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中見真義　方寸“博”乾坤

余黨緒

很榮幸，在《好作文是這樣生成的》面世之前，我已經(jīng)領略了這本書的主要內(nèi)容。感謝李仁甫老師的信任和邀請，讓我有機會先睹為快，還能借他的“領地”談談自己的感受——我一直認為，一本書就是一個人的精神領地，闖入者必須尊重主人的權利。

我跟李老師未曾謀面，卻神交已久。這也是當下的一種普遍的人際交往狀態(tài)吧。這得感謝網(wǎng)絡，感謝各種各樣的社交媒體。必須承認，網(wǎng)絡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太多的改變;而這些改變，就在幾年前都還是無法想象的，從QQ到微博，從微博到微信，無不如此。曾經(jīng)有過什么，我們恍然如夢;未來還有什么，我們也說不清楚。

今天，微博已經(jīng)風頭不再，可當年確曾風靡一時。2012年，在微博大紅大紫的時候，我做過一次“微博環(huán)境下的理性表達”的寫作研討活動，討論的是微博，關注的卻是公共生活中的理性表達。在一個“隨時隨地發(fā)現(xiàn)新鮮事”且隨時隨地都可以發(fā)布新鮮事的時代，理性表達的意義毋庸置疑。理性，不光是我們熟知的知識與邏輯，常識、習俗、禮儀、典章、規(guī)訓，也都是人類理性的結(jié)晶。這是我的“公民表達素養(yǎng)”寫作改進計劃的一部分。在活動中，我提出了“以公民姿態(tài)，就公共事務，做理性表達”的寫作教學理念，后來發(fā)表在《語文學習》上。這是我跟微博的一點淵源。我說我跟李仁甫老師有“神交”，此事也可作為一個旁證。慚愧的是，我是借題發(fā)揮，蜻蜓點水，淺嘗輒止;而李老師則是深挖洞，廣積糧，由此開掘，且生發(fā)開去，竟然弄出“微博式作文”這樣一個新天地。讓我欣喜和驕傲的是，我在李老師的實踐中，找到了理念上的同道與實踐上的同伴。

李老師將“微博式”寫作的特點歸納為“此在性寫作”“多向度交流”“高頻率展示”，并以此來修正或彌補當下作文教學的缺憾。在我看來，這是瞅準了病根，開對了藥方。中小學寫作教學一直飽受詬病，有專家痛心疾首，甚至用“三無產(chǎn)品”來加以貶斥。“三無”者，即無法、無序、無效也。在我看來，方法、序列與效率確實是問題，但都是問題所帶來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寫作觀的問題，這才是根子上的問題?；谶@個理解，我將當下作文教學的問題歸結(jié)為“三缺”，即缺乏價值關懷、缺乏生活觀照、缺乏創(chuàng)造沖動。作文教學的改進，著眼于“三無”，僅可治其表;著眼于“三缺”，方能治其根。至于方法與序列的事情，也完全沒必要故弄玄虛，一線教師有的是方法，有的是出效率的高招。問題在于，如果“三缺”的狀態(tài)依然故我，方法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而所謂的效率，終究也是可疑的。

“微博式作文”的價值或在于此。即以“此在性寫作”為例。李老師說，學生寫作總喜歡“向后看”即打撈過往生活的渣滓，或者“向空中看”即胡編亂造。這恐怕不是個別現(xiàn)象，而是作文教學的群體癥候。表面看，這只是作文的選材問題;而實際上，它折射的，正是寫作觀的偏差：割裂了寫作與表達的關系，割裂了寫作與生活的關聯(lián)，割裂了為文與為人的關系，除了“向后看”，除了“向空中看”，還能往哪兒看？還敢往哪兒看？還能看到哪兒？進一步說，這樣的寫作，折射的不正是當下青少年在題海中疲于奔命的生活狀態(tài)嗎？

很多人寄希望于借助外部的力量來改變這個現(xiàn)狀，譬如教育政策，考試命題，諸如此類。那么，我們教師自己，有沒有作為的空間呢？我想，答案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以說，外部力量是靠不住的，歸根到底也是不可靠的。教育的變革，最終還是取決于教師的理念革新與行為方式的改良。李仁甫老師做了很好的示范。他引導學生關注生活，并且強調(diào)“當下”的生活與“切己”的生活?？雌饋磉@是微博表達的特點，其實，何嘗不是李老師卓越的見識？人的建構與發(fā)展，總是基于現(xiàn)實，基于自我。所謂未來眼光，所謂歷史意識，必發(fā)端于“此在”;所謂換位思考，所謂他者意識，也必肇始于自我。如果說微博給了李老師寫作改進的資源，那么，我要說，能發(fā)現(xiàn)和利用這筆資源的，一定是有大智慧的人。

微博的表達與傳播特點，催生了李老師的“微博式作文”。讀李老師提供的學生例文，有一種真切、清新的愉悅感。坊間一直有語文“三怕”的說法，似乎學生對寫作充滿了恐懼。但如果我們的寫作充滿了價值與智力的挑戰(zhàn)，充滿了切己而濟世的關懷，學生即使“恐懼”，恐懼也會成為涅槃。何況，還有創(chuàng)造的樂趣！

“微博式作文”所傳遞的寫作及其教學的理念，也切中了寫作教學改進的方向。從新課標的相關表述看，從近幾年高考命題的動向看，改變“三缺”似乎漸成共識。無論如何，寫作教育不能再在培養(yǎng)“寫手”的道路上走下去了。為了表達而寫作，為了生活而寫作，為了創(chuàng)造而寫作，容我斗膽做個斷言，這恐怕才是寫作的“正道”?，F(xiàn)在談“守正創(chuàng)新”的人多。那么，何謂“正”，何謂“新”？如果概念內(nèi)涵不清晰，說這種大話是沒有意義的。在寫作教學領域，我們可否達成一些關于“正”的基礎性共識呢？那些堆砌辭藻、玩弄技法、炫惑人心、不說人話的好作文，能否不再冠冕堂皇地以“正”自居？

李老師的探索遠不止微博式作文。這幾年，他的“生成語文”也是風生水起，他的“咱們的語文課”是我時常瀏覽的公眾號。李老師的研究有一個鮮明的特點，那就是來自于實踐，為了實踐，作用于實踐。他的課例與文章大都散發(fā)出濃郁的田野與泥土的氣息，卻因此而生機盎然，活力逼人，有啟發(fā)，好借鑒，促共識。這是我們一線教師的獨有的優(yōu)勢，惜乎未受到更多人的重視。你看，我們大家都在玩兒微博，卻少有人發(fā)現(xiàn)和挖掘其中的資源。李老師的做法，其實也給了我們教研一個啟發(fā)：“微”中見真義，方寸“博”乾坤。微博說“隨時隨地發(fā)現(xiàn)新鮮事”，李老師給我們的啟示則是：隨時隨地都有教學改進的資源。

期待“微博式作文”得到更廣泛的傳播。

[作者通聯(lián)：上海師范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