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街燈

溫潔

天空下著小雨，夾雜著小雪粒。

冬天的夜有幾分蕭瑟，也有幾分寒冷。

為了給女兒買一副白袖套，我不得不走出家門，來到華潤萬家超市門口。地攤還是和往日一樣，一堆是襪子，一堆是小百貨，一堆是各式各樣的袖套。

“怎么沒有人呢？”一個高個子的美女大聲問到。

此時，我剛好站在她的背后。聽到這樣的聲音，我立即左右巡視，沒看到那位阿姨，我只好上前搭話。

“美女，你買什么？”

“白袖套。”

“哦，我也買白袖套，一起等等吧?！?/p>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賣東西的阿姨還沒回來。美女一會兒跺跺腳，一會兒看看手機(jī)，看著看著手機(jī)就響了。她匆忙接聽，“一下就回來了?！彪娫捓飩鱽韹雰旱奶淇蘼?。

“你知道這袖套賣多少錢嗎？”美女問，我搖搖頭。

“怎么辦呢？我家小孩正在哭鬧，著急回家，又想買一副白袖套。”看著她滿臉焦慮的樣子，我唯一能做的———你先拿著袖套回家吧，一會兒我?guī)湍愀跺X。美女半信半疑地看著我，“真的嗎？”

“真的，我也正好要買一副白手套呢?！蔽以拕傉f完，她就蹲下，取了一副白手套。剛要離開，又轉(zhuǎn)過身來說，“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吧，一會兒賣東西的阿姨來了，你問好價錢，我轉(zhuǎn)給你，你再轉(zhuǎn)給阿姨吧?！?/p>

“不用了，我?guī)湍愀?，就幾塊錢?！蔽液苷嬲\地說。這時，美女望著我，說了聲“謝謝”就走了?！奥飞献⒁獍踩?！”我叮囑道。

呼呼的冷風(fēng)就像發(fā)怒的小孩兒，左右搖擺，吹落了路旁梧桐樹的葉子。一片片樹葉打著旋兒，在天空飛舞著，多像我猶豫的心。片刻間，我就作出決定，耐心地在原地等著，不管多久都要等著。那一副袖套，對阿姨來說，就是幾塊錢；可對我來說，就叫誠信。

大約半小時過去了，我依然沒有等著阿姨。寒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我站在小攤前，來回跺腳，等著阿姨回來。過路人奇怪的眼神，有的疑惑，有的同情，有的斜視……但是我都能接受。

大約又過了十多分鐘，阿姨從遠(yuǎn)處向我走過來，街道的路燈照亮了她的全部。這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阿姨，她穿著一件單薄而起了毛球的舊大衣，系著那條褪色的紅圍巾。圍巾在風(fēng)中，飄來飄去，遮擋不住寒風(fēng)的襲擊；阿姨頭頂?shù)陌装l(fā)，也被風(fēng)也吹亂了。

阿姨看見我了，快步向我走來。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那雙黃手套明顯破了好幾個洞，四個手指頭都從洞里鉆了出來。她那瘦弱的身影，敏捷的腳步，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曾經(jīng)，她也像阿姨這樣，在街道上擺著地攤，長達(dá)25年。

尤其是每年寒冬臘月，凌晨四點起床，拿一塊破舊的廣告布，在門前擺地攤。等天亮?xí)r，她已經(jīng)擺好了各種小物品。那么早，那么冷，雖然沒有一個顧客來買東西，但是她依然站在凜冽的寒風(fēng)里，等待著她的上帝。不管能賣多少錢，她都要等到晚上九十點鐘才收攤回家。每天從凌晨開始，忙到夜深結(jié)束，從不叫苦叫累，她就是我的母親。

她的青春，就在擺地攤的過程中消失殆盡?？商崞饠[地攤的艱難歲月，卻是母親一生最引以為榮的事。因為她用擺地攤賺來的錢，養(yǎng)育了幾個孩子，走出了貧窮的大山，走進(jìn)了不同學(xué)校求學(xué)，找到了一份工作，再也不用像她一樣擺地攤了。

母親的口袋里，總是裝滿皺皺巴巴的零錢。為了那些錢，她的手背龜裂過，手掌粗糙的像老樹皮，劃破過我的臉頰，也劃破過女兒的小手。但是，就是那雙粗糙的手，教會我們姐弟幾人深深領(lǐng)悟了生活的艱辛，賺錢的不易，養(yǎng)孩子的那份沉甸甸的責(zé)任。

如今，母親早已不擺地攤了，每天照顧著她的兒子，領(lǐng)著孫子，安享晚年?？伤龜[地攤的事兒，一直鐫刻在我的心上。每每看到路邊兒擺地攤的阿姨，我都會油然而生幾分敬畏。我知道，她們都是生活的強(qiáng)者。有的為了養(yǎng)育家里患病的老人，有的為了養(yǎng)育在外求學(xué)的兒女，有的是為了自己賺點零花錢，少給子女添麻煩。她們總是以不同的理由，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卻有著相同的追求———一定要讓家人過得好一點。

只有經(jīng)歷過擺地攤兒的人，才知道這其中的苦楚。路人的斜視，城管的追趕，顧客的冷眼，都曾像匕首一樣刺痛過她們的心。然而，她們依然不放棄，用自己的行動，呵護(hù)著家，堅守著愛。

歲月的風(fēng)霜，在她們的臉上刻下春夏秋冬。人生的風(fēng)雨，在她們的額頭寫下年輪滄桑。但是，濃濃的愛卻在她們心中，亙古不變，從不消減。她們的心里始終裝滿別人，就是沒有自己。

“姑娘，你想要買點什么呢？”阿姨的話突然把我驚醒。

“我想買一副白袖套?！?/p>

“5塊錢，絲質(zhì)的，質(zhì)量挺好?！卑⒁陶f完就遞給我，我雙手接過那副白袖套，感覺暖融融的。

“阿姨，剛才你沒來時，還有一位陌生朋友，也買了一副白袖套，我不知道多少錢，因為她著急要回家領(lǐng)孩子，就先走了，袖套的錢我一起付給您?！?/p>

“一起10塊錢，謝謝你?！卑⒁痰穆曇魩в袔追诸澏丁?/p>

我之所以這樣做，也是阿姨教會我的。女兒5歲時的那年冬天，有一次拿著5塊錢，出來買松緊帶，結(jié)果走到阿姨身邊，發(fā)現(xiàn)錢丟了。女兒很委屈，就開始大聲哭。就是這位阿姨，熱情走上去，詢問緣由，“媽媽給我5塊錢，讓我買松緊帶，可不知錢掉哪兒去了，媽媽也著急用，給我修袖套，袖套的松緊帶壞了。”正是這位阿姨，毫不猶豫地送給女兒兩尺松緊帶。女兒連聲道謝，兩只手緊緊攥著松緊帶，跑回家，還給我講了事情的經(jīng)過。

后來，女兒特意領(lǐng)著我，去給阿姨付錢。女兒說，不能占別人的小便宜，尤其是像阿姨這樣善良的人，我們一定要把錢付給她。因為她的日子，比我們過得艱辛，掙錢很不容易?？刹还芪覀冊鯓诱f，阿姨都不肯收錢。正是這樣，女兒和我永遠(yuǎn)記住了阿姨，記住了這件事。

如今，10年過去了，女兒已經(jīng)成了大姑娘了，個頭比我高了。但是，每到冬天，需要帶袖套時，女兒就會提起那個陌生阿姨，想起送她松緊帶的事兒。童年的記憶多么珍貴！

這一次，也是給女兒買袖套。先生剛給她買了白色的新羽絨服，女兒害怕把袖口抹臟了，就讓我給她買一副白袖套。當(dāng)我站在阿姨身邊，再買袖套時，往事又重演，更加感謝阿姨。

歲月荏苒。女兒從小學(xué)生已經(jīng)變成高中生了，在課本上學(xué)到了很多知識，但阿姨給她上的那一課比知識更重要，課的名字叫與人為善，讓她終身受益。對于今天像女兒一樣的獨生子女們，或多或少都有些自私，是阿姨在女兒幼小的心靈中，早早播下了一顆善良的種子。

在她成長的道路上，救過被摩托車撞傷的流浪貓，幫過在廣場上唱歌的殘疾大哥，用自己的壓歲錢為福利院的孩子們買過兒童節(jié)禮物，給貧困山區(qū)的留守兒童送課外書，寫書信……這些力所能及的事，帶給她美好的記憶，卻讓她的生活不再孤單。

一件事，能夠堅持幾十年，實屬不易，可阿姨做到了。我想，阿姨現(xiàn)在擺地攤一定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很多人需要她。尤其是像縫衣針線、松緊帶、各種扣子等這樣的小東西，阿姨這應(yīng)有盡有。而大商場，估計是買不到這些的。

像阿姨這把年紀(jì)，依然還能堅持?jǐn)[地攤，實屬少數(shù)。雖然她每天賺的錢很少，但她依然堅持用自己的勞動，為別人服務(wù)，這是多么難能可貴！

拿著白色的袖套，我準(zhǔn)備離開時，熱心地提醒阿姨，“這么晚了，天這么冷，您早點收攤吧?！卑⒁陶f，“我每天晚上十點半才收攤，孫子剛好下晚自習(xí)，路過這里，我陪著他一起回家?！?/p>

夜色靜謐。風(fēng)好像柔和了一些。阿姨站在地攤旁，雙手不停揉搓著，目光注視著遠(yuǎn)方。

我的眼前，是明亮的街燈，它把路照亮了，也把心照亮了。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