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腸

林扶霄

清朝乾隆年間，北方有個看管參田的長工，名叫胡貴。參田位于半山腰，且山路陡峭，胡貴下山不便，就在參田邊又開出一塊菜園。這樣一來，他吃有菜園，睡有茅舍，就可以在山上高枕無憂了。

這天，胡貴正在茅舍外面的土灶上炒菜，一老和尚托著銅缽從山上下來。老和尚來到胡貴身邊，向胡貴打了聲招呼，說想化些齋飯。胡貴熱情地說：“老和尚，您來得真巧，我正做飯呢，您老在旁邊稍坐片刻，過會兒咱們一起吃便是。”

老和尚說了聲“阿彌陀佛”，便在一旁坐下了。很快，胡貴端上飯菜，兩人邊吃邊聊。原來這老和尚是鄰縣一座寺院的住持，前不久剛把住持之位傳給弟子，而他自己則打算云游四方。

胡貴一面聽，一面頻頻點頭。他見老和尚胸前掛著一串佛珠，耀眼奪目，便問：“這串佛珠看起來非同一般，有什么來歷嗎？”

老和尚頗有些得意道：“施主好眼力，此珠乃王爺所贈，當然不同凡響?！?/p>

胡貴“嘿嘿”一笑：“我就是一粗人，哪有什么眼力？只是覺得這珠子光滑好看，瞎猜的。”

兩人就這樣在說說笑笑中，吃完了飯，老和尚隨即起身告辭。正當老和尚彎腰向胡貴行禮之際，胡貴拿起旁邊的一塊石頭，對準老和尚的頭顱狠狠地敲了下去。老和尚毫無防備，當場倒地一命嗚呼。

胡貴四下瞧瞧，山中寂靜，空無人跡，便放心大膽地將老和尚脖子上的寶珠取下，尸體埋在菜園一處角落。

這老和尚原本打算云游四方，自然也沒人關心他的行蹤和生死。一月無事，胡貴就徹底放下心來。他已經(jīng)三十好幾了，一直因為窮沒能娶上媳婦，現(xiàn)在有了這串寶珠，總算要時來運轉。

參田的活計一忙完，胡貴便遠走他鄉(xiāng)，將寶珠以高價賣出后，再衣錦還鄉(xiāng)。別人問起他的生財之道，他只說是在外地賭錢，贏了錢發(fā)了財。人家都知道他好賭，也就沒人懷疑。

胡貴將老屋翻修一新，托了個有名的媒婆，幫他順利了卻他的婚姻大事。胡貴是有心上人的，那姑娘是他工友的女兒，長得漂亮水靈，胡貴對她垂涎已久，工友當時嫌他窮沒答應，現(xiàn)在胡貴發(fā)跡了，所托的媒婆又是能人，這樁婚事竟真的成了。

胡貴娶妻之后，還剩了一筆錢，就將原來的參田買下，自產(chǎn)自銷。此后家道日興，不到兩年，胡貴便做了父親。兒子名叫胡祥，是個敦厚可愛的孩子，長到五六歲時，更是聰明乖巧。

有一天，胡祥手里拿著一株小樹苗，問胡貴：“爹，這是什么樹？”

胡貴接過樹苗，仔細打量一番，搖頭說不知道。

胡祥又道：“這樹苗挺好看的，我想把它種在院子里?！?/p>

胡貴指了指墻根道：“就種在那里吧。這東西看著像棵藤樹，如果能上墻的話就讓它上墻，這樣的話，夏天就可以擋日頭了。”

胡祥依父親的意思種下，日日悉心照料，使其茁壯成長。

到了夏天，那藤樹已如胡貴所料，爬墻上屋，郁郁蔥蔥，樹干有豬尾粗細，樹葉為心形，晶瑩剔透的淡綠，使胡貴家的屋子如避暑勝地般美觀又涼爽。

然而，自小暑以來，多有雷雨，胡貴突然發(fā)現(xiàn)一件怪事：這藤樹一遇打雷則樹干變粗，遇閃電則樹葉變寬，若是雷雨傾盆，藤樹也瘋長。這樣下去，一排房屋似乎要被這藤樹吞沒壓垮，胡貴一家不禁擔心害怕起來。

胡貴拿出斧頭，想將藤樹砍斷，不料這藤樹堅硬無比，斧頭砍折了，它還紋絲不動。胡貴又驚又慌，一把扔了斧頭，從屋里取出一些引火之物，想燒了藤樹主干，但不管他如何點火，這藤樹不變色、不焦枯。胡貴嚇得面如土色，不敢再動它。

胡貴老婆提醒他說：“城里有個見多識廣的老秀才，你請他來看看這是什么樹，如何滅它。”

胡貴別無他法，請來老秀才。老秀才圍著藤樹看了半天，面色沉重：“這東西好像叫‘龍腸，我曾經(jīng)在一本唐朝人寫的古書上，看到過關于它的記載。書上說，如果有德行的人含冤而死，他的怨氣充盈于地下，又緩緩凝聚，久之即可能化作龍腸，從地里長出。當龍腸長到刀砍不斷、火燒不枯之時，就說明它地下的樹根已長出五官，化成人形。這時，你用鋤頭將泥土掘開，讓樹根露出，你會發(fā)現(xiàn)，樹根五官分明，而且眼睛大睜。”

胡貴聽到這里，嚇得跌倒在地：“這……這可怎么辦？”

老秀才將胡貴攙起，安慰道：“你也不用怕，只要點上三炷清香，請土地爺來作旁證，將祖孫三代所做之善事，對著樹根訴說一番，樹根聽了，怨氣一消散，自然會把眼睛閉上。從此遇到打雷閃電，它就不會再長，而樹干樹葉也不再是刀砍不斷、火燒不枯了?！?/p>

胡貴依言拿起鋤頭對著龍腸的根部挖掘起來。半個時辰后，龍腸根部果然露出完整的人形，且雙眼圓睜，黑洞洞的，乍看就像兩個深深的窟窿。

胡貴不覺倒吸一口涼氣，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在旁邊地上插了三炷清香，以請土地爺。然后，他將胡家三代以來所行之善事，多少想出一些，一股腦沖著樹根說了，祈盼樹根快快閉上眼睛。不料，樹根的雙眼就是不閉，再看時，只見那漆黑如洞的眼睛中，又流出兩股鮮紅色的血來。胡貴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一面抱著頭，一面狂叫著跑進屋里去了。

老秀才見自己說的話不靈驗，頗感不解，一面推土，將樹根重新埋上，一面問胡貴的兒子：“胡祥啊，聽說這龍腸是你種的？”

胡祥眨著眼睛說是。老秀才又問：“那你是從哪里弄來的樹苗？”胡祥答道：“在我家參田邊的菜園子里。”

老秀才將鋤頭往肩上一扛，說：“你帶我去?！焙榱⒖處е闲悴派仙?，來到參田邊的菜園里，指著一塊地方說：“就是這兒！我是在這兒挖的樹苗?！?/p>

老秀才點點頭，對著胡祥所指的位置，掄起鋤頭使勁往下挖。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在大約三尺深的地方，挖出白骨一具，銅缽一只。

老秀才驚得一把扔了鋤頭，趕緊下山去找胡貴。胡貴已經(jīng)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死去多時了。

選自《故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