。磚面圖像完全一致。仙塘灣墓考古簡報中有“磚側文字題為‘大虎’”,所附壁畫磚圖,其上有文字“大虎上行第二”[15]。金家村墓考古簡報中說:“建山金家村墓……《羽人戲虎》,磚文自銘為‘大虎’。”[16]
圖六// 石子崗墓“大虎”壁畫磚與其他墓葬壁畫磚的對應
金家村墓、仙塘灣墓羽人戲虎壁畫,長度為10塊或9塊平砌磚的長度,高度為9層平砌磚的厚度加3層直砌磚的寬度。按圖三,則虎I的長度為8個平砌磚的長度或約48個直砌磚的厚度,高度未能確定(虎I磚與金家村墓、仙塘灣墓羽人戲虎壁畫磚規(guī)格差不多)。對比虎I,所謂“大虎”名符其實。這個“大虎”壁畫磚又使石子崗墓與金家村墓、仙塘灣墓建立聯(lián)系。
虎I、虎Ⅱ的出現(xiàn)有助于對石子崗墓有關“虎”的壁畫磚進行分類。
首先,按《南朝真跡》所示磚信息,虎I壁畫磚的特征為:①磚面文字多有“亻亍”與“第”字;54塊虎I磚中,寫雙人旁“行”字的僅有 Z205、Z117、Z108、Z72、Z187。②磚側都有“上”或“下”字。③厚度基本為5厘米。54塊虎I磚中,有7塊厚度為4.8厘米,3塊厚度為5.2厘米,其余45塊磚的厚度均為5厘米。
除去虎I壁畫磚,《南朝真跡》一書中還有8塊確定為非虎I的壁畫磚,都是平砌磚,分別是:Z116、Z216、Z171、Z126、Z13、Z143、Z115、Z6[17](表二)。此外,表中還列舉了兩塊虎I磚,兩塊獅子沖M1、獅子沖M2中的散落磚(通過磚面圖像對比,與吳家村墓壁畫磚同模),以便對比分析。
觀察表二,可以總結出以下特征:①非虎I壁畫磚上標記文字的刻劃筆跡非常相似,與其他類別壁畫磚(除Z224以外)上的筆跡有比較大的差距。②非虎I壁畫磚上的“行”字,左側偏旁為正常的“彳”,《南朝真跡》中刊載的小村M1、獅子沖M1、獅子沖M2壁畫磚,絕大部分也是如此。③在規(guī)格上,非虎I壁畫磚中除Z13外,其他7塊壁畫磚的厚度均在4.6~4.8厘米之間。④在模印銘文方面(即磚的某個側面是否模印有“上”或“下”字),這8塊非虎I的壁畫磚中,有5塊沒有“上”或“下”,3塊確定有。
《南朝真跡》中還有Z224、Z354、Z218、Z347、Z327等5塊殘磚,無法通過磚面圖像來分類。按照上述特征分析,Z224可能是非虎I用磚,其余可能都是虎I用磚。
再從磚面圖像來說,①Z6與Z143兩者間有比較明確的聯(lián)系,屬于同一版本的羽人戲虎磚印壁畫。按磚面標記文字將磚填入圖三所示的結構網(wǎng)中,可辨認出此兩磚上的圖像共同構成虎的前腿部分(圖七)。②圖七中,虎腿上下有類似忍冬紋的圖案,雖然都只能看到一半。據(jù)此,我們可推斷,上面有相似圖案的Z115、Z116也應與Z6、Z143屬于同一版本的羽人戲虎磚印壁畫。③Z216上有一似花朵的圖案,與Z116相似,據(jù)此又可推斷Z216與Z116可能屬同一版本的羽人戲虎磚印壁畫。
圖七// 推測為虎II壁畫中虎之前腿的圖像[19]
考慮上述特征,本文認為,非虎I的這8塊磚應該是某位工匠在某一時間內(nèi)制作的,很大可能屬于虎Ⅱ用磚。但是,筆者仍無法排除它們分屬于兩套甚至三套以上羽人戲虎壁畫用磚的可能,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
龍I的復原幫我們厘清了石子崗墓中有關“龍”的壁畫磚。《南朝真跡》選輯的59塊標記有“龍”字的壁畫磚中,確定為龍I的壁畫磚有54塊,其特點與虎I相同,此處不再重復敘述。有4塊不能填入龍I壁畫中(另有Z137磚殘損,未見磚面圖像)。本文將其呈現(xiàn)于表三中。
表二// “虎”字相關壁畫磚磚面文字及規(guī)格[18]
續(xù)表
非龍I壁畫磚的特征如下:
(1)厚度在4.6~4.8厘米之間,這一點與上述虎Ⅱ壁畫磚特點非常相似。
(2)Z376磚的標記文字“龍上行第二”,其書寫風格與上述虎Ⅱ磚非常接近;“行”字用“彳”旁亦相同。而Z169、Z22、Z42的磚面文字書寫風格相近,亦與龍I磚Z176、虎I磚Z332(表三、表二)相近;在文字書寫習慣上與龍I、虎I壁畫磚相同,都愛寫“亻亍”字。非龍I磚標記文字的書寫應該是由兩人完成的,他們分別參與了虎Ⅱ、龍I、虎I磚的制作。
表三// 石子崗墓“龍”字壁畫磚磚面文字及規(guī)格
(3)再從磚側模印的“上”“下”字來看,這4塊磚中只有Z42模印有“上”字,其余均沒有。就Z42模印的“上”字而言,與龍I壁畫磚不同,“上”字之上沒有對著有圖像的磚面。
另外,從磚面圖像來考察,我們很難找到這4塊非龍I壁畫磚相互之間的聯(lián)系??梢砸惶岬氖牵琙376與Z22磚面圖像風格比較接近,與虎Ⅱ磚Z216與Z116類似;好像也能找到忍冬紋的一鱗半爪(如Z22)。
綜上所述,非龍I的4塊壁畫磚的規(guī)格、磚側模印文字等特點與虎Ⅱ非常相似,其中有1塊磚的文字書寫風格與虎Ⅱ磚相同,有2塊磚的磚面圖像風格相近。我們總稱這4塊非龍I磚為龍Ⅱ磚。
就目前所知,石子崗墓中出土5種羽人戲龍虎壁畫磚,分別是龍I、龍Ⅱ、虎I、虎Ⅱ壁畫磚,以及與仙塘灣墓或金家村墓羽人戲虎磚同模的“大虎”壁畫磚。5種壁畫磚雖同出一墓,但其制作技術年代會有先后。
“要確定一件器物的相對年代,最好的方法是將其與已被完善的類型學體系所識別的一件器物相匹配?!保?0]《從壁畫磚看南京西善橋宮山墓的年代》中已利用壁畫磚的特征對相關墓葬年代進行排序[21],本文即以此為基礎,論述有關壁畫磚的相對年代。
1.從羽人戲龍虎壁畫磚規(guī)格上來看,自仙塘灣墓、金家村墓發(fā)展到吳家村墓、獅子沖M1,其壁畫磚的厚度減小(表四)。
表四// 各墓羽人戲龍虎壁畫磚規(guī)格
據(jù)筆者的統(tǒng)計,在《南朝真跡》所載的石子崗墓壁畫磚中,所有54塊虎I磚厚度平均值約為4.99厘米,所有54塊龍I磚厚度平均值約為5.02厘米;所有8塊虎Ⅱ磚厚度平均值約為4.78厘米,
4塊龍Ⅱ磚厚度平均值為4.65厘米。
從表四可知,石子崗墓虎I與龍I磚的厚度接近仙塘灣墓(金家村墓)[22]同題材壁畫磚,可歸入同一制作技術類型(以下皆簡稱類型),而虎Ⅱ與龍Ⅱ磚的厚度介于仙塘灣墓(金家村墓)類型與吳家村墓類型之間。
2.磚面標記文字的書寫習慣。①“第”字?;、龍I、虎Ⅱ、龍Ⅱ壁畫磚上均有“第”字?!暗凇弊峙c制作者的書寫習慣有關,同時也與壁畫磚制作技術有關。“第”字筆劃較多,書寫耗時較多;同時,在標記文字系統(tǒng)中,有無該字不影響磚面標記文字的釋讀。一般而言,人們在工作中會逐漸去除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jié),以提高工作效率。與上述情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與吳家村墓同模壁畫磚標記文字中幾乎找不到“第”字。②“行”與“亻亍”字?;、龍I壁畫磚上多有“亻亍”字,其他類別磚上多“行”字。詳細情況參見上文。
現(xiàn)將各種羽人戲龍虎壁畫磚標記文字特征匯總(表五)。
表五// 各種羽人戲龍虎壁畫磚標記文字特征
若按有無“第”字來分,則可將虎I、龍I、虎Ⅱ、龍Ⅱ歸為一個類型:都有“第”字;暫且將仙塘灣墓羽人戲虎壁畫磚與上述四種歸為一個類型?!靶〈錗1、獅子沖M1、獅子沖M2散落壁畫磚”為一個類型。
若按“行”或“亻亍”字來分,則可將虎I、龍I、龍Ⅱ歸為一個類型,而虎Ⅱ、“小村M1、獅子沖M1、獅子沖M2散落壁畫磚”則為同一類型。仙塘灣墓羽人戲虎壁畫磚暫歸入后一種類型。
既有“第”亦多寫“亻亍”字的有龍 I、虎 I、龍Ⅱ,為同一類型;無“第”字且多寫“行”字的是“小村M1、獅子沖M1、獅子沖M2散落壁畫磚”,它們是同一類型;有“第”字且多寫“行”字,仙塘灣墓與虎Ⅱ同一類型(表六)。
表六// 按標記文字特征分類相關壁畫磚
3.磚側模印的“上”字與“下”字。通過對石子崗墓虎I和“竹林七賢及榮啟期”壁畫磚的分析,可以知道,磚側模印有“上”字即是直砌磚,有“下”字即是平砌磚?!吧稀弊直硎居性撟值拇u面應該朝上,這可以提醒砌筑工人壁畫磚該如何擺放以避免圖像的顛倒?!吧稀弊稚戏揭回Q指向有圖像的磚面。平砌磚上的“下”字下方一豎指向墓口(唯一的例外是《南朝真跡》中編號為Z283的磚[29]),功能同于“上”字。
8塊虎Ⅱ磚,3塊側面有“上”或“下”字,5塊無;4塊龍Ⅱ磚,1塊有,3塊無。磚側有模印文字至少可以說明,與“上”“下”相關聯(lián)的技術規(guī)范已經(jīng)存在。無模印文字則說明,有無“上”“下”,不能對磚印壁畫的拼裝產(chǎn)生影響。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石子崗墓所出的虎I、龍I壁畫磚,上面都有模印的“上”或“下”字。值得一提的是編號為Z164、Z106的虎I磚(圖八)。可以看到磚的兩側各有一個“上”字,一是模印而成的,一是刻劃而成的。將此二磚放入壁畫(圖三)中,就會發(fā)現(xiàn),有模印“上”字的磚面在下,與前述規(guī)律不符;刻劃而成的“上”字則完全符合規(guī)律。由刻劃而成的文字還可得知,它是在磚坯未干時用硬物寫上的,此道工序晚于用模具制作模印文字的時間。由此可知,刻劃的“上”字是用來糾正模印文字錯誤的。這足以證明,在制作虎I壁畫磚時,制磚者認為磚側模印的“上”或“下”字非常重要。
圖八// 兩個側面都有“上”字的壁畫磚
另一個極端是,小村M1、獅子沖M1、獅子沖M2散落壁畫磚上完全沒有模印的“上”或“下”字。
模印“上”或“下”字,優(yōu)點是砌筑工人只看磚側文字,就可以快速地正確拼裝,無需查看磚面圖像;缺點是制作工序復雜,工作量較多,它要求制磚工人更加細心,既要注意模印文字在正確的磚面上,又要注意文字方向不能錯誤。圖八中的兩塊磚說明,在此技術規(guī)范下工作,失誤的機率更大。再者,檢驗工人的工作量也會較大。沒有模印的“上”“下”,優(yōu)點是制磚工人只需要注意有圖像的磚面和有標記文字的磚面,工作量較少,失誤的可能性也下降不少,檢驗工人的工作量也較少;缺點是砌筑工人需要多關注一眼壁畫磚端面圖像是否顛倒。本文前一部分復原虎I、龍I的工作告訴我們,相鄰磚面圖像線條連接是否順暢無誤,是驗證拼裝是否正確的最直觀的方法。
綜合上文,列有表七。
4.就以上所述特征而言,可以發(fā)現(xiàn)虎I和龍I的壁畫磚制作技術相比“小村M1、獅子沖M1、獅子沖M2散落壁畫磚”,二者之間沒有共同之處,因為它們沒有一次被歸為一類。龍Ⅱ、虎Ⅱ壁畫磚的特征有時與前者相同,有時與后者相同,其厚度也介于上述二者之間,在制作技術特征上明顯處于過渡狀態(tài)。
就近年南京及周邊考古發(fā)掘資料來看,大約在南齊至梁的這段時間內(nèi),存有數(shù)套羽人戲虎題材的磚印壁畫,分別為石子崗墓虎I、仙塘灣墓羽人戲虎、金家村墓羽人戲虎、吳家村墓羽人戲虎以及獅子沖M1羽人戲虎。此外還有石子崗墓虎Ⅱ,殘存羽人之右手。本文比較這些羽人戲虎圖像,龍I亦列入?yún)⑴c(圖九)。
1.從再現(xiàn)物象能力水平上,大致可以將虎I與仙塘灣墓(金家村墓)羽人戲虎歸為一個類型,龍I的水平亦可與之歸為同一類型。而吳家村墓、虎Ⅱ、獅子沖M1羽人戲虎圖像作者的再現(xiàn)物象能力較弱,三者歸為一類。
2.下文以吳家村墓羽人戲虎圖像為中心,描述其承前啟后的特征,以見各種羽人戲虎圖像間的聯(lián)系與差異。
吳家村墓壁畫中的羽人形象應是綜合虎I與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兩者后的產(chǎn)物。①吳家村墓戲虎羽人與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基本相似:如羽人的動作、羽人左手的畫法、羽人前臂中間都有一道線。就以上所列舉的三點,虎I羽人基本相近,但羽人的頭更加后仰;左手像是禽類的爪子,羽人前臂中間沒有線。目前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證明,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年代在前,而吳家村墓年代在后[30],因此筆者推測吳家村墓的戲虎羽人基本傳承自仙塘灣墓(金家村墓)。②吳家村墓與虎I相似的有,人物都睜大著眼睛;而仙塘灣墓(金家村墓)中的羽人則上眼瞼下垂,有俯視生靈的感覺。再者,吳家村墓羽人肩部有向上飄動的鬃毛,虎I羽人亦有,這個特征不見于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因此,筆者推測吳家村墓的戲虎羽人應該參考過虎I。③吳家村墓戲虎羽人有一個特點與石子崗墓龍I極為相近,其腰左側有一衣角,離開身體很遠(圖九︰2、3)。仙塘灣墓(金家村墓)戲虎羽人(圖九︰4)亦有外伸之衣角,但不如前述二者那么夸張。
表七// 按磚側模印文字分類相關壁畫磚
圖九// 諸版本羽人戲龍虎壁畫磚的比較
吳家村墓羽人形象對后來的同題材壁畫產(chǎn)生影響。吳家村墓與獅子沖M1戲虎羽人有一點是相同的,且不見于其他墓的羽人:身上的月牙形裝飾。兩者都是以雙月牙為基本圖案單元重復排列,而其他墓的羽人則是以單月牙為基本圖案單元(圖五)。
上文曾述虎Ⅱ羽人胸前服裝的畫法比較接近獅子沖M1中的戲虎羽人,則獅子沖M1的羽人也應該是綜合多版本羽人后的結果。
3.忍冬紋、蓮花紋的出現(xiàn)?;、龍I與其他種類羽人戲虎圖像間有一個明顯的差異,就是這兩面壁畫中沒有忍冬或蓮花紋。確定為虎Ⅱ的壁畫磚8塊,雖然留存較少,但可以辨認出在羽人和虎周圍出現(xiàn)疑似忍冬紋的圖案;確定為龍Ⅱ的壁畫磚4塊,其中也有近似忍冬紋的圖案。在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吳家村墓、獅子沖M1的羽人戲龍虎壁畫上都有忍冬紋及蓮花紋。
4.羽人戲虎圖像的尺寸。目前可知,虎I、龍I壁畫尺寸較小,而仙塘灣墓、金家村墓、吳家村墓、獅子沖M1的羽人戲龍虎尺寸大得多。后者部分壁畫磚標記文字中有“大虎”二字,名符其實。細品“大虎”二字命名之由來,則虎I、龍I壁畫磚制作年代在前比較合適。若沒有小一些的羽人戲虎壁畫,命名時為何冠之以“大”字?
從目前確定的虎Ⅱ、龍Ⅱ的壁畫磚來看,尚無法推斷其整幅壁畫的大小。
根據(jù)上文,可以對羽人戲龍虎壁畫磚的磚面情況進行概括和歸類(表八)。就本文所討論的特征來看,諸版本羽人戲龍虎壁畫磚制作技術中,虎I、龍I總被歸為一類,吳家村墓與獅子沖M1的同類題材壁畫常被歸為一類,并且,前兩種壁畫與后兩墓壁畫沒有一次被歸為一類,因此可以判斷:虎I、龍I的技術類型與吳家村、獅子沖M1同類題材壁畫的技術類型相差甚遠?;ⅱ?、龍Ⅱ、仙塘灣墓和金家村墓同類題材壁畫則時而與虎I、龍I同一類型,時而與吳家村墓和獅子沖M1同一類型,在技術類型的序列上它們處于中間位置。
表八// 羽人戲龍虎壁畫磚特征及分類情況匯總
由此可以得到關于羽人戲龍虎題材壁畫磚制作技術的年代發(fā)展序列:虎I、龍I→虎Ⅱ、龍Ⅱ、仙塘灣墓和金家村墓同類題材壁畫→吳家村墓和獅子沖M1同類題材壁畫。
目前來看,這個序列的第二階段中,諸版本羽人戲龍虎壁畫磚制作技術間的相對年代尚未明確,需要作進一步的研究。
在石子崗墓所出羽人戲龍虎壁畫磚中,“大虎”磚的同模產(chǎn)品被應用在仙塘灣墓和金家村墓中,且拼裝成有完整圖像的壁畫,因此可以推斷石子崗墓年代最早大概與仙塘灣墓或金家村墓年代相仿。
壁畫墓的建筑一定是在壁畫磚的制作之后,有時壁畫磚可以放置數(shù)年或十幾年方才使用。因此,墓葬的建筑年代一定晚于墓中所出壁畫磚制作的年代。所以,若石子崗墓與仙塘灣墓或金家村墓年代相仿,則墓中出現(xiàn)制作技術或制作年代較早的虎I、龍I磚順理成章。當然石子崗墓年代也有可能晚于仙塘灣墓或金家村墓。
其下限至于何時?按常理推斷,一旦某版本壁畫磚停止生產(chǎn),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xiàn)此版本壁畫磚的概率就會越小。就羽人戲龍虎題材壁畫磚而言,在獅子沖M1、M2中出現(xiàn)許多與吳家村墓同模者[34],目前未見與年代更早一些的金家村或仙塘灣墓同模者,大概此類壁畫早已停止生產(chǎn),其產(chǎn)品已被耗盡。因此,可以推斷石子崗墓晚于獅子沖M1的可能性極小。因為后者中出土有“中大通弍年(530年)”的紀年磚[35],所以其下限大概在530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