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孟君
正是深夜,身旁大廈上的廣告牌分外明亮,紅色藍色交替閃爍。橘色的路燈的光,讓這城市的線條和棱角少了幾分生硬。
我游走,直到天色微明。
黎明的陽光總是不那么刺眼的,而此時的光幕更是比尋常要多幾分清澈。路旁花草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淡淡的,而花兒上、葉尖上,都是閃著金光的、寶石似的露珠。
拐了個彎兒,便見一個菜園,小白菜、豌豆藤、青椒……都出奇地鮮嫩。漸漸地,滿眼的嫩綠間出現(xiàn)了一片淡藍色,我疑惑地走近,原來是個小女孩,還扎著兩個羊角辮兒。這羊角辮兒梳得可真勻稱,一絲也不亂。我小時候也常常頂著兩個小辮兒到處跑,只是長大后再也梳不出那個味兒了。
小女孩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裙擺挨著地。她抱著一只竹籃,里面是新摘的蔬菜。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能告訴我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她顯然是被我嚇到了,慌忙站起身來,向后退了幾步,良久才回答道:“這里是清水鎮(zhèn)。”
清水鎮(zhèn)?我皺了皺眉頭,好像沒有聽過這個地方。
見我許久沒有說話,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你……迷路了嗎?”
我看著她的眼睛,水水的,可真好看?!笆前。恢涝趺淳妥叩竭@里來了?!?/p>
“嗯……那你去我家坐坐吧,我外婆會知道路的?!?/p>
我心里一驚:“你不怕我是壞人嗎?”這可和城市里的小孩不一樣。
“不怕。”她理了理裙子,又抬頭看我,“姐姐你看起來很累呢?!?/p>
我的眼睛很酸澀,心里像是有什么力量驅(qū)趕著我向前,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一路上,小女孩總是蹦蹦跳跳的,竹籃子里的蔬菜也隨之跳起,又穩(wěn)穩(wěn)地落回籃子里。
“這是茶樹,那是油桐……呀!折耳根開花了!”她興奮地走向一朵白色的小花,輕輕地將它摘下來,送到我的鼻尖,“你聞聞,是不是很香?它的根很長很長,可以吃,切短后拌上醬油和辣椒,可好吃了?!?/p>
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一絲獨特的清香鉆進我的鼻子,在我的心口打了個旋兒,又鉆了出來?;ò昱龅搅宋业淖齑剑悬c兒涼,像是不小心觸碰到了遙遠的記憶,我連忙躲開了。
小女孩笑著將花插在籃子里:“我媽媽說它的學名叫魚腥草,可我就是喜歡叫它折耳根,聽起來有泥巴的味道?!?/p>
凝視著她像是撒了碎星的眸子,我嘴角上揚,內(nèi)心仿佛有什么東西就要破土而出了。我認出她藍色裙子上印著的是阿拉伯婆婆納的圖案。婆婆納在我眼前引路,路兩邊也鋪著地毯一樣的婆婆納,美到極致。路的盡頭是一間小木屋,薄紗般的炊煙從屋頂升起。
蓮花開得正盛,一位老奶奶倚靠著荷塘邊的紫荊花樹,瞇著眼。
“外婆!”小女孩大聲喊著,拉著我來到小木屋前,“這個大姐姐迷路了,我?guī)齺砑依镒??!?/p>
“好,好?!崩夏棠碳毤毜囟嗽斨业哪?,笑出了深深的皺紋。
踏著青石板路,走進這間木屋,棕紅色的窗欞上雕著盛開的牡丹,屋子中央是一張梨木的八仙桌,四張楠木凳均勻地擺在桌子的四周,凳面有精致的紋理。屋角有一個竹制的碗柜,里面整齊地擺放著青花瓷碗,上面藍色的印花仿佛是用大海繪成的。
小女孩熟練地拉開凳子,坐了下來。老奶奶緩緩地走進里屋,印有條紋的黑色布鞋輕輕地落在地板上,沒有半點兒聲響。我有些遲疑地坐下,豆香飄滿了整個木屋。
“阿夢——”老奶奶的聲音隔著木藤簾子,從里屋傳來。
“來啦!”小女孩起身往里屋走,藍色的連衣裙翻滾成一朵花兒,揚起一陣清風。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你叫阿夢?”我問道。
耳邊忽然變得格外模糊,鳥語、蟲鳴、花開、葉落,這一切仿佛是穿越了千百個日日夜夜才來到我的耳畔。我睜開眼,映入眼眸的卻不再是那古色古香的小木屋了。
灰白色的墻壁,冰冷堅硬的瓷磚,窗外有汽車呼嘯而過。這是我家的客廳。
原來,只是一場夢境。
踩著高跟鞋去公司上班,我心不在焉地來到辦公桌前拉開椅子,塑料椅磨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我拿出一個新的筆記本,翻開第一頁,熟稔地寫下我的名字——蘇夢。
落下最后一點,我突然停住了。
是嗎?是的。
光線被墨跡反射,晃了我的眼,我鼻子一酸,眼前漸漸朦朧,而記憶卻愈加清晰。光陰流轉(zhuǎn),夢是遙遠的呼喚,小女孩、阿拉伯婆婆納、莢子草、老奶奶、木屋、豆香……一幕幕,一幕幕,如巨浪般涌來,將我淹沒在歲月的激流中。我想站起來,卻沒有動。我抬起頭,望向窗外,熟悉的藍色連衣裙一閃而過,搖曳的裙角像童年的尾巴。我掙扎著想要將它緊緊握在手心,卻只得幾縷微風,在我的指尖綰成一朵醉人的蓮。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