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擊落美制U-2偵察機的工程陳慶榮

陳德仁

在廣西大瑤山，有一位曾經受到毛澤東主席接見的轉業(yè)軍人陳慶榮，但關于他的事跡，就連家人也知之甚少。直到他去世8年后家人在整理他的皮箱時，意外發(fā)現(xiàn)他珍藏多年的遺物——當年因參與擊落美制U-2高空偵察機而立功的證書，照片上的陳慶榮胸前佩戴著兩枚金燦燦的軍功章。

在肅然起敬的同時令人情不白禁要一探究竟：陳慶榮，這位戎馬一生的轉業(yè)軍人經歷_『怎樣的歷史？當年又是怎樣參與擊落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美制偵察機呢？

為掌握高炮技術異常用功

1933年，陳慶榮出生在廣西大瑤山南麓的武宣縣東鄉(xiāng)鎮(zhèn)（當時稱石龍縣東鄉(xiāng)區(qū)）東里村的一個商販家庭。由于有父親和哥哥負責營生，陳慶榮空閑時間多，在幫助家里干些農活的同時可以輕松地進入學校讀書。

1951年6月的一天，一位解放軍軍官來陳家鋪面買東西，見到陳慶榮捧著一本《星星之火》在聚精會神地讀，感到奇怪，隨便聊了幾句，發(fā)現(xiàn)陳慶榮已經讀了5年書，就問：“你愿不愿意當兵？”當時，剛清剿完土匪的武宣縣正在轟轟烈烈地開展抗美援朝運動，這位當?shù)伛v軍軍官的問話讓陳慶榮喜出望外，他爽快地說：“愿意！”

就這樣，只比步槍高一點的17歲少年陳慶榮，沒跟家里商量就悄悄地跟去當了武宣縣大隊解放軍戰(zhàn)士。不多久，他被提拔為廣西新兵團六連班長。第二年，他到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高射炮第五三一團六連任炮手。

高射炮是當時防空作戰(zhàn)的主要武器。1949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解放軍裝備的還是從戰(zhàn)場上繳獲國民黨軍的500多門高射炮。11月，中國開始從蘇聯(lián)進口高射炮裝備部隊。這種高射炮最大射高8800米，有效射高5000米，可以封鎖低空飛行的戰(zhàn)斗機。

當時，中國防空高炮部隊少得可憐，根本無法對入侵飛機造成多大威脅。從1950年8月27日到12月31日，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的短短3個月，1406架次美軍飛機如入無人之境，侵入中國東北領空328次以上。

目睹這些入侵者的猖狂行徑，大家恨得直咬牙。但是大多數(shù)炮兵都是新兵入伍，大部分人沒有高炮操作經驗。陳慶榮沒有氣餒，他知道，人在軍事裝備里是第一位的，需要有為國獻身的精神才能掌握好每個機械的基本技能。于是，白天理論教員上課時他聚精會神地聽講，做筆記：晚上寢室熄燈大家都進入夢鄉(xiāng)時，他眼望漆黑的天花板，大腦在迅速回味教員的上課內容。激情來時，他躡手躡腳地躲進廁所捧著書本，映著昏黃的燈光如饑似渴地重溫教員的授課。有一次被教員胡少宗發(fā)現(xiàn)，少不了在連隊里是一頓不遵守作息時間的嚴厲批評。陳慶榮虛心接受，沒過幾天又趁著大家休息時自己加班“開小灶”。

功夫不負有心人，陳慶榮用最短的時間掌握了搜索、識別和跟蹤目標（根據(jù)目坐標和有關參數(shù)決定對目標射擊的提前點位置）以及火炮輸彈、閉鎖、擊發(fā)、開閂、抽筒等連貫配合動作，嫻熟掌握了打擊敵機的操作技能。慢慢地，他學會了對幾條可能的俯沖路線或高空水平轟炸路線進行預測，對分析的入侵線路進行搖炮演習，直到閉著雙眼雙手也不會搖錯半圈。由于多批次多角度多條路線的預演，有效彌補了老式高炮射速低、反應慢、彈藥性能較為落后等缺陷，縮短了反應時間，提高了擊中敵機的概率。

有一次，部隊接到戰(zhàn)斗任務，他敏捷地拿起專用望遠鏡觀測，兩秒鐘不到就計算好飛機的運動趨勢，提早給負責轉炮管方向的炮手往飛機的運動方向運作，與防空高炮群部隊一道打出一片彈幕，成功地將敵機擊落。

陳慶榮所在的高炮部隊連續(xù)打下幾架入侵美機。他個人也榮立二等功。1955年，他加入中國共產黨，并調到高炮五三九團任雷達班長。

“雷達屏幕上閃爍的不僅是頻繁起落的飛機信號，還是守衛(wèi)中國領空的希望。”從炮手到雷達班長，陳慶榮感到肩上的重擔更重了。他一邊學習整理、協(xié)調炮群傳回現(xiàn)場信息，一邊全面掌握高射炮運行、安全、服務等信息，在及時梳理中做到最短時間內反饋，舉手投足間將高效率協(xié)調作用發(fā)揮到極致。

他經常在雷達設備面前一坐就是10多個小時，布滿血絲的眼睛生怕漏掉雷達屏幕的每一個信息，經常是走出雷達值班室的門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靠著強烈的責任感，他指揮雷達班組的戰(zhàn)士多次出色地完成了指揮協(xié)調、應急救援、資源分配、信息維護和數(shù)據(jù)管理等工作。

危急受命挑重擔

1956年，美國空軍單座單發(fā)新型U-2偵察機開始服役，這種飛機能在2萬多米的高空不分晝夜的執(zhí)行全天候偵察任務：并多次進入中國大陸深遠腹地戰(zhàn)略偵查絕密國防工程，對我國家安全構成了嚴重威脅。

在2萬米高度面前，中國地面防空火炮束手無策，炮兵們看著U-2偵察機在祖國領空肆意妄為只能跺腳干瞪眼。當時蘇聯(lián)最好的殲擊機“米格-17”最多只能飛到1.3萬米的高度，也是奈何不了它。美國U-2高空偵察機憑借極限的飛行高度猖狂至極。

1959年1月的一天，陳慶榮被叫到解放軍空軍技術學院導彈營營長郭兆瑞的辦公室。郭營長對他說：“中央首長命令成立一個543部隊專門對付美國U -2高空偵察機。同時建立空軍技術學院導彈營。從全國各地的雷達、飛行、高射炮、探照燈和防化學部隊抽調思想好、出身好、社會關系好、文化程度高、專業(yè)技術強的干部進行培訓。你是高射炮和雷達的技術骨干，軍黨委決定把你調來。”

543部隊是一個神秘而非同尋常的部隊，陳慶榮接到調令時十分愕然。沒有誰跟他解釋為什么團級干部當營職，營級干部當連職，如此地高職低配。空軍司令員劉亞樓向報到的官兵集體宣布：“中國空軍地空導彈兵第一營正式成立啦！黨和人民把這樣的尖端武器交給你們，責任不輕?。∧銈円M快把蘇聯(lián)老大哥部隊的尖端技術學過來。你們要絕對保密，連父母和老婆孩子都不能講！”

剛剛成立的543部隊作戰(zhàn)學習時間緊迫。一方面，要在最短的時間里學習中國從蘇聯(lián)購進并配置的23部蘇制P-20三坐標引導雷達技術。這讓探測高空飛行300公里目標距離，準確測定目標飛行航向、距離和高度，抗干擾能力的雷達成為現(xiàn)實。另一方面，要把中蘇簽訂《國防新技術協(xié)定》后，從蘇聯(lián)進口的當時世界上性能先進的防空武器系統(tǒng)之一的薩姆一2地空導彈使用技術分毫不差地學到手。另外，要準確無誤地把相關導彈知識傳授給中國部隊作戰(zhàn)指戰(zhàn)員，才可能把這套先進武器的最大性能發(fā)揮出來。

空軍技術學院導彈營組成后，陳慶榮是最早到北京長辛店原東方馬列學院駐地參加部隊突訓的干部。蘇軍導彈營副營長、工程師庫茲明中校在教學課時叮囑道：“你們要盡快地學蘇聯(lián)的防空先進技術，無愧于偉大的中蘇友誼！”

帶著黨和人民的囑托，陳慶榮不辱使命，對蘇聯(lián)專家講授的搜索、跟蹤、捕獲目標等地導專業(yè)課緊盯死記。講課做的筆記不給帶走，他就琢磨著發(fā)明了“拼湊法”：下課后召集學員們你一句我一句憑記憶把課堂上專家所講的知識一句一句地拼湊起來，組成一個完整的教案進一步討論消化，有時為了一句話一個數(shù)據(jù)爭論得面紅耳赤。這個方法迅速地提高了大家的接受和領會能力，在最短時間內學會了各項導彈理論知識，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時的生活條件很艱苦。營房不夠，大家砍樹枝，編草簾，幾天時間就在草地上搭起兩米多高、十幾米長，能住20多人的帳篷。沒有食堂，就把舊牛棚清理出來。沒有餐桌椅，大家就或站或蹲著吃。實地訓練時，烈日高照，訓練車里幾百個電子管發(fā)出40℃以上的高溫，用來擦汗的毛巾一擰能出水。困難面前，光榮感、自豪感、責任感促使大家努力學習，千方百計克難攻堅。

擔任導彈營技師、互助組組長的陳慶榮把4個月的突擊訓練列成倒計時功課表。采取3人一幫5人一組的方式，個個表決心，人人趕進度。為了不落下一個人，他們抓監(jiān)督，取長補短，終于在基礎理論、實際操作和實彈射擊打靶三大項考核全部獲得優(yōu)秀成績，在該營組織的多次考核比武中脫穎而出。

正如陳慶榮二等功《立功證明書》功績摘要記述的：“該同志在軍事訓練中，積極勤學苦練，成績優(yōu)良，擔任互助組組長領導小組學習開展互助中不但自己成績優(yōu)異，并領導小組亦取得良好成績，在階段訓練總結中皆受連隊嘉獎?！?/p>

當時前來教學的蘇軍導彈專家、導彈營營長斯寥斯基驚訝之余十分欽佩：“中國官兵吃得苦，鉆得進！短時間就掌握了尖端技術，這在防空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艱苦備戰(zhàn)殲敵機

經過幾個月緊張的文化理論學習，部隊就進入了嚴峻以待的實戰(zhàn)階段。

但是，由于薩姆一2地空導彈的實際射程僅35公里，加上數(shù)量有限，無法形成多道密集攔截防護網(wǎng)，所以幾次攔截，就像是在大海里撈針一樣毫無制敵效果。

陳慶榮所在的部隊一面在陣地環(huán)形部署，火力銜接，嚴陣以待;一面結合整套精湛的戰(zhàn)術和戰(zhàn)友們一起分析采取什么方法才能擊落囂張的敵機。U-2飛機的飛行高度在2.2萬米以上，最大航程7000公里，可3個導彈營的地空導彈攔截面積只有90公里左右，而中國面積有960萬公里，防御沒有可勝的機會，加上此時蘇中關系已破裂，蘇聯(lián)停止供應武器給中國，也沒有辦法擴編導彈部隊。怎么辦？總參謀長羅瑞卿“海底撈針，總不死心”的決心啟發(fā)了大家的思路，一個新穎大膽的決策應運而生。隨后，一直固守在北京的導彈營從U -2的活動規(guī)律人手，悄悄將“薩姆一2”全套兵器運上軍用火車撤出首都，奔赴酷熱的南方在“守株待兔”中尋找戰(zhàn)機。

那時軍旅生涯很是艱苦，陳慶榮的妻子梁妹珍事后說起這10多年隨軍生活的艱辛時仍鼻梁直發(fā)酸：“在部隊很少見到丈夫。只知道他們坐車拉著導彈到處跑，也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主要是在敵機可能飛過的地方埋伏。五下江南，六進西北，生活特別苦。有時候正在吃飯，突然刮來一陣風，飯碗里全都蒙上一層沙。怎么辦？把上面的沙塵撥拉掉繼續(xù)吃?！?/p>

機會在焦急的等待中終于來了。1962年的一天早上，九江2萬米上空，敵機U-2突然掉轉頭朝南昌直沖過來進入射擊圈。8時30分，營長胸有成竹地命令：“開天線！”

“是！發(fā)現(xiàn)目標，方位5900高度200 1”

“接通同步！導彈3發(fā)，間隔6秒，按順序發(fā)射！第一發(fā)穿越，第二發(fā)命中！”

戰(zhàn)士在緊張而熟練地發(fā)射導彈后，幾秒鐘過后就在空中傳來了兩聲劇烈的爆炸聲。陳慶榮與戰(zhàn)友們知道敵機被擊中了！大家頓時歡呼雀躍，高興地相互擁抱跳了起來。

首次用地空導彈擊落敵機，導彈營創(chuàng)造了歷史！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首都各報都做了頭條報道：“我空軍某部舉行祝捷大會，熱烈慶賀擊落U-2飛機的勝利……并指出這一勝利是對美國的戰(zhàn)爭政策和侵略陰謀的沉重打擊?！薄度嗣袢請蟆废群蟀l(fā)表文章： “慶祝我軍擊落U-2飛機的重大勝利！粉碎美帝國主義戰(zhàn)爭政策和侵略計劃！”“民主黨派和人民團體負責人就擊落美制蔣匪U-2飛機發(fā)表談話，憤怒譴責美帝國主義的侵略?！?/p>

臺灣《中央日報》發(fā)文：“9月9日我U-2機一架執(zhí)行任務失蹤?！泵绹鴪蠹堔D載了當天從北京廣播收聽到的消息。

多年后，陳慶榮妻子、武宣縣退休干部梁妹珍對大家說起這件事時掩飾不住一臉的自豪;“當時從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后，作為隨軍家屬我感到臉上特別有光。丈夫和戰(zhàn)士們?yōu)閲易龀隽素暙I，這對中國在世界上的聲譽影響很大！”

1964年10月16日，中國成功地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核試爆后U-2頻頻出動，其中一個偵查目標就是核原料工廠。正當人們?yōu)閷棿蛴螕舻某晒Χ矏倳r，U-2偵察機卻突然能夠準確地預感到來自地面的威脅，在我軍準備發(fā)射導彈前逃之天天，讓導彈兵們空忙一場。陳慶榮和地空導彈戰(zhàn)友們周密計算之后，研究了一種“近快戰(zhàn)法”，關鍵點是在敵機臨近上空時才打開制導雷達，從開雷達天線到發(fā)射僅僅是一瞬間，把人的反應和能力發(fā)揮到極限。敵機從被雷達圈住1分鐘內，神出鬼沒的導彈就已經飛到眼前，令它沒有反應的時間逃走。

“近快戰(zhàn)法”令敵聞風喪膽。據(jù)悉，從1962到1968年期間，總共有5架U-2偵察機被中國擊落，中國也成為擊落U-2偵察機最多的國家。

陳慶榮先后被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司令部、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政治部授予榮譽勛章兩枚。頒發(fā)勛章之后部隊接到通知，官兵要全部穿新裝、刮胡須、擦皮鞋，中央首長要接見。盡管大家有預感可能是毛澤東主席要接見他們，但那時大家還是半夜吃黃瓜——摸不著頭尾，因為在此之前，毛澤東主席從未接見過一支整建制的部隊。

1964年7月23日，陳慶榮所在部隊集體受到中央領導人的接見，并與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合影。

回鄉(xiāng)繼續(xù)發(fā)余熱

對于陳慶榮在部隊的立功和所獲榮譽，家人知之不詳。他大女兒陳玉謹說： “有一次單位領導問他，他只是簡單地說了一下經歷：1959年在導彈部隊對大學生進行導彈知識的教授工作，主要是傳授講解雷達的預警，地理環(huán)境分析等專業(yè)知識，在蘇軍專家的指導下進行導彈技術的操作訓練。1960年下半年蘇聯(lián)把專家從中國撤走了。在從事了10年的導彈技術教學后，1969年離開了心愛的軍營，帶著全家從部隊回到了地方?！?/p>

從部隊轉業(yè)到廣西武宣縣，陳慶榮先是在東鄉(xiāng)公社三多大隊東里村務農，與當?shù)剞r民風雨來雨里去摸爬滾打，緘口不言在部隊立下的功績。在生產隊困難之時，還捐出在部隊攢下的2000多元給隊里購買了手扶拖拉機。后來陳慶榮調到縣農機部門。

時任武宣縣農機局局長韋才敏說陳慶榮簡直是一個工作狂：“陳慶榮先在農機校教學、后到農機安全監(jiān)理站當站長，3個人管理著全縣1000多臺手扶拖拉機。那時路不好走，僅有一輛三輪摩托車。不管哪里、什么時候發(fā)生交通事故，哪怕是三更半夜，他都會從床上爬起來趕到現(xiàn)場把事故處理好。1984年他被評為柳州地區(qū)監(jiān)理先進工作者，單位也評為農機監(jiān)理先進。1988年退休，2012年因病去世。”

“他十分敬業(yè)，是修理農機的能手。當時單位人手那么少，管那么多的拖拉機難度可想而知?！蔽湫h農機局領導何少榮說起陳慶榮兢兢業(yè)業(yè)的精神很是欽佩。

2020年清明節(jié)，陳慶榮的后人從皮箱里翻出了他生前珍藏的一本《立功證明書》。此時證書的大紅封面已略顯陳舊，扉頁泛黃。這本由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南軍區(qū)兼第四野戰(zhàn)軍頒發(fā)的證書清晰地記載著陳慶榮在部隊榮立的兩次二等功.兩次三等功：

在偉大的人民解放戰(zhàn)爭中，我四野與中南軍區(qū)武裝部隊，曾完成偉大光榮的戰(zhàn)爭任務，并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功臣。特頒發(fā)立功證明書……以資褒揚紀念并享受政府與部隊對功臣之一切優(yōu)待與榮譽。望持有此立功證明書之功臣同志，慎為保存并為保持光榮與發(fā)揚光榮而繼續(xù)努力！此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