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兩年那檔讓高曉松和梁文道爭相推介,甚至還接連斬獲多項紀錄片國際大獎的《了不起的匠人》中,一位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叫楊洛書。這位削瘦又普通的老先生,是楊家埠木版年畫的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如果說這個身份并不能代表什么,那么“70”這個數(shù)字足以震撼到我們。
“刻板”人生
楊洛書7歲開始擺弄父親的刻刀,14歲開始跟隨父親學習制作木版年畫,20多歲時已小有所成。七十多年的時光,已經讓老先生的手常年定格在握著刻刀時的狀態(tài)。都說匠人是一生只做一件事,或許老先生不認為自己是匠人,但他確確實實用了自己的一生來傳承木版年畫。在他的刻畫生涯中,最耀眼的作品莫過于那四大名著的畫冊。
在說這四大名著之前,我們先來看看楊家埠木版年畫祖?zhèn)骷妓嚨拇笾铝鞒?。手藝人首先要制作畫稿,畫稿完成后,將其反貼在梨木上進行雕刻。而這雕刻必須是反著雕刻,這樣才能確保印出來的年畫是正的。最重要的是,雕刻的板子分為線版和色版,色版又要分每個顏色各一塊,每塊板子只雕刻相同顏色的部分,這樣年畫的各個色塊之間便合理銜接,空白部分也不會被染色。簡單來說,我們看到的五顏六色的年畫中,一共有幾種顏色就要至少刻幾塊板。最后就是刷顏料和印制的工作。所以不難看出,在整個流程中最重要和最艱難的就是刻板。
那么我們再來看看這四大名著:1995年,為了創(chuàng)作,老先生專門赴梁山遺址實地考察,搜集了一大堆有價值的資料,還花2.5萬元買了一卡車梨木,開始了《水滸傳》“一百單八將”的創(chuàng)作之路。一個人物需要刻畫五塊刻板,108人總計540塊刻板,這是一個怎樣的數(shù)量級?!這還不算因為刻錯一刀就要作廢整塊刻板的損耗……后來幾年,楊洛書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紅樓夢》《三國演義》《西游記》故事畫版。而在創(chuàng)作《西游記》時,老先生不再像往年只刻畫單一的人物造型,而是詳細地描述了整個西天取經的故事,畫面不但有人物,還有了山川、河流、風云,人物更是多達三四千人,還有近五千字的蠅頭小楷。
老先生伏案七十年,刀下的刻板沒有上萬也足有數(shù)千。為了傳承,政府將楊洛書的工作室掛牌為“楊家埠木版年畫傳習所”,馮驥才為楊洛書出版的木版年畫集作序,老先生也應邀將他的年畫帶去了日本和美國。而在千里之遙的佛山,一位82歲的老人同樣在木版年畫這個行當里堅守了七十多載,成為了國家級佛山木版年畫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今天,佛山木版年畫這個行當之中,能掌握和精通全套工藝流程的工匠,就只剩這位叫做馮炳棠的老人了。然而遺憾的是,這位同樣刻了一輩子木版年畫的老人卻在去年的夏季因病去世。
我們都知道魯迅先生文章寫得好,但很少有人知道先生也十分喜歡木版年畫。在《介紹德國作家版畫展》中,魯迅先生說:“世界上版畫出現(xiàn)得最早的是中國,或者刻在石頭上,給人模拓,或者刻在木版上,分布人間。后來推廣而為書籍的繡像,單張的畫紙,給愛好圖畫的人更容易看見,一直到新的印刷術傳進了中國,這才漸漸的歸于消亡。”兩年后,在《北平箋譜》中他又寫道:“及近年,則印繪花紙,且并為西法與俗工所奪。老鼠嫁女與靜女拈花之圖,皆渺不復見。信箋亦漸失舊型,復無新意,惟日趨于鄙俗。”魯迅先生倡導版畫,開設木刻講習班,辦展覽,出畫冊,指導青年的木刻創(chuàng)作,直至臨終前,還抱病參觀“第二回全國木刻流動展覽”。在魯迅先生眼中,木版年畫是大眾“懂得”并“愛看”的木刻藝術,更是民族文化的寶藏。
無獨有偶,我們再來說個近一點的。2006年一副《韓熙載夜宴圖》的木版水印畫,專家估值十五萬人民幣。
神似真跡
木刻水印,是對彩色套印技術的稱呼,專門用來復制水墨畫、彩墨畫和絹畫等手跡藝術品。它依據(jù)原稿著色濃淡、陰陽向背不同,分別刻成許多板塊,依照色調進行套印或是疊印。木刻水印是我國特有的印刷方法,能保持原作的風格,被譽為“再創(chuàng)造的藝術”。別因為木頭的棱角和墨色的單一就認為木刻水印畫會生硬單調。在1956年的時候,92歲的齊白石先生被請到一間掛著兩幅蝦圖的屋子里,一幅是白石老人的真跡,另一幅是木版水印復制品。面對兩幅畫,白石老人竟然難辨真?zhèn)巍_€有人曾將《雁蕩山花》真跡與采用木版水印方式復制的作品放在一起,請來作者潘天壽先生辨認真?zhèn)?。不料,潘天壽卻把那張復制的作品當成了自己的真跡。
葉圣陶先生曾說過:“它(木版水印)根據(jù)原畫內容和筆意,持刀如筆,設色如畫,用和原作一樣的顏色和筆暈,在和原作一樣的宣紙上來印,因而能夠適應中國水墨畫的特點,能夠逼真地再現(xiàn)原作的真實面貌和它豐富而變化萬千的筆墨意趣?!比绱苏f來,一幅好的木刻水印畫,真是堪比神跡了。而在現(xiàn)代印刷技術的升級迭代之時,木版水印依舊能占有一席之地,是因為它有著自己特有的優(yōu)勢———同工同料。也就是說,原作用什么紙什么顏料,木版水印就用什么。很多傳統(tǒng)礦物質顏料是有結晶的,跟油墨的質感不一樣,現(xiàn)代印刷品無論技術多么高,也無法達到木版水印的效果。所以,木版水印并不是高仿,而是在還原原作的精神和意境。
其實,類似于木版年畫之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有很多,比如剪紙、泥塑、竹編、刺繡、戲曲小說等等,看似正在被這個經濟發(fā)達的時代逐漸淹沒。而這個沒落的原因,大部分都是因為它們不被大多人了解,以至于它們的商業(yè)價值一降再降,最終不再被需要。但細細想來,“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非物質”三個字已經告訴了我們這些看似可有可無的遺產或者民間手藝為什么需要拯救和傳承。我們需要的不是那一張年畫或者一個泥塑娃娃,而是承載著東方美學和哲學的載體,更是祖祖輩輩沿襲下來“不瘋魔不成活”的匠人精神和面對無常世事依舊溫熱的人心態(tài)度。
據(jù)今日頭條看鑒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